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醋意
姜樾同黄文彦在马场上跑了才不过两圈，染霜便不肯跑了。
姜樾不解地拉了拉缰绳：“染霜，你怎么了？”
黄文彦瞧见表妹的马儿总要往另一个方向去，不由得奇道：“表妹不如索性放开缰绳，看看它要往哪里去。”
姜樾闻言，便撒开了手。
染霜颈上的束缚一下子松了开来，便转身朝着马场另一头，撒开四蹄跑动了起来。
因着马儿跑的快，姜樾又不曾拉着缰绳，只能抓着马鞍，用下身的力气紧紧踩着马镫，一时间竟有一种挣脱束缚、无比自由自在的感觉。
直到染霜带着她，来到了一个胯下同样骑了银灰色马儿的少年身旁。
姜樾脸上明媚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惊喜：“周梓绡，你何时过来的？”
周梓绡骑在马上，比姜樾高出近一个头，他深邃的五官俊美无铸，脸上带着惯常的冷静漠然，只静静看着眼前少女的双颊因活动而泛起健康红晕，没有说话。
染霜停了下来，面对着周梓绡的马儿，两匹模样相仿的骏马互相贴了贴脸，嗅闻着对方的气息。
姜樾没有注意到马儿之间的互动，只笑着对周梓绡道：“马场上的人说，我不在的时候亏了有你，时常带着染霜出来跑动。难怪它方才突然就不肯乖乖听话了，原来是瞧见了你。”
此时黄文彦也赶了上来，瞧见这两人，不由得疑惑道：“表妹，这位是……？”
姜樾这才想起身后的表哥，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见了周梓绡，竟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她忙向黄文彦道：“表哥，这就是镇南王，周梓绡。”
接着又向周梓绡道：“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哥，昨日才到的我们府上，来京城考试的。”
黄文彦抱拳向周梓绡笑道：“镇南王威名赫赫，今日得见，当真幸会！方才在马场上表妹还说起周兄，小弟仰慕已久，只恨难得一见，谁曾想今日竟有缘在马场相会！”
周梓绡却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黄文彦这才明白过来，表妹方才说的镇南王冷淡，不爱同人结交，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
尤其是两人站在一处，明明年岁差不多大，可周梓绡无论气势气场，还是形容样貌，都比黄文彦强上一大截，不由让人有些不快。
姜樾打着圆场道：“镇南王刀枪功夫很好，表哥若是有意学，也不用去寻我二哥了，只去王府找镇南王好了。我二哥那些拳脚功夫，还是昔日里周伯伯教的呢。”
说着她又在黄文彦瞧不见的角度，瞪了周梓绡一眼。
周梓绡这才道：“幸会黄兄。”
这四个字说完，便又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了。
黄文彦一时有些气结。
周梓绡却不想理会他。他们两人一个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血将，一个是被温养在江南水乡的富家公子，相互之间瞧不上，也是再常见不过的。
姜樾前几个月纵马摔下来那次伤得狠了，太医原是说了半年之内少做剧烈运动的，可她到底忍耐不住，今日借着带表哥出来玩的借口，又上了马。
周梓绡不由皱眉问她：“胳膊疼不疼？腿呢？”
姜樾忙摆手道：“不疼不疼，好着呢！只是许久没有活动过，动作都生疏了。”
周梓绡心里不快，也没有心情应付旁人，只轻轻夹了夹马腹，他身下的马儿便识趣地向前走了两步，正正停在染霜边上。
他伸出手来，上前按了按姜樾右臂曾伤过的骨头，却听黄文彦大声道：“你做什么！”
黄文彦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只以为这个年轻冷漠的镇南王在借机欺负表妹，占她的便宜，便出声喝止。
周梓绡背对着他，脸上浮现出不耐的表情，双眸深处隐隐弥散着些许暴戾的气息，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还未等姜樾打圆场，周梓绡只冷声道：“姜樾是我未婚妻，我做什么，还要给外人知晓不成？”
他按在少女胳膊上的五指不由得用了些力，姜樾吃痛，不由出声道：“好痛，你快放开……”
黄文彦听了周梓绡的话，原是惊疑不定的，可见姜樾出声，又上前对周梓绡义正言辞道：“我是姜樾的表哥，并非你口中的外人。况且姑父和姑母从未透露过表妹定了亲，你又算她哪门子未婚夫？莫要胡言乱语，污了我表妹的名声！”
姜樾心道坏了，抬头去看，周梓绡的面色已经阴沉地可以滴下水来，只定定地看着她，双眼中弥散着她读不懂的陌生情绪。
姜樾忙转身对黄文彦道：“表哥，不是这样的……”
可周梓绡到底没有上门提过亲，两家也不过互相默契地准许了两人的亲事，况又是当着外人的面，这让她如何解释？
姜樾一时失了言语，脸上泛红，不知如何说起。
黄文彦少年脾性，在扬州时，也是被家里惯着的，谁见了他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偏偏这个镇南王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若他真的同表妹有婚约，怎么没听母亲说起过？
昨日一见，母亲便对表妹喜爱不已，况且姜家势大，若是能同姜家联姻，对他的未来也大有裨益，故而母亲这才暗示他多多接近表妹。
这时冒出来个什么镇南王，为人全是武夫的冷硬不说，还硬说同表妹有婚约，岂不让人恼火？
他当即不假辞色，伸手便去拉周梓绡，怒道：“你放开我表妹！”
姜樾也顾不得害羞，只出声去拦黄文彦：“表哥莫要冲动！”
周梓绡冷冷地抓住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他常年练武，又哪里是黄文彦这样四体不勤的书生能够比的？五指稍稍用力，便听到黄文彦一声惨叫，疼得声音都变了。
姜樾见周梓绡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急急道：“周梓绡！我表哥是要科考的，你注意些分寸！”
他攥住的正是黄文彦的右手，少年的手腕被他往另一个方向掰着，再稍稍多用一丝力，未来几个月就都动弹不得了。
周梓绡到底还是放开了手，冷冷地看了姜樾一眼，转身驱马走了。
姜樾顾不得理他，见黄文彦疼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表哥，你怎么样？”
黄文彦气得脑袋发晕，右手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早恨上了周梓绡。
见娇娇俏俏的表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安慰她道：“表妹不用担心，我无事。”
前一日母亲才叮嘱了，黄家这个表哥最是她舅舅舅母的心头肉，从小到大一点委屈都舍不得给他受，让自己好生招待，莫要让人觉得被怠慢了。谁曾想这才过了一日，表哥便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姜樾心中愧疚，只道：“我们还是让人看看吧，马场这常有受伤的情况，拐个弯过去就有大夫。”
黄文彦这样丢了面子，哪里还想让人知晓？他只忍耐住手腕上的痛楚，故作无事道：“不必了，我不曾受伤。”
姜樾气恼道：“周梓绡什么毛病，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在她看来，表哥不过是不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说话冲动了些，周梓绡就要把人家的手腕给掰断，不是鲁莽武夫是什么？可她到底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周梓绡的坏话，只是闷闷不乐，生着他的气。
姜樾哪里知道男人的占有欲。见她同另一个少年一起策马，还笑得那般开心自在，周梓绡心里的野兽险些破笼而出，只恨不得把姜樾狠狠拉扯到自己身边，当着众人的面肆意亲吻，告诉所有人，姜樾是他的。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放开了姜樾惹人厌烦的表哥，只身前去纵马，发泄心头的怒意。
黄文彦虽样貌家世处处不如周梓绡，可在面对漂亮的女孩子时，姜樾偏向着他，便让他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仿佛自己将英武不凡的镇南王比了下去。
他故作大方道：“他是在战场待惯了的，行为有些鲁莽也是常有的，我不同他计较。”
姜樾与黄文彦接触时间尚短，一心只觉得表哥单纯开朗，同自己有说不完的共同爱好。如今见他不计较了，也没有听出他话里话外贬低周梓绡的意味。
二人又赛了一会儿马，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夏日的热意也随之而来，姜樾心里想着周梓绡离去的模样，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黄文彦唤了她两次。
“表妹，表妹？”
姜樾回神：“什么？”
见姜樾兴趣缺缺，黄文彦体贴道：“表妹可是累了么？我们可以去前面休息一番。”
转了这么好几圈，都未看到周梓绡的身影，姜樾一时间有些烦躁，看着自家表哥也有些不顺眼起来。
可她到底记挂着母亲的叮嘱，况且表哥来者是客，怠慢了不好，只打起精神来笑道：“是有些热了，歇歇也好。”
黄文彦平日里骑马不多，此时也的确有些撑不住，便率先骑马向前，走到了供公子小姐们休憩的树荫下，在石凳处坐了下来。
此时晨起的清凉气息已经被慢慢升腾起来的夏日燥热取代，好在树木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层层铺展开来，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黄文彦坐下之后，一旁便有小厮给端了茶水上来。
他浅浅抿了一口，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却也清凉可口。
姜樾纵马上前，也来到了树荫下，才欲下马，余光却瞥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对树下的表哥道：“表哥，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她已骑着染霜绝尘而去。
黄文彦正舒舒服服坐着喝茶，见表妹打了声招呼便走了，有些想追上去，可马儿已经跑到了一边吃草，况且他也实在累了，只能作罢。
姜樾原是看见了周梓绡的身影，这才一个冲动追了过来，可走到近前，却是个骑了灰色骏马、同样穿了黑衣的陌生少年。年岁似乎要比他们都大些，可分明也未加冠。
那少年正悠闲地任马儿吃草，自己坐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子小憩，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只当是熟人来寻他，抬头去看，却发现是一个姿容绝色的女子。
姜樾见他看了过来，不禁有些尴尬：“抱歉，我认错了人。”
黑衣少年一早便瞧见了姜樾同另一个少年郎在一起，在马上驰骋自在的模样，是让人一眼便能念念不忘的。
他笑着问姜樾：“姑娘是在寻你的同伴？”
姜樾摇头，也礼貌道：“与我同行的是我表哥，如今正在树下歇息的地方等着我。我在找一个同样骑着银灰色马儿、穿黑衣的人。”
少年想多同姜樾说上几句话，却又寻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好道：“我方才在马场西头似乎瞧见一个姑娘说的人，只是他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进，恐怕不是姑娘要寻的人……”
姜樾一听，双眼却亮了起来，不由笑道：“多谢了。”
她额头上的碎发正好被轻轻吹了起来，晃动在粉红色的脸颊旁，嫣然一笑的模样，惊艳了夏日里游走流动的风。
少年还欲说些什么，姜樾却已经告辞走了。
他看着策马远去的浅蓝色身影，仿佛一只上下翻飞的淡色蝴蝶，身姿轻盈、曼妙绝伦，又像是他到京城以来做过的最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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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樾寻了一路，终于来到马场的西头，在草地尽头的栅栏处寻到了周梓绡。
他微微低着头，正倚靠在木质栅栏之上。笔直修长的双腿一条撑在地上，一条斜斜搭在一旁，明明不是翩翩公子该有的姿势，看上去却俊俏得惑人心神。
姜樾看他正在沉思，便早早下了马，悄悄绕到周梓绡的身侧，想要吓一吓他。谁料还未走到近前，便听到他喊她：
“姜樾。”
她停下了脚步，小声道：“你怎么听到了啊……”
周梓绡抬起了头，一路寻过来的少女因着持续运动，脸颊绯红，就连光洁雪白的额头上都微微见了汗。
她的喘息有些急，高高耸起的胸部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映在周梓绡眼中，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了。
周梓绡没有说话，姜樾走到了他身边，紧靠着他撑在地上的腿坐在了草地上。
“累死我了……”姜樾抱怨道，“你怎么跑到了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体态纤细的少女仿佛一只可爱的猫儿，依偎在自己脚边，乖巧得浑然不似方才她为另一个人着急的模样。
周梓绡冷道：“你来寻我做什么？”
姜樾抬起头来看他，越发觉得周梓绡皱着眉、冷着脸时的神色，让人觉得像帝王一样高不可攀，却又似神祇一般俊美无铸。明明她前几个月见到他这幅模样时，还气他不肯给自己好脸色，现在却全然被他这个样子给迷住了。
姜樾笑着问：“你生气了？”
四下无人，只有夏风吹动碧绿青草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在窃窃私语，看着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周梓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姜樾心里乐开了花：“明明就有。”
她虽然有些恼周梓绡二话不说就对她表哥动了手，可谁亲谁疏，姜樾还是分的清的。
姜樾偏头蹭了蹭周梓绡坚实有力的小腿，把脑门上的汗全蹭到了他黑色的衣裳上，留下一小片更深颜色的印渍，小声哄他：
“我娘特特吩咐了让我好好招待舅舅家的表哥，你若第一次见面就把他手腕子弄折了，今后还敢不敢进我家的门了？到时候我娘亲肯定有了借口不喜欢你，让我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受尽了夹板气……”
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在别人家，都是丈夫夹在婆婆和媳妇中间受气的，到了她这里，便是夫君和丈母娘不合，需要她这做女儿、做妻子的从中调和了。
想到这里，姜樾的脸腾地红了。
她是有多么期待与他成亲？竟连做他妻子时该说的话，都早早地想好了。
周梓绡低着头，瞧着姜樾原本红扑扑的小脸上，如今像醉了酒一般酡红一片，就连雪白的颈子上都沾染了点点粉意。如今她似乎也不怕自己冷着脸了，从前还会躲，可是现在，却敢凑上来撒娇。
这里偏僻，难为她一路寻了过来，周梓绡的心一下子软了，面色也不由得缓和下来。
他一下下抚摸着姜樾束起来的头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触到她头上那根银簪，轻轻一拔，姜樾的头发便散落了下来。
如瀑黑发忽的散开，衬着姜樾清丽明媚的小脸，仿佛盛放到极致的鲜花，脆弱而美好，毫无防备地生长在他手边。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仿佛终于失去耐心的猎人，注视着迷醉在自己张开的大网中那只最美丽的猎物：“姜樾，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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