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诸将情绪激昂, 却个个敛声屏气, 等着萧大都督的回应。大帐内很是安静，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凡事自古两难全，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萧倾城也是头一次在决策面前犹豫不定。周先生半天等不到大都督点头, 有点着急，就给一旁沉默不语的俞行歌使眼色：俞先生, 劝劝主上, 我们处境艰难，根本没有退路。
俞行歌装作看不见。
周先生用胳膊肘推老墨, 老墨比谁都清楚俞先生在主上心里的份量，也给俞行歌使眼色，表达更加明确：只有大权在手，才能长长久久。
“........”俞行歌不淡定了, 老墨你很懂嘛。
可这是他能掺和的吗？！他和萧倾城再熟，也不能替她规划人生吧！
老墨不气馁, 各种给俞行歌挤眉弄眼叫他出面说话，有不少将领也顺着墨先生的目光看俞先生。其实大家都知道，俞先生这样淡泊但是性格又好人缘又好的人，说话还是相当顶用的。
俞行歌被十几双目光盯着，无形中压力山大, 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赶紧摆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不干我事我啥都不知道的表情，猫着腰从大帐里悄没声儿溜出去了。
众人：“.......”
萧倾城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忍住笑意，说道，“都起来吧，这生辰礼甚好，我收下了，只是.......”
她顿了一下，又道，“时候未到。”
只这么一句，就让周先生墨先生等差点热泪盈眶，“臣等誓死追随主上！天佑我主，拥万里江山，统千秋霸业！！！”
俞行歌就在帐外，听着轰隆隆炸雷一般的彩虹屁，心肝脾肺颤了又颤。好嘛，这下真的要造反了。其实想想，不过是水到渠成，都到了这一步，也不差多走那一步，就是不知这战火连绵，要烧到何时才是个尽头哎。
他溜达着出了北大营，打发护卫去牵马，准备返回司药署。结果身后萧倾城喊他，“老俞，等一下。”
萧倾城从后面追上来，俞行歌转头，就看见她穿着那件针脚扭扭歪歪造型不甚对称的广袖宽袍，向他招手，“要回去了？我送送你。”
俞行歌捂着脸不忍直视，哎哟他做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得亏是萧美人穿什么都那么美，不然搁谁身上都辣眼睛。
萧倾城见他捂着眼，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
俞行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频率十分之快，“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不关萧美人的事啊，就是她干嘛穿这个，这衣服丑的......令人发指.....，他就是觉得丢面儿而已。“倾城，那个.......，你忙吧。等改天我再来找你。”
萧倾城试图解释，老俞或许只是被吓着了，“老俞，不知道要怎么说，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很难，但是不得不.......”
俞行歌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明白，我都明白。那些选择看着简单，其实很难选。自由和快乐不是绝对的，你解甲归田，想从此逍遥江湖，就得有将一切干扰都置之于外的能力，你想要有这个能力，就得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等你有了那个权力，又发现撇不开责任，也没办法快意人生。这是一个圈，于你而言，都是必经之路。”
萧倾城莫名感慨，“你果然懂我。”
俞行歌都没说话呢，眨眼的功夫，周围的景又虚了，半天回不到实处来，也就面前的萧倾城还清楚点，突然觉得他的人生更艰难，无奈中抓着萧倾城的袖子，挤出一个笑脸，“哈哈哈哈，也不是很懂，瞎说的。别当回事儿，反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别辜负自己。”
“嗯，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别辜负自己。”
老俞就是老俞。别人说千秋万载万寿无疆或者更慷慨激昂的赞美吹捧之词，都不如老俞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来的动人心扉。她这一生，能遇到老俞，何其有幸。
俞行歌没时间谈人生论感悟，眼前世界越来越虚，连萧倾城胳膊上那两个不对称的袖子都虚了，他抓也抓不住，偏偏萧美人目若星辰，一往情深的看着他。俞行歌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就不肯听话呢，“倾城，咱不说这个。就你昨儿答应我的，一定、一定要办到！不然我真的......我.....”
“........什么？”问出口，萧倾城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可是情之一事，半点不由人呢。“哦，......我在努力，一直......在努力.......”
你努力个屁。俞行歌想骂人，可看看见萧美人的琉璃桃花眼，还有那无辜的眼神，半点脾气都没了，就想抽自己。再这么下去，他以后再也别想看见她了。
不行，得想个招。
俞行歌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倾城，正好跟你说件事。我打算明天去哈密城采买草药，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才决定的？”事出突然，萧倾城觉得意外。
“没有。”俞行歌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之前去哈密，买到过几种药材，消炎止血有奇效，关键时刻能救命，但是不久之前用完了。如今营里伤兵也多，想让她们尽快好起来，重症拖到冬天的话很麻烦。”
“原来是这样。”萧倾城说道，“那我派人护送你，快去快回。”
“真不用。黑老刀，哦我是说流风将军不是一直留在哈密没回来嘛，我进了城有困难会去找她的。”俞行歌连连摆手，他离萧倾城越远，就越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真真实实的所在。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免得每次见面感情升温，弄到最后连萧美人都消失了。“倾城，我真心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别像现在这样喜欢我，算我求你了。不然的话，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回来。”
“.......”萧倾城，“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俞行歌没辙，撒泼耍赖，“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萧倾城微微抿唇，“你不能这样开玩笑。”
萧美人委屈了，俞行歌马上认怂。“唉，行吧。倾城，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也别嫌我啰嗦，答应过我的，就要做到。”
“.......好。”萧倾城想，我真的会尽量。
俞行歌言出必行，第二天果然带着人马去了乌孙哈密城。萧倾城则在边塞上巡防，募兵，储粮，休整，筹建兵器制造司，以及等待俞行歌。俞行歌比起上次去哈密采药的速度，慢了许多。一个月过去，他都没回来。
萧倾城虽然没等到俞行歌，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朝廷新派来的钦差，这钦差不是别个，乃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俞若清，俞大公子的长姐。萧倾城见上头派了她来宣旨，心里自然明白几分。
俞若清看上去是个比较冷清的人，长得也和俞行歌不太像，她带着圣旨，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在路上日夜兼程走了半个月，无论到哪个官衙大家都是恭恭敬敬的，偏偏一进西北，没人把她当回事儿。唯独左军府的萧大都督对她还算客气，饶是如此，她也算看出来了，萧倾城之心，路人皆知。
圣旨萧倾城也走流程接了，上面就说了三件事儿。一是皇上病情危急，想念萧大都督，要她回京侍疾。二是西北左军都督府击退漠鞑人，立下汗马功劳，召萧倾城兼主要将领入京领赏领军饷。三是萧大都督戍守边塞，这些年功勋卓著且任劳任怨，诸位阁老联名上折为大都督请封爵位以安军心，皇上准奏，召萧倾城入京受封。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去京城。萧倾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明白的，这不是要萧大都督入京受封，而是入京受死。萧倾城自己也清楚，此生不得入帝都是皇上盛年时正儿八经说过的话，现在又反悔，多半不是她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下的旨意，看这样子太女殿下，真的是春风得意好事将近了。
偏偏俞若清没眼色，尚方宝剑握在手中，义正言辞道，“大都督，时间紧急，随下官一起入京吧。”
萧倾城清退了场内其他人，坐在大案后，跟俞若清交谈，“俞大人，本督军务缠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还请御史大人自行回去复命，如实禀告就是了。”
俞若清亮出剑身，横在萧倾城眼前，“下官职责在身，此番务必请大都督回京。”
萧倾城很平静，看着俞若清，试图找出点俞行歌的影子来，却找不到，“本督若不去，俞大人是不是可以先斩后奏，就此杀了本督？”
俞若清只是想拿皇权震慑一下而已，就算有这个想法，她也没那个能耐。准备开口的功夫，手中的尚方宝剑不见了，再看萧倾城，不知何时，那把宝剑就到了她的手上。
萧倾城随手将宝剑搁在大案上，缓缓道，“这是皇上当年西征时用过的赤霄剑，我从前见过。御史大人持有此剑，说明皇上对大人此行予以厚望，再不然，就是太女殿下对大人此行予以厚望？”
“.........？！”俞若清瞠目结舌，怎么会有人如此不尊重代表皇上的圣物？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大都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本官完全可以参你一本！”
萧倾城不以为然，反问道，“俞大人，朝廷为什么不派别人，非要派你来宣旨？你觉得你站在这里理直气壮的跟本督说话，凭的是什么？”
她稍微有点不满。这样的御史钦差，放在之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理由都可以现场编纂：假传圣旨。可是俞若清，她动不了。一个月前放走的赵王君俞氏，看样子给她惹了点麻烦。
她去京城死路一条，太女殿下多半是想照着五年前的样子，挖个坑等着她呢。不去京城那就是犯了大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早晚还是死。舆论支持虽然重要，但她向来不在意，只是现在好像有人知道了她的软肋，俞若清的出现在这里就很能说明问题。“俞大人，我们就不绕弯子了。你那个弟弟，都跟你，跟你们，说了多少？”
话题转的很快，俞若清迟疑不决，主要是不知该怎么说。俞芷白被人送回京城，没有回赵王府，回的是俞府。赵王被漠鞑人杀死了，赵王府他也待不下去。就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里，成天疑神疑鬼，念叨她们要杀他，魔怔严重，看病吃药都治不好。俞府最明白的人，当属俞阁老无疑，最后还是经过她老人家一番劝导，让俞芷白在祖母面前放声痛哭，把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俞芷白哭着说上次去西北的人全都死的干干净净，连他的保父小厮侍从都死了，只有他活着，活的生不如死。
祖母俞延美问为什么，俞芷白说因为俞若白还活着。说完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一个劲儿的往角落里躲，“我发过誓不说出去，她们会杀了我........”
事关重大，俞府知情的几个人都守着秘密，更不敢扬出去。俞家这些年一直是站在太女殿下这边的，自然与左军府萧倾城势不两立。皇上病危，易主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太女殿下两月前就开始主持政务，她想除掉萧倾城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派人去西北宣旨，没人敢去，最后是她跟祖母商量一番，征得她老人家同意，才主动请缨的。
俞若清对萧倾城的主要印象就是，仙子皮相，蛇蝎心肠，睿智果断，非同凡响，和想象中的逆臣贼子确实不太一样，但她再优秀，也不能否认她做那么多恶事的事实。萧倾城不愿意绕弯子，俞若清也干脆，默认了她的猜想，只说道，“大都督，我想见见俞若白。我是他嫡姐，有很多年没见他了。”
“他不在乌林海，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多待上几日，就能见到他了。”萧倾城下意识的去摸脖子上的鱼骨项链，她有一个月没见他了，怎么感觉也跟过了很多年似的。
见不到人，俞若清脑仁儿隐隐作疼，“......他怎么会不在这儿？这小子他到底在干什么，四处乱跑！”
萧倾城暗嗤，俞若清看着还行，就是有点.......，用老俞自己的话来说，读书人虽然学富五车，大多浅薄。“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到。俞大人这样说话，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你们姐弟感情深厚。”
俞若清：“......”
“怎么，本督说错话了？”萧倾城又道，“如果你们当真姐弟情深，俞大人不如考虑一下，留在西北，方便常与兄弟团聚，本督照样保你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如何？”
“.......你.......！”俞若清瞠目结舌，这是想拉她下水么！
“俞大人，不着急，慢慢考虑。”萧倾城起身，走到俞若清面前，“你且安心住下，等大公子回来，本督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你。”
俞若清：“........”
“对了，大公子在我们这里很受尊崇，人人都敬称一声俞先生。为方便起见，他的真实身份我一直都替他掩着，还望俞大人为了令弟，守好这个秘密。”
“.......！”
俞若清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从一开始，就很被动，来了乌林海，随行的护卫侍从统统被隔离。之前萧倾城还有意放她回京，可是说起俞若白之后，她就寸步难行。萧倾城离开之后，她很快就被几个佩剑的兵士围了起来，“俞大人，请吧！”
离开大帐前，俞若清回头撇见萧倾城随手丢在案上的尚方宝剑，顿时觉得那就像个笑话。
前脚软禁俞若清，萧倾城后脚就见到了第二位来客：漠北的大国师伽罗莲华，她的宿敌。
伽罗莲华是整个漠北最美的男人，长相惊艳，年龄成迷。但凡看过一眼，就没有人能忘记，这回亲自出漠北王城来和谈，还带了不少奇珍异宝，看起来确是有些诚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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