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段梅兰一早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会心一笑，找好时机起身回首朝于孟甫站立的方向优雅招手。
果真，于孟甫立刻注意到了他和唐婉嫣紧挨着的座位，一张脸像被埋在沙尘暴里似的，说不出的郁闷和揪心，隔得老远都能一眼看出来。
把于孟甫的憋屈样尽收眼底，段梅兰就心满意足地坐下。
小时候老爷子告诉过他，战场上不一定非要把对手打败才算赢。
战胜敌人分很多种，自己止步不前不要紧，有幸欣赏到对手狼狈地溃逃的样子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段梅兰忍不住的得意，于孟甫的气急败坏的样子确实好玩。
他饶有兴致把十指交叠在一起摆出各种花样，玩了半天也没见于孟甫气势汹汹过来算账，打了一肚子气死人不偿命的腹稿没派上用场。
禁不住有点失落。
忍不住把心里话念了出来，“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说一堆于孟甫的坏话又不惹唐婉嫣烦呢？”
可惜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实现。
段梅兰烦躁地弹了弹掌心，想了半天只好作罢。
然而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使劲给于孟甫上眼药的当口，那个跟于孟甫一起走进来的摩登女郎默不作声地来到跟前……
段梅兰一脸狐疑地看着来人，惊恐地往后躲。
好家伙！
烈焰红唇，脖颈和手臂上都涂着一层厚厚的粉，白得瘆人。
再加上那一身扎眼的红裙，猛一看活像神怪故事里的女妖精！
段梅兰刚想趁机抓住唐婉嫣喊“救命”，就被“女妖精”一个狠厉的眼神瞪过来乖乖闭了口……
唐婉嫣一开始以为这是眼神不好看上于孟甫来找自己撒泼的，当下立即挺直腰板清醒脑子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结果人家只是淡淡地朝自己这边十分随意地看了一眼，就直奔到段梅兰去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默默感慨：姑娘虽然打扮得老成了点，挑男人眼光还行。
段梅兰要是有幸亲耳听到这句话必定激动得原地跳起来，可惜命运不光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叫人一把扼住了咽喉。
心理和生理上都是。
那女人揪着段梅兰的耳朵一路拽到卫生间，旁观的都以为是段老板性情风流恣肆，不小心踢到哪块铁板，被人找上门了！
段梅兰一路走，一路叫，“姐姐，松手！我不认识你呀！哎呦！真的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啪！
卫生间的门被粗暴地闭上，段梅兰吓得一哆嗦。
这女人劲大得很，轻轻一推就把他摁在贴满瓷砖的冰凉的墙上，细长柔软的脖颈也被人轻松攥在手里威胁。
眼下他小命完全被人捏在手里，说话也客气多了。
“妹妹，你别激动！外面传的那些浑话都是谣传，我真不是什么风流浪荡的人！有人借着我的名义在外面骗人也不是我的错呀！”
女人掐着脖子的手又收紧些，狠狠问：“臭小子，认出我来了没？”
电光火石间，段梅兰忽地想起老爷子公馆客厅摆的全家福，忙不迭点头。
“认、认出、来了……三姐，放手啊，我快喘不上气了……”
段庭芳这才把手松开，没好气地教训：“你今天来干嘛的？给我从实招来，留你个全尸。”
“我当然是来办正事的！”
段梅兰一本正经信誓旦旦，搞得段庭芳以为自己训错话了。
“就你还能有正事？”
段梅兰心一横，索性都交待了。
“我来追媳妇。”
一向严苛的段庭芳竟然没有表现出半点生气，甚至还挺雀跃，开心地问：“你怎么不早说！赶紧告诉我是哪家小姐？三姐帮你做媒去！”
段梅兰顿时恨自己一时最快，只好含糊推脱。
“……暂时用不着。”
“怎么会？娶老婆不得登门提亲告诉人家家私背景人品来历吗？”
“她，她结婚了，还没离。”
“……”
卫生间的这段插曲无人得知，唐婉嫣刚刚观察段梅兰的一系列反应倒是奇怪。
姑娘走到跟前，他一脸茫然；姑娘弯下腰和他一个人说悄悄话，他登时红透了脸像个不解风情的纯情少年，不知所措。
最后姑娘一露凶相撩狠话，立时变成一只束手就擒夹紧尾巴的小狗，老老实实跟人走了……
只是过了一阵人还没回来，莫非风流账太长，短时间算不过来？
段梅兰一走，一直潜藏在附近的于孟甫就见缝插针赶紧坐了过来。
唐婉嫣明知故问，“人呢？”
“谁？”
“段梅兰。”
于孟甫“哦”了一声，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被缉拿归案了吧。”
会场的设置一般会在开始后将所有的光束集中到台上，保证卖品能从各个角度和方面得到最好的呈现。
至于台下，则是杂陈着昏黄暗淡的光，确保座位上的买家互相看到对方的存在即可。
拍卖会开始一会儿，段梅兰回来了，不光他回来了，还有段庭芳。
段梅兰不悦地瞥了一眼占了自己位置的于孟甫，又简单介绍了自家三姐。
大名鼎鼎的段三小姐来了，自然不能空站着。
唐婉嫣和于孟甫对视一眼，作势要站起身让座，被于孟甫一把摁了回去。
“你安心坐着。”
于大少爷的解决方式简单粗暴，“三小姐是贵宾，怎么好和我们这些粗人混在一起。还是让人领您去楼上的包厢，清净也舒适。您说呢？”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不约而同有点懵了。
唐婉嫣心想，还能这样？
段梅兰自然知道他说这一番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巴不得自己离远点，登时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鸠占鹊巢的于某人揪出去。
和他们几位一比，段庭芳的心思就简单多了。
方才听了段梅兰的话，她现在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妇充满了好奇，恨不能多了解一些，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
完全收敛了往日里身上的霸气，一举一动格外平易近人，笑嘻嘻地说：“我看这里挺好，位置好也热闹。”
段梅兰立刻心领神会，帮腔道：“嗯，我看也是。”
段三小姐发了话，旁人再没眼力价也知道要让贤了。
于是，方步云拎着唐婉嫣的家当可怜兮兮地站到了一边，紧挨着另一位老板的秘书也适时离开了座位。
这下四人都有了座位，偏巧落座的时候又有了麻烦。
段家姐弟自然是要坐一起的，于孟甫立刻表示自家夫妻俩也不能分开。
段庭芳有意化解僵局，随即说：“我和唐小姐坐一起，都是女人，坐在一起也有话聊。”
“确实。”
“不行！”
两道句意截然相反的声音一齐响起，于孟甫欣然赞成，段梅兰则一万个不愿意。
苦着张脸又是明示又是暗示，总算点醒段庭芳看清了局势，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唐婉嫣左手边。
最后，唐婉嫣苦逼地夹坐在于孟甫和段梅兰中间，朝左看不得，朝右看不得，低头幽怨地叹息一声都要反复被询问有没有不舒服。
和她最可能有共同话题的段三小姐反而离得最远……
四人复杂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交错着，唐婉嫣此行是奔着最后一项拍品来的，她知道于孟甫应当也怀着同样的目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中场休息，当着于孟甫的面，段梅兰故意问唐婉嫣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可想而知没能如愿。
段庭芳是个精明人，一会儿便看出人家姑娘没那方面的意思，都是傻弟弟自个儿生往上凑呢！
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人拉到外面苦口婆心地劝：
“我不是老顽固，只要家世清白人品好，相信就连父亲应当也不会介意你将来娶的太太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可你起码擦亮眼睛看看，没有你主动搭讪，唐小姐坐在那里半天都不会瞧你一眼。”
段梅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她现在又不是我的太太，等将来结婚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我不就得了。”
一向自诩时髦的段庭芳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时代抛弃了，理解不了时下的年轻人，尤其是傻弟弟的世界。
段庭芳无奈，看了眼手表从手包里掏出墨镜戴好，挥挥手说有事先走了。
望着姐姐离开的身影，段梅兰开心地吹着口哨扭头迈着潇洒的步伐走了回去。
可惜匆匆回去时，早不见了于孟甫和唐婉嫣的踪影。
休息室的门锁在身后不远处轻巧地合上，细微的声响落入耳，唐婉嫣的手指不自觉地跟着抖动。
大约是大事将近，神经格外容易紧张亢奋，一点点动静都能激起她敏感的反应。
这一点，她自知不如于孟甫。
毕竟前一天晚上才发现账目上的资金空了一半，经历这样大的惊吓如今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泡咖啡，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硬。
于孟甫认真摆弄着，柔声问她，“要加糖吗？”
“加。”
唐婉嫣接过咖啡杯，小抿了一口忍不住皱眉，大呼“怎么这么苦？”
于孟甫脸上露出得逞的坏笑，“你拿的是我那一杯，没有加糖当然苦了。”
说着把两个杯子调换了位置，拿起被唐婉嫣用过的杯子十分自然地喝了起来。
唐婉嫣没有说话，任由于孟甫在那里自说自话，“你现在和小时候比变化很大。以前总跟在你姐屁股后面，什么话也不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其实根本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有一回逛庙会，一个小男孩从后面偷偷拽你的辫子玩，结果被你追着摁在地上打，一直追了人家三条街都追到家门口了还要追进去接着打……”
听着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就像打开一坛封存多年的好酒，醇香清冽，浓郁醉人。
偏巧于孟甫讲话的调调是哄小孩入睡讲故事的口吻，听得她不禁有点昏昏沉沉。
于孟甫说着忍不住发笑，“那会儿我就想，小姑娘这么厉害将来一定……”
同年的回忆像夕阳下的海潮翻卷着浪花汹涌袭来，不管不顾冲着脸拍过来，叫人恍了神。
于孟甫的话仿佛一股股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又似开饭时家家户户烟囱上冒出的淡蓝色的轻烟，飘飘扬扬将将成形就散在天边，找不到踪影。
头越来越沉，唐婉嫣努力撑开眼皮，恍惚间瞧见于孟甫的手越过桌面，长长地伸了过来，将她晃晃悠悠的头稳稳扶住。
轻声呢喃，“睡吧，乖，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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