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是一个漫天白雪的梦境，孩子正在堆雪人。
他拿着一根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脸上，作雪人的鼻子，又摸出两颗葡萄作眼，这和他差不多高的雪人有了一张脸。
兴奋地围着雪人转了一圈，孩子咯咯的笑声还未响几声，就见他脸上的表情一变，惊恐地看着自己堆起来的雪人。
雪人张开嘴，从雪地里站起来扑到他的身上。
笑声变成惨叫声。
芮桃漂浮在空中，梦境眨眼间又换了一个。
团圆的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父亲抚摸着女儿的头顶，满脸慈爱地与女儿聊天，母亲不断给父女俩夹菜，时不时也搭上几句。
温馨的家庭，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
可能是魇魔被秦悦娘击退时候造成梦境的串联，芮桃接连掉进不同的梦中，作为梦境的旁观者，一个一个看了过来。
一家三口的梦没有平静多久，很快父亲可能是卡住了嗓子，转头咳嗽了几声，却是咳出来一截人的手指骨。
他诧异地回头一看，却看见妻女两人并不在身边。
难以置信地捧起桌上的肉汤，一只血淋淋的眼珠正在汤中上下浮沉，似乎是正在盯着他看。
血红色的战场，战士残缺的尸体堆积成高山，年轻的士兵用手搬开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躯体。
他眼前一亮，似乎是找到了那个还没死透的人，将人背在身上，想要远离这片残忍的战场。
不过是走了几步，他感觉脖子被死死勒住，背上的人发出尖锐的叫声，士兵踩着的尸体纷纷伸出手，拽住了士兵的脚，叫他分毫移动不了，只能看着尸体们扑上来，啃咬他的血肉……
还有很多梦境——
梦的最开始都是美好的，就像是芮桃的第一个梦境。
梦里的人们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芮桃坐在轿子里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当时她早已发现了街边的人没有面容，却丧失了分辨的能力。
在人满足的时候变化梦境，给予他们最大的落差，迸发出人们最热烈的感情。
芮桃想起秦悦娘说的话。
她进入秦悦娘的梦中，就是因为最开始给芮桃织的梦中，芮桃几番都发现了
疑点，魇魔只能调用别的梦境来困住她，而用别人的回忆织的梦，是会与别人处在的梦境联系起来。
还有一点，就是魇魔放走了轩辕凝。
芮桃不信魇魔会好心让轩辕凝毫发无损地出去，而且她直接抛下了芮桃，想必是和魇魔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些事情芮桃一开始并没有想到，直到她飘过了数个梦境，才慢慢地想通。
魇魔喜爱玩弄人心，在明月星进入它的空间时，它甚至放开了对芮桃的控制，任由芮桃着急叫喊。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弃对于年轻的女子来说更有打击性，特别是抛弃自己的，一个是废了大力气去救的人，和一个心悦多年求而不得的人。
它要想芮桃绝望，彻底沉沦在梦中，成为它的囚徒任它夺取感情。
芮桃绝不会让它如意。
眼前的梦境中，被追杀的女人摔进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她环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原以为是得救了，却没想到这个山洞中的猛兽正在暗中盯着她。
芮桃侧头，看见了山洞旁边，一株绽放的月季花。
魇魔正在依照芮桃的情绪波动寻找她。
秦悦娘虽是个散修，但是修为并不差，自爆魂魄的时候巨大的灵力居然将它凝聚出来的雾气打散，短暂地阻碍了它的追踪。
但是它才是梦境的主宰，只要还有人在梦中挣扎，它的力量就是无尽的。
与芮桃算是斗了几次，魇魔对她的感情再熟悉不过，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痕迹。
它迅速追了过去。
芮桃滑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心里的猜测有了个大致的方向。
灵力正在逐渐恢复，虽然修为是低了点，但是芮桃有了种能够一个打十个的自信感。
她正飘在一片海上。
这片海应当也是梦境，只是芮桃飘了有一会了，却没有看见人。
头顶的天空逐渐黑了下去，海面上升起浓重的雾气，正是魇魔已经追到了这里。
熟悉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狂风呼啸将芮桃的头发吹得缭乱。芮桃抬手挡住袭向面庞的黑雾，灵力在她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薄而坚硬的护盾，将她的口鼻处捂得严严实实。
魇魔一击不成，凝聚出人形落在芮桃的面前：“秦悦娘将你的灵力恢复了？”
芮桃没有回答它，手腕一转，乾坤袋里的法器听令而动，一个简单的法阵落在魇魔的脚下，罩住它整个身体。
这是最普通的困兽阵，对于魇魔来说，几乎是没有效果的。
魇魔冷笑着说：“这种法阵可困不住我。”
可它也不着急从法阵里出来，黑雾扭曲着身边的空间，似乎是在等待芮桃还有什么招数。
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
芮桃知道魇魔与她的修为差距，要是魇魔直接扑过来，她是毫无胜算的。
目光在无边的海面上扫荡，这边应当也有与之前梦境相互连接的地方——按照秦悦娘的说法，真实感更强的梦境是依靠被魇魔囚禁的人的回忆构建的，一旦回忆相连，那必然会有相交的地方。
芮桃就是在找这个。
一人一魔就这么飘在原地，芮桃不动，魇魔也不动。
它充满恶意的打量镶嵌在黑雾之中，像是一条又一条腻滑黏糊的蛇爬在芮桃的肌肤上，想要钻进她的身体，彻底地让她臣服。
芮桃才懒得和它上演高手对决前的目光相争，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飞快调动起自己的灵力，眨眼间与魇魔拉开了距离。
魇魔挣开法阵向着芮桃袭去，黑雾变得坚硬如刀，芮桃一时间闪避不及，手背上被黑雾割了一道，溢出的鲜血顺着指尖低落在海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芮桃的脚面上，冰冷的海水冻得她一抖。
不等芮桃有所抵御，黑雾再次扑来，这次是直直朝着她的脸！
这次魇魔的速度更快，已经超过了筑基期的芮桃所能看清的速度，芮桃恍然间只见黑色的雾气如闪电般袭来，她想用法宝挡住，手还未按在乾坤袋上就感觉刺骨的寒意停在了她的脖颈处，再近一些，便能直接割掉她的脑袋。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魇魔说，“乖乖沉入梦中作为我的养分，我不会直接杀掉你，若是你再听话一点，我还可以赐予你无尽的寿命。”
芮桃的后背全是被吓出的冷汗，尽量稳住嗓音问：“我不过是个刚踏入修真境界的人族，怎么会有无尽的寿命。”
魇魔的黑雾渐渐平和下来，摩擦着她的喉咙：“与我融为一体，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欲念……梦中有你所求的一切，是无尽的寿命。”
被黑雾碰过的肌肤像是结了一层寒冰。
这是魇魔惯用的套路，最开始被锁在石壁中，魇魔也是如同情人间的低语般，抚摸着她的身体，用最缠绵的语气引导她的思绪。
天与地之间的沟壑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
芮桃的身体一松，似是屈服了。
魇魔攀附在她的耳边，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延绵不绝的绝望。天灵根修士的感情与欲望所蕴含的力量让它全身心都陷了进去，它感觉到自己的黑雾更加凝实，掌管的梦境更加稳定，只不过是神念一动，梦境中的一切便能天翻地覆。
那些梦中人所提供的力量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芮桃，它非常满意自己这次的猎物。
尽管废了一些功夫，但是果实总是甜美的。
“你究竟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告诉我吧。”它实在太满足了，满足到它愿意对芮桃网开一面，让她进入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芮桃飞快地眨了下眼。
她的手从乾坤袋里抽出来，这一把黄符也不管到底是什么效果，她的灵力恰好混杂着魇魔侵入她的身体里的黑雾，当黑雾回归魇魔的时候，黄符也被带到了它的身上。
这些黄符不是芮桃画的，是怀真剑尊当时塞给她，说是从咒峰峰主那讨来的好东西。
尽管使用这些黄符的芮桃境界不够，但是出自咒术天才的咒峰峰主亲手所画的黄符效果不容小觑。
芮桃掏出的黄符什么效果都有，甚至还有雷符。
碗口大的雷电从黄符里钻了出来，劈向魇魔——
魇魔大惊，将自己的身体散开才堪堪躲过雷击，还未等它重新凝聚身体，一张禁锢符飞来，将它散开的雾气钉在原地。
芮桃捂着差点被冻坏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当然，要做一个把你这鬼东西打死的梦！”
魇魔自以为拿捏住了芮桃，那些绝望的感情让它掉以轻心，以为芮桃对它始终是无法抗拒的恐惧，芮桃突然反击反倒是让它措手不及，竟是真的被芮桃逃了出去。
猎物早已脱离了它的掌控。
它本来低沉缠绵的声音变得刺耳，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要杀了你！！”
黑雾狂躁地旋转起来，禁锢符被吹得一颤，眼看着就要失效了。
禁锢符只能困住它一会，芮桃立马摸出另外一把黄符往自己身上一贴，将身体往海中一沉。
方才手背被割开时候，她才注意到海底深处反倒是有些东西。
魇魔见她往海底游去，全身的力量暴涨，明亮的天空染上浓重的黑，所有梦境中的力量被它吸入身体，形成了巨大的黑色漩涡，力量带动海水卷起巨大的浪涛，卷着扑向芮桃。
芮桃在海水中上下颠簸，正在吸收力量的魇魔在她的身上抽取着灵力，她的手脚逐渐僵硬，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
但是海底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唤回理智，满口的血腥味提醒着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条生路，一条可以出去的路。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认输。
几乎是挣扎着游到了海底，芮桃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一株月季花正静静盛放在水中，任水浪多大，它自是纹丝不动。
就是这个！
她双腿蹬在海底石头上，灵力加速消耗，落在了月季花的边上。
手指刚碰到月季花的枝叶，魇魔就追到了她的面前。
魇魔见她找到了月季花，尖锐的声音响起：“方才浪费了不少灵力吧，你还有力气破我的阵法？”
筑基期的灵力少得可怜，能支撑着她找到牡丹已经是极限了。
芮桃问：“你总是在和我说废话，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吗？”
对于魇魔来说，它是梦境中最高的存在，没有什么能逃过它，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就算芮桃给了它点苦头吃，也不过是垂死的抵抗罢了。
“我是这里的‘规则’，”魇魔说，“就算是杀了我也没有用，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出不去。”
芮桃点点头：“我知道了。”
而后毫不犹豫咬碎了含在嘴中的补灵果，耗空的灵力直接涨了回来。
方才她掏出黄符的时候顺手将补灵果塞进嘴里，就是为了预防她灵力流失得太快。
她的手指掐住月季的根茎，全身的灵力汇聚在手腕上，抢在魇魔扑上来之前用尽全力往上一拽——
此处的梦境被她破开，森森白骨堆叠在下面。
“还得感谢你告诉我出去的方法——”崩裂的海水中，芮桃看见魇魔吸取掉这个梦境的力量，“我倒要看看，你能同时控制几个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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