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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特此留念,以待追忆


两年后,我再次梦到青叶……大醉的夜晚,在梦中胡乱的说着一些连自己也记不得了的话。.悄悄醒来,被子踢到了床下,我缩作一团,周身冰凉,眼前一片漆黑,而这样的黑暗里却又隐隐浮现着白光,那是不同于霓虹灯冰冷无情的光,而是无数片雪花汇聚于一起散的蕴藏着某种特殊情感的光芒。我倍感失落,脑海里一时充满青叶的面容,睡意全无,我拉开台灯,寂静的空间里似乎回荡着某种轻柔的,若有若无的声响。我下意识的扭头望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雪絮纷飞,这大概就是雪花落地的声音了吧?一个黑点从我眼前滑落,我的目光尾随而去,一只飞蛾张着翅膀躺在地上,那生命如同显而易见的枯枝烂叶已然丧失生机,多久死去的呢?

        我弯腰捡起蛾子,其身躯尚还柔软,显然并未死去多时,血肉应当还散余温,仿似喝醉了而致使不省人事,但它的确死了。我猜想,它为了追寻我这屋子里的光华而耗尽了生命力……我推开窗,将其扔到雪地里。合上窗,我退步坐在床沿边,目光投过玻璃凝视着填充着雪花的夜空,现在是凌晨五点过三分,我呆坐了一会,鬼使神差的站起来将被褥叠好,然后到客厅打开电视,在沙上躺下。又突然看着屋里的一切都不顺眼,但包括灯具,地板,挂饰林林总总都是当初自己精挑细选,一种想把房子付之一炬的心理爬上心头,又悄悄压下。

        突然想吃点东西,于是起身到厨房,漆黑的犹如怪兽张开巨口的门户里,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一只鬼魅从门里尖叫着扑出来的画面。打开灯,像是拥有从神国传来一般,具有某种威慑力的光芒驱散了这种阴暗,我的不安从心里褪去。冰箱里琳琅满目,那是我见不得冰箱空着的缘故,所以买了一大堆食材将其填满,而这些已是一月前到市购买的。我从架子上拿了三颗鸡蛋打在碗里搅碎,用锅子烧了小半锅水,煮了一大碗鸡蛋面。或许是多年前生活清贫的习惯,总担心自己吃不饱,因此总会尽量的多煮一点,而又因此常常吃不完。架子上恰巧还有一罐啤酒,我拿下来启开了,奇怪的搭配,煎一块牛排的话或许更富有生活情调,懒得动手。

        果然是一大碗鸡蛋面,加上啤酒的话,不管任何一样都装不进肚子里吧?我回到客厅,吃了几口,顿时食欲全无,并非由于味道欠佳的缘故。而是我常常,哪怕是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办好一桌食物后,便没有了之前感觉能把世间所有食物装进肚子里的**,我是个连自己的胃都照全不周的人。一如往常地,鸡蛋面我只吃了三分之一,啤酒也只喝了几口,索然无味的生活,我在沙上躺下来,不知多久,又沉沉睡去。卍.卍卍

        终又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会是睡呢?的确,能够造访我这富丽堂皇却寒酸冷清之所的人屈指可数,但我仍充满某种期待,谁会造访我这个流放之人呢?我拉开门,原是出版社的“跳板先生”。当然,这是我内心对他的称谓,在我看来,现代社会下现实世界里人们的关系就像跳板,相互利用对方的力往高处弹跳。我已出版的书籍全是跳板先生所属的出版社出版的,乃至于书籍的推广跳板先生也亲力亲为,在市场上的成功与他不无关系。他四十三岁,戴着一架五百度的眼镜,皮肤白净,说话带着点儒雅的味道,身上有一种我所不具备的书生气,而他戴着眼镜思考的样子则又展露出他的精明。

        “哟,还没起床呐?”跳板先生推了推镜框说,我望了一眼他身后一片白色的积雪,又注意到那个雪人,新雪盖在上面,好像穿了一件羽绒外套似得。

        “你堆的?”跳板先生回头看了一眼雪人问。

        “邻居家的女儿堆的。”我侧开身子,跳板先生走进来,搓着手掌说:“真暖和呀,怎么堆到你这儿来了?”

        “不知道,堆错了吧,才八岁的小女孩。”

        “刚才吃东西?这天气,怎么还喝酒?”

        “昨晚吃的,喝了一点点而已。”

        “吃这个怎么行啊,话说回来这儿还真有点冷清呀。”

        “你现在才觉。”

        跳板先生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南下过冬呢,最近有什么好点子?”

        “好点子?”

        “有很多读者寄信到社里来,问你什么时候出新书?装了满满一箱子。”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要喝点什么暖暖身子?”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开水就好。”

        给跳板先生烧了一杯开水,我也借此机会梳洗。

        “前几天做的采访感觉怎么样?”跳板先生在客厅提高嗓门问。

        “还不错,登报了吗?”

        “登了,待会你可以去买一份来看,怎么,那个记者没通知你?”

        “没有。”我抬起头望着镜子,对于外人的评价,我曾在意的要死,如今就算像刀一样的言论把我逼上危险的境地,我也无所感受,连怒我也害怕因此伤害到外人。

        “我有个想法。”我站在卫生间门口说,跳板先生回过头来,“什么想法?”

        “我打算不干了。ap;”我轻描淡写的说。

        “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出书了,从此再也不和文字打交道。”

        “你确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做的决定?”跳板先生表情凝重。

        “对。”

        “我不理解,你应该知道对于出版社和你自己的损失吧?”

        “对出版社会造成损失,对我而言则是解脱。”

        “解脱?你为自己的事业感到痛苦咯?”

        “的确如此,一种长久的痛苦,事实就在那里,无论运用何种手法描写或抨击,自我麻醉,它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读者喜欢就够了,人是无法满足自己的。另外,你别介意,你在采访中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有些人对你有意见呐,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言辞,这可是个不会说话就可能被群而攻之的年代。”

        “兴趣全无,再接触这一行当我就会化为真理的奴隶,恰恰我不怎么会说话。”

        “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就是最大的真理,花边,这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衍生的正常得痛苦。上帝赋予一个人看清这世界事实的能力,就会让他背负因事实而痛苦的命运。”

        的确,哪怕我不再写作,这种痛苦并没有消减,反而会因为得不到倾吐而日益加深,这种忧愁似乎与写作并无直接关系,或许本身并非来源于对事业的厌倦。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这种说法可以吧?”

        “接受,不过不要太长,趁现在正处于风头上,抓紧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在文坛奠定自己的位置。”跳板先生一贯的精明,而这种对生活趋之若鹜的姿态令我所不喜,我的骨子里也许就流淌着淡泊名利的血液。而这种“淡泊名利”显然和在道观里的修道士有所不同,甚至于说在某些方面我的“淡泊名利”生了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修道士们的“淡泊名利”是无所求,而我的“淡泊名利”则是求而不得的绝望。浅显的说是因为长久得不到某样事物,从而对这事物丧失了兴致。

        “我一旦开始准备创作就会通知你,不过短时间内不可能了。”

        “你要尽快,这是一个事物和人都很快会被遗忘的时代,只有不停地在他们眼前晃动才有可能被记住。”

        我点点头。

        “我还要去社长家,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噢。”跳板先生叮嘱道,那似乎像是长辈般的教诲,于我看来却是他借助我往上跳,我借助他往上跳的现实。因为没有态度强硬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开始为自己的临阵倒戈感到后悔,的确,我太过于顾及别人的感受,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主见的缘故,即便这等强烈的想法,我还是会因为别人看似有理的劝告而动摇自己的立场。

        我将他送出门,邻居家的小女孩这时从门里钻出来,站在台阶上望着我。

        “小家伙,你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

        “我听见你开门的声音,所以跑出来看看,怎样,你喜欢吗?”她指着雪人问。

        “当然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雪人会像我一样长大吗?”

        我笑着回答说:“会呀,当你长大的时候雪人也长大了。”

        “像你还是像妈妈?”

        “你希望它像谁呢?”

        “像你。”

        “为什么呢?”

        “你们就可以一起堆雪人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

        小女孩嬉笑着跑回屋子里,童年,人的一生只有童年才能不顾忌外人和世界的看法和拥有从任何事物中获得快乐的能力吗?

        我回到屋子里,将吃剩的残羹和啤酒倒进垃圾桶里,然后坐在沙上抽了支烟。

        电话响了。

        “你爷爷大概不行了,明天回来吧。”母亲有气无力的在电话那端低述。

        “明天就来吗?”

        “对,事不宜迟,最好今天晚上就赶过来,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父亲也会来吗?”

        “会来。”

        “他得的什么病?”

        “肾衰竭。”

        我的心情并未因亲人即将逝去而波动,我很少因为某件事在情绪上感到愤怒和欣喜若狂,唯一能够辨别我情绪变化的是略显忧愁的脸庞。那细微的肌肉纹理的扩展延伸,往往就是我最大的情感表达,那就像是一张用木头刻出来的巧夺天工的脸,无论何等逼真,但毕竟是一张没有情感的脸庞。大概是过多的展现出忧愁的神采,因此这样的姿态反而显得从容自然,如果叫我嘴角往上扬起笑,仿佛就能因此听到钢筋铁骨扭曲的嘎吱声,最后形成的“笑”这个动作的线条则无比僵硬。而这忧愁更自然的是我内心的平静,与其说这是一种平静,不如说因为其丧失了情感,从而不为所动的结果。

        下午的时候我去火车站问清了车程,得知凌晨两点多会有一班通往山鸣的火车,于是订了一张软卧。回去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在翻找衣服的时候现柜子的角落里躺在一个棕色的纸盒子,多久放进去的,里面装了些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好奇的拿出来打开,现是几年前的一些旧物件,一个黑色的电话簿,口风琴,一串铜质的小风铃,我一下子想起这是两年前本来打算送给青叶的,但临别的时候我觉得以后可能不会再相见了吧,故而没有送出去,而那个口风琴是青叶送给我的,不是新买的,是她使用过的,对女孩来说,这也算一种怀有特殊情感的礼物吧。

        盒子底还压着一张反面朝上的相片,我拿出来一看,竟是青叶……我蓦然想起那是两年前的冬天,在鹿原照的,下面还题了一小行字迹:特此留念,以待追忆。

        照片里的青叶身材略微胖,眼睛直视镜头,目光澄澈,像黑白分明的玻璃珠子,折射着点点白色的辉光。她刚剪短头,照相的时候特意将脸颊两旁的头夹到耳朵后面,展现出团团圆圆像馒头似的小脸,忍不住让人想咬上一口。那是在鹿原的白桦林照的,雪自然是没有今年这样异常的大,不过也铺上了浅浅的一层,我的脑海里自然的映现出挺拔的白桦林,白色的雪地以及青叶站在雪地里,双手交叉握在身前,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的画面,空旷冷寂的气息从相片里涌出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特此留念,以待追忆。青叶必然察觉或者意识到了什么,我猛然想起,照相后的第三天,我就离开了鹿原,或许以女人独有的对感情的第六感,她断然已经意识到我是不会开口向她倾吐爱慕之情了,因此故意留下这句话。说来可笑的是,当时我还为此感到失落,确实,我是不善于为自己争取什么的人,即使寻觅良久的幸福快乐,将它摆在我面前触手可得,我也会因害怕而无耻的缩回双手。对于幸福快乐,我一向患得患失,而这种心理,几乎贯穿我有记忆以来的所有时光,从童年对亲情破碎的担忧到演变成为现实,到成年后对爱情的向往与恐惧,在关键时刻,无不是患得患失的心理作祟致使功亏一篑。

        而我一向不认可造就如今现实的缘由来自于童年,仅仅对于幸福快乐的患得患失也许并非难以治愈,而对于世界的厌烦则无从改变。的确,使我感到哀愁的不仅是对幸福快乐的求而不得,还有对这世界现实的深恶痛绝。如果说两年前我为感情所困扰,那么如今则被充盈于这世界里麻木的现实所迫害。

        这世界里,到处都是麻木的怪物,我的脸庞下,也未尝不是藏匿着一个日渐面目狰狞的灵魂。这种狰狞,并非因为做了何种罪恶之事而刺破皮肤长出野兽般的角质,而是作为一个人活着,却生活在充满怪物的世界里,自然是要受到排斥的,因此即便外在无法同这些怪物貌合,那么只有从内在改变,将神赋予人的情感抛弃,为了生存,把自己的心肠变得如怪物一般无知无觉,就内在而言,俨然同怪物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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