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笑容

我已决心不再写作。.

        对写作这件事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似乎成了生活里固定的一件事，好比吃饭睡觉（这样形容似乎在隐喻写作这件事的重要性，但只是一个惯例。）。我听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需要吃饭和睡觉的人，所以现在我正在尝试不吃饭不睡觉，对写作这件重复了很久的事产生了厌烦心理。

        在入冬后的整个季节，我一直没有再动笔，甚至连书房也很少进，大概桌子都盖上了灰尘吧。有时见到泛着冰冷银色光芒的钢笔，我就会觉得那是一把冷漠的刀，割破我的皮肤，使滚烫的鲜血洒在上面。我的生命因为这把刀而逐渐失去生机，也因为这把刀给我带来慰藉。我本身不是一个善于为自己制造快乐的人，通常只能借助外物获得。之前我认为自己能够从写作中获得宁静快乐以及从泛泛大众挣脱出来，诚然，我出版了几本书籍以后，使我获得荣誉，虚荣心也得到极大的满足。似乎因此就应该感到快乐，再无忧愁，总之因为这现实的荣光，理应不该再有烦恼的说法。

        或者我本身并不烦恼，是下意识的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但并不为此快乐倒是真的。不知为何，尽管在现实世界已获得极大的成功，我的心里仍然空荡，像寒冬里一片孤寂凄冷的草原，阴云蔽日，冷风呼啸，露出光秃秃的地表，残留的几根野草像中年男人快掉光的头插在土地里。我的一生，已消逝的年岁以及与之衔接的时光，我一直在追寻幸福和快乐。这两点不能混为一谈，幸福源于心里，快乐来自于情绪，浅白来说，我所追寻的这两样事物是我所缺乏的，不管于我心里还是情绪上，一直未曾感到幸福和快乐，而我也未曾真正为任何事感到幸福与快乐过。ap;

        用另一种说法来描述，在我所缺乏这两样东西的岁月里，我一直用“假模假式”的方法来获得虚假的幸福与快乐。我小的时候遇见长辈总是会礼貌含笑，像个女孩似的尖声细气的打招呼，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常被评价为腼腆的男孩。谓其为腼腆，不如说是我在用一种“假模假式”的方法营造假象，我缺乏幸福与快乐，但我不能被人所识破，因此必须要在不明所以的外人面前卖弄笑容与玩笑。

        这让我联想到从学校毕业在一家国营企业实习的时候，一个女孩对我说过的话。

        “你笑的真勉强。”

        不知为何，“勉强”这个词语刺痛了我。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逐渐不能再控制自己。为了能够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自然，富有亲切的情感，我曾对着镜子练习，而那种笑容，但如同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中描述的那样:“他就那么笑着，恰似一张白纸。”

        我为此深感震撼（因为仅仅看完序言，我便笃定作者所描写的主人公简直就是我）。但又为此感到庆幸，大概是觉得同病相怜，像我这等人，这世上其他地方还是存在着的。同小说描述那样，在我自己意识到自己的笑容虽然以肌肉展开的纹理来说它的确形成了笑容这个姿态，但毫不夸张的说，这种肌肉展开的纹理也是极其生硬的，比任何丑陋的表情都要难看，在展现这种笑容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越小心翼翼的掩饰，反而将自己置身于难堪的地步。卍.卍卍我是个一贯不善于伪装自己的人，初见我这个人或许会觉得彬彬有礼，而一旦多接触几次我就会露出马脚。我不再如初见那样流露笑容，尽管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但于我来说却好似困难无比，我懒的那样做，我才不管别人的想法，别人谈天论地，我就待在一旁沉默，偶尔附上笑容，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些人，话题的中心永远是女人与钱财，我不想谈这些无用粗俗的废话，假设我逼着自己去参与，总觉得有些讨好他们，让自己变得不伦不类。因此我猜大概因为前后两次态度的巨大变化，所以使人误会，渐渐的，加之我性格带有阴柔，他们又给我贴上一个“内向”的标签。但我从不承认，我讨厌甚至反感别人说我“内向”，总感觉自己受到羞辱，作为一个男人，仿佛这句话就像是一种挑衅的行径。但富有阅历的人就会现，其实我是一个自卑善良的人。

        所以，从我拥有自己的意识时开始，我就懂得了掩饰自己，知道将羞于启齿的一面藏匿起来，使自己与其他人并无二致，尽管有微小的差异，但至少大体上人们不能现什么。即使在自由的写作中，我也不愿多谈自己的过往，哪怕与之有关联的也概不描述。我如此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常常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性格极端的怪胎，哪怕将我剥个干净放在显微镜下供人研究，我也充其量是个不完美的平凡普通人。但我恰恰认为自己同他人有着区别之处的，这种想法伴随我许多年，乃至于童年时，我常幻想自己拥有另一个身份，又或者自己是被遗留于人间的孩子。我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现在来看，大概我从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也许于外人看来我应该是一个快乐幸福的人，他们定义的幸福快乐源于物质的富足。诚然，出版书籍为我带来可观的稿费收入，我也为自己购置了一套宽敞的独栋房子。相较于大部分人挤在拥挤的房子里，我的确已算幸福。而又由于我有了一定名气，也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关注，虚荣心应该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理所应当的，我该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然而，我从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因为我萌生过好几次自杀的想法，在寄往父亲的信件里，我毫不避讳的告诉他我的这个想法。

        虽说如此，我却从未真正付诸行动，即便在念头最为强烈的时候。主要因为我不想默默无闻的死去，那时我的创作事业也还没有任何进展，如果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死去，觉得有些窝囊，我的傲气让我继续苟活着。我的想法是，待我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再死去。其实现在我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但总觉得还不到时候，更糟糕的是现在我对写作没什么兴趣，换句话来说，我岂不是不能如愿以偿的死去。

        从最开始，我倒是对写作这件事喜爱的不得了，常常废寝忘食的写上一整天，且在好几年的日子里都保持这种状态。大概是不得伯乐赏识，慢慢的也就热情消减，进度也就大打折扣，但好歹还是保持每天写作的习惯。而我创作的灵感通常来源于情绪的驱使，我从小并未受到文学气氛的熏陶，倒是可以说完完全全在市井之风中长大，虽说如此，倒没有对创作造成什么阻碍，大概这就是我的天赋，这一点倒让我引以为豪，甚至于我创作时并不需要架设大纲，一旦想到一个好点子，便可以此作为原点延伸。但我明白，当这百年逝去，我便会如石头沉入海底，终不被人得知，而绝无立足顶峰之可能，如熊熊烈日长照人间。

        因此，入冬后，我萌生了隐退的想法，接受那次采访后，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这几日，房子外面的积雪因多日大雪已经快有没膝之深，屋顶，树梢，大地银白的一片，蔓延至天际，仿佛与之衔接，使人出现一种两者本为一体的错觉。而这单调的纯白以及掩盖一切的情景，不由得使我感到茫然无从。

        的确，我不知该从哪里寻找幸福快乐，尽管我有殷实的物质基础，大可出海航行，来一次环球之旅。也可以买一张直飞欧洲的机票，在那里待上几个月，甚至三年五载。但我认为，幸福快乐总是要与人产生某**鸣才能获得，说到底，生而为人，无非被情感所困扰。尽管我一直追寻幸福快乐，爱慕过许多女子，在她们身上，我的确管窥蠡测到我和她们未来的某种美好情景（从女人身上我能够得到某种抚慰，大概是因为她们散的独有的母爱光辉吸引了我），而对方也确确实实对我流露好感之心，只要下一点功夫，总是能够成功造就一段爱情的。但我所爱慕过的所有女子，最终不了了之，究其原因，是我自己若即若离的缘故。

        对于感情，我总是充满期待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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