第三十九章 吃醋

元折柳试图用记忆中昨日的某些细小细节来作证自己心中猜测的那种可能性，却又因为那种可能性的存在心绪难平，脑中乱糟糟一团理不出头绪。

        他愣愣的倚着栏杆，一抬头，才发现朱闻正站在对面的窗前含笑看着他。

        对面连片朱红的宫墙上只开着一扇窗，朱闻站在窗边朝他招了招手，半开的窗里还能隐约看见一些书房内奢华考究的陈设，窗里的画面向里不断纵深，延伸向元折柳不清楚的地方，让他恍然间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元折柳一个闪神，窗前的人影回过身去消失在画面中，没一会儿，就带着常德福穿过抄手游廊，真真实实的站在元折柳面前，接过身旁常德福抱着的墨狐皮斗篷，披在元折柳肩头。

        朱闻的身量比元折柳大了两个号，此时宽大的斗篷穿在元折柳身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愈发显得元折柳身量纤细，斗篷沿压在少年的下巴底下，衬得他脸更尖几分。

        “自己的身子也这么不上心，“朱闻皱着眉头轻斥，”如今才几月份？就算天回了暖，也该多穿几件，站在这儿再伤了风怎么办？“

        元折柳一边半抱着身上过长的斗篷，努力不让下摆沾上走廊上的灰尘，一边昂起头对上男人暗含着担忧的目光，看了半晌，冷不丁说到：“今天周太医来给奴才针灸，阿珠却没一起来。“

        被元折柳紧密注视着的双眼轻轻颤抖了一下，又故作平静的停住。

        “阿珠并没犯什么错，“，元折柳盯着朱闻不依不饶，”陛下为何要处罚她？“

        男人忽然有些慌乱的垂下视线，躲开元折柳似乎只是单纯好奇的目光，“朕并没处罚她，只是不许她跟着周太医来……“

        元折柳走的更近一步，努力想看清他眼里的神色，“既然阿珠没犯什么错，陛下又为什么不许她来给周太医打下手？“

        “……“，朱闻一时语塞，继而又倏地抬起眼，和元折柳四目相对，”这么说，你很在意她？“

        元折柳无奈中带着点好笑：“奴才一共也没和阿珠相处过几次，何谈在不在意。“

        “朕以为你问来问去，是在意她，想她回来，“，察觉到少年语气中的一点笑意，朱闻危险的眯了眯眼，一样寸步不让，”既然不在意，又为何要问这许多？“

        这下轮到元折柳被问的说不出话了，少年立马变得乖顺起来，低下头留给朱闻一个透着乖巧的发顶。

        元折柳表面乖巧温顺，却在心底悄悄坐实了之前的猜想。

        他没想过朱闻也会吃这样没来由的醋，也没想过朱闻也会因为自己和别人交往过密而患得患失，心里生出一种勃勃的兴奋，然而兴奋欣喜之余，从前那些听着朱闻临幸后宫嫔妃的记忆又翻涌上来，生成一种独特的酸涩夹杂在其中。

        元折柳不敢确定，这种看似“吃醋“的行为，究竟是朱闻对自己有真感情，还是出于一个帝王对自己所有物的独占欲。

        毕竟昨日之事如果换做宫中任何一个妃嫔，想必得到的惩罚都只会比阿珠更严重。

        惊诧，喜悦，酸涩轮番在元折柳心头汹涌起伏过后，留下的只剩一片茫然。

        朱闻身边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即便他心里真的有元折柳的一席之地，这份感情能抵御多大的风浪，能够供人消磨多久，对元折柳而言都是难以预测的未知数。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复杂的情绪，安慰自己能带着这样一份答案出宫，也算此生无憾了。

        阿珠被朱闻拦着不许来见元折柳，元折柳无法，只好再亲自去一趟太后的小佛堂，但这回小夏子紧紧跟在身后，说什么都不放元折柳自己逛林子。

        “元主子，“，小夏子哭丧了脸，”昨儿您一进去就老半天不出来，可吓死小的们了，今儿再让您一个人去，陛下非得削了小子的脑袋不可，您就当体谅体谅咱们……“

        两人僵持了半晌，小夏子死咬着不松口，元折柳无法，泄气的回了乾清宫，刚好撞上匆匆往外走的朱闻。

        男人的脸阴沉沉的，见元折柳回来，亦步亦趋跟着元折柳一起回了殿内，语气带着质问：“昨儿不是才去过，今儿怎么又去？莫非还有人再林子里等着你不成？“

        元折柳心头一跳，总算感受到朱闻这口醋的威力，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虽说林子里没人等着他，但他确实是目的不纯。

        “陛下想多了，“，元折柳的视线落在半空一点，神色怔怔的，仿佛陷入某些回忆，”只是以往每年都要在那片银杏林里消磨消磨时光，突然有一年不去，奴才有点而不习惯。“

        说罢又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朱闻：“陛下不许奴才去，奴才不去就是了。“

        朱闻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质问竟惹得少年如此伤心，元折柳身上还穿着刚才出门穿的斗篷，少年揪着斗篷下摆一角，眉眼间恹恹的，神色中满是失落。

        “朕也没说不许你去……“，朱闻心里那点别扭的火气一下被元折柳浇灭的一干二净，说着说着软了语调，”进去带着人就是了，回回都自己进去做什么……“

        “奴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元折柳慢慢摸到些门道，握起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口，神情更加楚楚可怜，“就再去一次，奴才保证，再去一次就不去了。“

        “好……“，朱闻语气里满是无奈，”让小夏子他们就在林边等着。“

        元折柳小跑着穿过银杏林，自打在坤宁宫受过之后，元折柳就觉得自己体力大不如前，在乾清宫每日也多是喝药静养，许久没有运动，如今一跑起来，整个喉咙连带着气管心肺都隐隐作痛。

        他跑一会儿歇一会儿，终于来到阿珠带他来过的小佛堂前。

        小佛堂的门紧闭着，看起来冷冷清清，毫无人烟，元折柳微微有些失望，踌躇着上前敲门。

        少年抬起手敲门，指节还未落在门上，他的动作一顿，半晌，又迟疑的把手放下。

        元折柳后退一步，仔细打量面前小佛堂的边边角角，心里才坚定的想法又动摇起来，面前的门在元折柳眼里忽而化作宫外繁华充满烟火气的街景，忽而又化作朱闻含着担忧和关切的脸，搅乱了少年平静的心绪。

        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元折柳又后退一步，只是没等他转身折返，面前紧闭的小门蓦的被人推开了。

        开门的仍是上回的那个青衣宫女，低着头对着元折柳福了福身，说：“我家娘娘请你进去。“

        小佛堂内仍是一片暗沉沉的色调，元折柳脑子一片空白的走进来，机械的对着坐在上位的贵妇人行礼。

        太后仍穿戴着和昨日相似的衣饰。

        “你能来，说明是想通了？“，女人的声音从元折柳头顶幽幽传来。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元折柳想，天意注定他和朱闻有缘无份。

        少年摇摇脑袋，努力甩掉一些杂乱的思绪，重新下定了决心，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的情形，“奴才答应娘娘的条件，等奴才把事办成，还请娘娘信守诺言。“

        “自然。“

        太后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让元折柳的心猛地一阵下坠，出了一背冷汗。

        只见太后向角落里那个青衣宫女挥了挥手，那宫女心领神会，退下去，不多会儿就托着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布袋回来，在太后的示意下将布袋放在元折柳面前。

        “这是一味奇药……“

        元折柳拉开布袋收紧的袋口，里面孤零零的放着一小块黑漆漆的东西，像是不知名的香料。

        “这药只需要切下一点粉末，放在香炉里，就有暖情之效，无色无味，即便药效过了清醒了，也只会以为自己是一时冲动。“

        元折柳摸了摸那块东西，只觉得触感像一块木炭，疑惑发问：“既然如此神奇，您为什么不干脆给贵妃娘娘自己用……“

        “这不还是拜你所赐，“，太后的语气似乎带了点嘲讽，慢悠悠的说到：”从前还好，如今皇帝一心拴在你身上，除了初次承宠，满宫的妃子连面圣的机会都是寥寥。“

        元折柳心里一讪，一言不发的把那小布袋塞在袖子里，又问：“事成以后，娘娘如何送我出宫？“

        “宫外的外河直通京外，到时候哀家送你从宫里直通京外，你放心就是。“

        元折柳听她似乎很有成算，也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暗暗捏紧了袖口，退了出去。

        慢慢又走到银杏林边时，元折柳骤然发现朱闻竟也站在林边，男人高大的身影静静立着，见他出来，朱闻上前一步，摸了摸元折柳的手，满意的点点头：“今儿的手没那么凉了，一会儿让周太医再来看看……”

        “陛下，”，元折柳打断他，“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闻没说话，亲昵的捏了捏元折柳的脸。

        元折柳顿时感觉袖中的那枚布袋似乎燃烧起来，隔着里衣，灼烫着他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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