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唐婉嫣十分意外。
在她自己甚至是所有人的记忆里，无论是从成长经历还是容貌品行看，于孟甫都是一株高山上不染纤尘的雪莲。
清贵、高洁。
如果没有数月前的回归，如果方梦母子自始至终从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他会一直一直是所有人心底的骄傲。
可命运同他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于孟甫回来了，从前被遮掩被忽略的旧事一点点被翻出。
美好的记忆蒙上了厚厚的尘埃，皎洁的月光恍然坠落，照在污浊不堪的地上。
都破碎了！
唐婉嫣清晰地感受到了岁月这把刀在心头割下的伤口，她难受着，苦笑着对于孟甫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眼睛不由自主变得酸涩，声音也微微颤栗起来。
“你会顾及身边每一个人的感受，从来不会恶语伤人，见到有人遇到麻烦永远会第一个主动关心照顾，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站在你身边，就像冬日里挨着一个火热的小火炉，心里既安定又暖和。从不会担心被世间的风刀霜剑所伤。可你怎么就变了呢？”
唐婉嫣小心地一点点抬起眼皮，期望从于孟甫的表情中看到些许动容。
于孟甫却只是似笑非笑看向她，完全看不出一丝丝被触动的样子，轻松地说：
“你也变了。以前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耍心眼，更不会掐自己大腿让眼睛变红然后说这么肉麻兮兮的话。”
得！表演失败。
小把戏被人当面拆穿的体验一点也不好。
唐婉嫣泄气地抿着嘴，一言不发从餐桌旁离开上了楼。
回屋关了门，唐婉嫣整个人后仰掉在床上，捂着脸直呼道：“难！太难了！”
本来以为经过几年的历练，自己已经从小白兔进化成狐狸，能小施计谋从于孟甫的口中掏出一点话来。
哪知那厮已经远远超越自己，早就修炼成妖孽了！
那天以后，唐婉嫣就铁了心要和于孟甫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而于孟甫也一反常态，没有再一味急着拉近两人的关系，又恢复了一开始回来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
唐婉嫣乐得自在，得空约着孟艳黎一起逛街吃喝打发时间。
半个月多的时间一晃而过，不觉到了民国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渤海饭店的大门外热闹非凡，一水的高级轿车沿街排了一长溜，站在饭店的旋转门外踮着脚伸长脖子看一眼望不到头。
拍卖会的大厅里，来往的尽是穿着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或是传统长衫的中年男人，连年轻面孔都很少有。
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中的翘楚，或是整个江北乃至全中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的掌门人……
作为津城本地的望族，于家每年都能受到邀请函。
碰巧唐婉嫣这几年做了于氏的当家人，有幸被邀请前来，见识了几次大老板们为了抢一件价值不菲的拍卖品拼命叫价的壮观场面。
也正是如此，才使她坚定决心有了串通财务做假账搬走于氏账面上大半资产的疯狂计划。
她需要钱，疯狂地需要。
大批资金放在股市、债市带来的盈利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需要更快更有效的财富增值。
帮她管理资产的经理人在一次会面后感慨说：“唐小姐，你简直是搂钱的耙子！会赚钱也赚了大钱的我见过很多，但像你这么不顾一切的还真没有。”
“不、顾、一、切……”
唐婉嫣口中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认真地想，如果有人告诉她抢银行不用被抓蹲牢房的话，那她可就真不顾一切了！
方经理拎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跟在唐婉嫣身后一起进了大厅，箱子里放着唐婉嫣的所有家当。
她名下的房契、地契不少，但近期都被兑换成了现金。
整整齐齐一箱子金条，空隙处塞着一厚沓各大银行的存根票据，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这几乎是她能筹备出来的所有。
唐婉嫣忐忑地落座，满心期望今晚最后一宗拍卖品的价格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
离拍卖会开始前还有半个多小时，在场不少人抓住机会和周围的人攀谈，希望能开拓一点人脉。
唐婉嫣没什么心思交朋友，安静地在原处坐着，偶尔和身旁的方步云低声商量一两句。
低沉的谈话声中，唐婉嫣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抬起头四下张望也没看到人便又坐了回去。
才坐稳又听到一声“唐小姐”，比方才听到的更近更清晰。
唐婉嫣暗自思忖，会是谁呢？
思量着，不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半天呢！”
唐婉嫣惊讶地看着段梅兰像在游乐园玩游戏似的，一路蹦蹦跳跳扒拉人窜了过来，弓着身子一点点移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眸清亮，像暗夜中闪闪发光的星星，璀璨澄明，站在唐婉嫣面前弯起唇角得意地笑。
“我就说穿这身衣服好看吧！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迷得睁不开眼了？”
唐婉嫣恍惚地看着被誉为全津城史上最厉害的角儿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身上那件土灰色的衣服。
那是半个多月前他鼓着勇气第一次向唐婉嫣发出了私人的邀请，请她帮自己参谋，选一件得体漂亮的衣服出席宴会。
其实什么衣服、宴会，都是借口。
他一个整天游走在名利场的人还会缺衣服吗？
他们心照不宣，却都没有将这个拙劣的谎言戳破。
直到他换了新衣服从试衣间走出来，看见唐婉嫣等在外面的那一刻，心头闪过一阵微妙的悸动。
“怎么样？”
他忐忑着问出这句话，却只换来几句随口而出的恭维和不上心的称赞。
正是这点不甘心激荡着冲动的神经，惹出了后面下不来台的尴尬场面。
“只说你的感受就好，你喜欢吗？”
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是一点就通，但有时候过于通透了也不好。
正是因为太聪明了，什么事都早早地做了预判，想得透透的，所以一点假意虚伪也容不下。
唐婉嫣脸上的笑意在段梅兰好奇的目光中渐渐凝结，顿了片刻，直截了当地说：“这样的话段老板留着说给将来的太太听正好，我结婚了，不想也不适合表态。”
段梅兰生平第一次开屏失败，低眉讪笑，呼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扯过旁边花盆里开得正胜的一朵丁香，放在鼻下轻轻嗅。
可惜他生得太过惊艳，淡紫色的丁香花绽放得再好两厢对比也只能作陪衬。
唐婉嫣低眸用余光捕捉到了书上说的“拈花一笑”，段梅兰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心要释放魅力的时候，实在让人很难不心动。
只听一代名伶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轻声说：“可是我从没想过结婚，直到遇见了你。唐小姐，这可怎么好？”
什么叫魅惑？
什么叫美人倾城再倾国？
唐婉嫣不知道别人碰到美人是什么反应，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被搬空了，急忙抓住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没好气地指了指店里最土气的一身老式西装。
“那就买那身吧！那身挺适合你。”
颜色土，款式土，做工粗糙，一看就上不了档次……
但凡兜里有两毛钱的都会嫌弃！
老板不好意思地走过来解释，是一个学徒用库房里没人用的旧布料瞎做的，准备改好尺寸给斜对面开面馆的大爷回老家给儿子办喜事穿。
唐婉嫣听到“开面馆的大爷”几个字就忍俊不禁，忍不住感慨自己手气真是“好”，随便一指就指了件最糟糕的。
哪知段梅兰艺高人胆大，一听是人“办喜事”穿的，顿时眼睛放光上前抚摸着爱不释手。
“老板，把这身按我的尺寸改好，我要了。”
“得嘞！”
……
顶灯的光照在段梅兰精致得找不到一丝瑕疵的脸上，连那身土黄的衣服都跟着生了光彩。
段梅兰一点不见外，把方步云“请”到一边，大剌剌挨着唐婉嫣坐了下来。
唐婉嫣正色道：“我今晚有正事，没工夫叙旧闲聊，段老板还是找别人的好。”
段梅兰闻言一笑，潇洒地翘起二郎腿，“不会打扰你。你尽管看台上，一句话都不和我讲也行。我是来看你，仅此而已。”
这话一出，唐婉嫣果真没再理他，微微皱眉，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着，认真盘算起一会儿的拍卖。
段梅兰玩世不恭地看着周围，直到几分钟后门口一阵喧哗才使他紧张起来。
离拍卖会开始仅剩不到十分钟，即使是声望再大底牌再硬的人物也都规规矩矩落了座。
然而，此时，于孟甫却挽着一位身穿红色洋装的妙龄女郎出现在门口，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走进门的一刹，于孟甫的目光就在满大厅乌压压的人里搜寻着，很快找到了目标。
不同于他身边这位的张扬，唐婉嫣外罩一件棕色大衣，大衣内裹着一身淡黄色丝绒旗袍，雅致又不失明丽。
远远望去，像沉闷阴郁的黑森林被风吹来一支清丽迷人的黄玫瑰，让人不由侧目。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唐婉嫣遥望着透过来的好奇目光，和明显并不喜悦的表情。
于孟甫愿意将这样微妙的反应理解为吃醋，来自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占有欲，是在乎的表现。
他很开心。
唐婉嫣不爽地撇嘴，扭头坐回去留给于孟甫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岂有此理！
居然随随便便带人进来！
被孟大小姐使出十八般功夫磨了半天她都没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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