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病
我走到白桦林深处，挺拔笔直的白桦像一位静默无言的女子，孤立在世界之外，仰或俗世边缘投来柔和的目光，我幻想她脸上挂着哀怨的神情，甚至于流着茫茫然的眼泪，我为此感染，也禁不住眼眶湿润，为自己和世界而悲。ap;我在雪地里躺下，望着阴云已然散去的天空呆，如同艺柚所说，白桦树的枝条都凝结着雾凇，像女子已花白的头，这女子是谁？我脑海里映现出青叶的脸颊。
“给我照一张相片吧。”青叶站在林子里说。
我点点头，举起相机。
我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不消片刻便化作一股叫身体为之一抖的凉水，我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吞进肚子里，直到感觉温暖的肚子里也同现在的气温一般，冷的透彻。我点上一支烟，闭上眼睛，可以说相当享受于这种贯穿身心的真实的冰冷。我在雪地里躺了十多分钟，压在身下的积雪融化，浸湿了衣服，我这才爬起来，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缘木桥就没去了，径直离开了白桦林，在公路对面坐公车回了酒店。
“如何，风景不错吧？”艺柚站在前台同我搭话。
“相当不错，白桦树的确结了雾凇，少有的景象，多亏这场大雪。”
“是啊，往年可见不到这样的风景，咦，你脸色很差啊，生病了吗？”艺柚关切的询问。
“大概冻的吧，暖和一下就好了。”我掩饰说。
“赶快回去吧，有什么事就用电话呼叫前台，我今天一直当班，不要担心会麻烦。”
我蔚为感动，说了一声道谢，回房间脱掉背后湿透的衣服，然后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和沉重，冻坏了吧。困意袭来，我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睡的相当不踏实，却感觉像睡了一个世纪似得漫长。屋里一片漆黑，倒也并非黑的什么也见不着，窗外升起的灯光投进屋子里，桌子，电视都依稀可辨。
竟已是晚上十点多。
身体没有一点力气，肌肉好似都萎缩一般，身体更是散着惊人的高温，脑子里也像灌了铁水一般。?ap;? ?因为白天的举止，无可避免的生病了。少有的事情，若非自己故意糟蹋身体，我一贯很少生病，以至于我常常希望自己患病，最好是那种医生无能为力的不治之症，癌症，白血病……反正是会危及性命的大病。这种想法是我自小就萌生，且并未因成年后而消逝，许多想法，一直延续到现在。因此，对于死亡，可以说在童年时我就无所畏惧，对于在这个世界存活的艰辛，我知道死亡可以避免将来自于成人世界的烦恼。
我拿起电话呼叫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和帮助？”
我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是艺柚的声音。
“艺柚，你还没下班吗？”
“你是花边先生，呀，声音这么虚弱，生病了吗？”
“烧了，前台有退烧药吗？”
“有，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艺柚挂断电话，她的音色有些着急，却使我感到心安，我躺在被窝里静静等待着。不多时，响起敲门声，我相当吃力地拖着不知道突然重了多少斤的身体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呀，病的这么厉害！”她望着我的脸庞失声道，继而扶着我躺回床上。然后接了一杯温水，将药递给我。
“保险起见，去医院看看吧！”
我把药吞进肚子里，摇摇头说:“实在坚持不住再去吧，我都不怎么去医院，连挂号都不会呢。”
“早上还好端端的，肯定是去白桦林时染上的。”
“正是，我在白桦林的雪地里躺了一会，又吃了雪，不生病才怪呢。”我如实说道，事到如今，也不必掩饰什么。而艺柚的热情，使我隐隐有种想从她那儿获取一点关心的念头，从女人身上以及与女人产生的感情之中获得慰藉是我试图抓住幸福快乐的途径。
艺柚惊讶的问:“为什么那样做？”
“躺在雪地里，吃雪，都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一些事情。卍.卍卍”
“伤心事对吗？我也会为这种事躲在家里喝酒和哭泣，醉的不省人事，哭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微微一笑，问:“结果到头来还是要麻烦别人，今晚真是谢谢你了，不过到现在还没下班吗？”
“嗯，要十二点才下班呢，你是到鹿原来旅游的吗？”
“我原本回山鸣奔丧，回来的时候因为前方暴雪，火车在清溪就不走了，所以只好从鹿原转车回洛安，不瞒你说，我也算半个鹿原人，几年前从学校毕业后我才离开这里呢。”
艺柚惊讶地笑说:“我还傻傻地让你去缘木桥看看呢，原来学生时代就待在鹿原，这么说是在思念亲人吗？”
“一位故人。”我若有所思的回答，故人这个词语形容的相当精准。
“学生时代的故人？不在人世了吗？”
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还活着呢，不过我离开鹿原之后就没再联系了。”
“我猜是个女孩？”
“理由是什么？”
“难道你会为一个男人做这种傻事吗？当一个男人回忆往事时做出痴傻的举动，必然是因为触动了情感，而能够触动男人情感的永远只有女人。因此我猜还是个你曾爱慕过的女孩。”艺柚认真的含笑说。
“说的一点没错，这算是你的职业技能吧？通过观察客人的言行举止，借此分析这个客人的职业和性格。”
“你还蛮厉害，服务行业嘛，最重要就是要有眼力劲，小旅馆什么的就不说了，像这种大酒店，一般住进来的客人大多有钱有势，可不像我们这么理解人。”
我欣然而笑，说:“我也常常观察人，观察世界，观察自己，这一点我们很相似。”
艺柚思索了一会，“警察吗？不过看着倒不像啊，难道是律师？”
“这个嘛，你可以拜拜。”我卖弄关子的说道。
“我该回去工作了，把这些药吃完应该就能痊愈，假设还不见好转，一定记得去医院看看喔。”
“谢谢。”我说，然后目送艺柚离开，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感觉的确好了许多，于是到餐厅吃了早餐，路过前台时，工作人员已然换了另一位姑娘，见我盯着她看，旋即低下脑袋。我回房间，思索不管如何，如今来到鹿原无论怎样都要见青叶一面，或许我内心本就一直渴望挽回这段情感，或者说再一次鼓起勇气向幸福快乐的彼岸起冲击。
我拨通展岩的电话，他和青叶是同班同学，他俩关系相当不错。
“你是花边？”表明身份后，展岩如是问道，我和展岩只接触过几次，说不上特别要好，因而我相当客气。
“是我，你过的怎样？”
“马马虎虎吧，在鹿原的行政单位上班，干些讨好人的事。啊，我听说你去了洛安，真厉害啊，你的好多书我都多看过呢，对了，怎么想着打电话给我？”
“我想跟你打听一下青叶的消息。”
“噢，这样啊，就这件事吗？”
“嗯。”
“这么说这几年你们都没联系？”
“是的。”
“如今怎么想到打听她的消息？”展岩以审讯似的口吻拷问我，我心里很不悦。
“我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所以只好请你帮帮忙。”我温和地回答。
“抱歉，毕业后我们就慢慢减少了联系，不如问问其他同学。”
“这样啊，打扰了。”我挂断电话，意识到这是人之现实，一旦人们觉察到摆在他们面前的事物同他们无半点利益关系，便会立马丧失热情，或者说避而远之。的确，这是个不管尽心尽力，仰或举手之劳之事，也要等价交换的社会，从古至今，一向如此，往后也不会改变。相反，因为社会文明的展进步（或者说封建王朝时期人性受到贵族权势的压迫从而蛰伏下来的缘由），那么被压迫的人性在社会进步解放的同时则也空前膨胀乃至于扭曲，从前，人们被权势压迫得连反抗之心都销声匿迹，如今，在文明社会之下，人们因为争权夺势，掠夺财富，又使得人性的善恶美丑在历史长河中从未如此鲜明，犹如热气腾腾和艳丽的鲜血泼洒开来，而不论是封建王朝的沉默还是文明社会的喧闹，我认为都是因为人们因为害怕自身利益受到伤害而选择的不同生存方式。而人性不会因为生存方式的不同改变，没有绝对的善，也不会存在绝对的恶，有地狱即也会存在天堂，历史则不断重演，无可避免的，善的部分，恶的部分便会相互攻击，谁作善，谁作恶？我为此深感悲哀与痛苦，因为我可以作“善”，也可以作“恶”。
从展岩那里寻获无果，我一下子害怕于在其他人那里再遭此对待，因而我思前想后，小心翼翼的寻找一位可靠的同学打听，的确，这种人是大把存在的，但或许因为我过于小心，因而从觉得可靠的同学身上或多或少找到一些毛病，直到最后我再也想不起任何人且还没有寻到合适人选时，我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而这种敏感常使我胡思乱想，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我暂且放电话抽烟，过不一会儿又拿起话筒拨通羊荷的电话。
“噢，青叶吗？她在原来的公司上班呢，分配的时候她留下来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啊，好多同学的联系方式都不见了，所以我问问，水男呢？”
水男是另一位同学，我不想让羊荷意识到我打电话给她单单只是为了青叶。
“也在那个公司呢，许多同学都留下来了。”
“你呢？”
“跟着父母做生意，现在大家都不怎么见面了，难得你还想起问这些。”
是啊，我怎么想起问这些？假若我的生活充满幸福快乐，还会不会对过往之事有所牵挂呢？的确，正因为长久的生活在苦闷与寂寞之中，因而才对过往之事，诀别之人念念不忘，企图从其中抓住一些什么东西的尾巴，仰或通过造成那些遗憾的前因后果之中觉悟，以便下一次不会再犯相似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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