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表哥


这一日晚间,姜谦掐着家里的饭点回来了,堪堪卡在黄氏生气的边缘。

        他在入府前就听下人打过招呼,如今见了黄夫人和黄文彦,笑着行礼赔罪道:“今日去了京郊大营,竟不知舅母和表弟已到了,险些失礼,还望舅母莫要怪罪。”

        姜谦和姜立不愧是双生子,就连借口寻的都是一样的。

        他明明是午间去跟朋友出去喝了酒,又在外逛了一个下午,把酒气散干净了才敢进家门。

        黄氏知道他的脾性,此时当着外人,也不便说他,只道:“快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再来前厅,一家子都等着你用饭。”

        姜谦利索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黄夫人奇道:“方才那个是谦儿?我瞧着除了样貌一模一样之外,竟连体态、声音都与立儿并无二致,这可怎么分的清!”

        姜樾笑着说:“舅母第一回见,自然是分不清的。”

        扬州自古出美人,黄夫人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容貌不俗的闺秀,可竟没有一个,容貌上能越过她这个侄女儿去的。明明小小年纪,却生的明睐皓齿,体态透着少女的风流轻盈。

        她爱极了娇美可人的姜樾,闻言,又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笑着问道:“那樾儿教教舅母,怎么分清楚你这两个哥哥?”

        姜樾悄悄地趴在黄夫人肩头,对着她的耳朵道:“我教舅母一个巧法子,您就定定看住我大哥和二哥,那个话最多的,笑也最多的,便是我二哥哥了。”

        黄夫人被她的俏皮话逗得直乐,越发觉得姜樾娇憨懂事,又不失活泼天真。

        晚间用饭时,姜文也从礼部繁杂的事务中脱身,赶了回来。众人和和乐乐,总算是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晚饭。亲戚间多年不见的隔阂也随着推杯送盏、说笑聊天慢慢消失不见。

        及至饭毕,姜樾跟黄文彦已经熟悉了起来。

        “表哥,你是几月的生日?”

        黄文彦见长辈们都在说话,没人关注自己,便也同姜樾一样说起了悄悄话:“我十月初十,表妹你呢?”

        姜樾笑道:“我冬月十三,咱们只差了一个多月,不过我比你还小一岁。”

        黄文彦是老来子,家里的哥哥姐姐们比他大了太多,连孩子都有了,自然是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亲近。

        此时他见了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妹,一时也欢喜起来,在长辈面前乖巧的模样渐渐被忘在脑袋后面去,只同姜樾笑道:“在扬州家里时我年纪最小,如今来了京城,终于也有了妹妹!”

        姜樾笑话他幼稚:“表哥都是要科举的人了,怎的还这般孩子气。”

        黄文彦却道:“我本来不喜欢读书,偏偏从小父亲母亲管得严,不得不苦读。今年下场,我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权当试试,若是不成,过三年再考过便是。”

        姜樾安慰他:“表哥年纪还小呢,况且表哥一看就是聪慧灵透的人,还能被诗书考试难倒么?”

        这话听了实在让人舒坦,黄文彦笑道:“表妹今日还说我会哄人,你的话才好听呢。”

        两人都是家里的幼子,撒娇卖乖是从小便会的,说好听话哄人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此时姜樾和黄文彦都觉得遇到了知己,不由得相视一笑,又说了几句悄悄话,便乖乖坐着听长辈们聊天了。

        夜渐渐深了,黄氏和自家嫂嫂聊得虽正欢,却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

        黄氏拉着黄夫人的手道:“给你们的院子月前便已收拾好了,方才竟忘了让你们先过去看一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收拾一番。”

        黄夫人笑着说:“你向来办事妥帖,我是放心的。”

        黄氏又问黄文彦:“文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姑母说,在姜家可不能受了委屈。”

        姜樾此时已经开始打哈欠了,黄文彦却精神正好,对黄氏道谢:“劳姑母费心了,文彦若有需要,会去寻姑母的。”

        姜夫人自入京后,鲜少同娘家亲戚一起聚聚,上一次见黄文彦还是他三岁的时候。一晚上嘴都没有合拢过的黄氏见状又笑着夸:“文彦这孩子看着懂事,学问也好,当真是个好苗子。”

        姜文见两位夫人又要谈起育儿经,忙在一旁插话道:“今日实在太晚了,嫂夫人和闻言一通舟车劳顿,想来也要收拾一番才能睡下,这便散了罢。”

        黄氏和姜夫人这才作罢,拉着手走出了前厅。

        临分开前,黄文彦悄悄对姜樾说:“过了明日,我母亲定然会好好盯着我读书。表哥们公事繁忙,表妹你明天可否带我出门逛逛?”

        姜樾爽快道:“这是自然,明日你来绯园寻我,我们一道去马场!”

        二人这才依依惜别。

        夏日的夜里不似白日充斥着蝉鸣的喧嚣,却也有阵阵虫鸣的静谧美好。

        白天看上去碧绿蓊郁的植物,在夜色的遮掩下朦朦胧胧,变成一个个暗藏的阴影,随着前面引路丫鬟手上提着的烛火忽明忽暗地闪动。明明是令人有些害怕的场景,在从小长在姜府的姜樾眼中,却是无比的神秘可爱。

        姜樾走在熟悉的鹅卵石路上,享受这难得的凉爽和惬意,却隐约听到大哥在叫她。

        她停下脚步,定睛去看,远处果然走过来一盏灯笼,姜立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近前。

        “大哥?”

        姜立走近姜樾身前,拉了拉她肩上快滑下来的披风,关心道:“夜里风凉,方才从饭厅出来正是周身发热的时候,别见了风。”

        姜樾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就那般体弱。大哥还不回去,可是有什么事?”

        姜立道:“白日里去寻你,因着三公主在场不便明言,想来她也跟你透过口风,籍巧雁要入宫的事吧?”

        姜樾点了点头:“大哥想说,此事是父亲……”

        姜立俊朗的五官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出深刻的阴影,看向姜樾的眼神却是充满温暖和关心的。

        他微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的确漂亮。可父亲毕竟是朝廷大员,哪里能拉下脸面来去整治一个小姑娘?”

        姜樾奇道:“想来大哥也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便是二哥了?”

        她还未等姜立言语,便摇头道:“不是二哥,他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请得动大愚和尚给皇上传话?”

        姜立只道:“大愚和尚年轻时游历至云南,却险些为敌国所害,幸得昔日的镇南王所救,故而欠了周家一个人情。”

        姜樾闻言,忽地抬起了头:“大哥的意思是……”

        姜立微笑着说:“当日你同我吐露心声,我原是同母亲一个看法,并不看好周梓绡,不过是看重你的想法罢了。可既然今日他一言不发做了这样的事,可见心里是向着你,容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如此这般,我也放心了。”

        摇晃的烛火下,姜立闪动的双眸里仿佛轻轻浮动的海浪一般,广阔无边,又深沉温柔。他曾对姜樾说过,哥哥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姜樾原本对婚事充满着担忧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周梓绡对自己有心,大哥二哥也向着她,一想到未来将要遇到的阻碍一直都会有人陪着自己,姜樾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微微偏头,晃动的烛火下,少女犹带些许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美好的笑容:“谢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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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用过早饭,黄家表哥果然到了绯园来找姜樾。

        姜樾这一日起的早,梳洗打扮也早早地收拾了,只等着黄文彦过来,二人一道出门去。

        黄文彦一进门便笑着赞道:“表妹这一身好精神!”

        因着说好去马场,姜樾便穿了行动方便的马服,长发尽数束在脑后,用雕着翠羽的银簪固定。夏日苦热,她便选了清爽的浅蓝色,玉白的胳膊上是薄薄的一层鲛绡,袖口用镶着东珠的宝蓝色护腕束起,行走间既有马服的飒爽,又有女儿家的飘逸。

        恰好这一日黄文彦也穿了青蓝色,纹饰虽不多,料子却是极好的。站在姜樾面前个子虽不比她高多少,却也显得挺拔英武。

        姜樾笑道:“表哥穿的也好看极了。”

        两人寒暄过后,她站起身道:“早间还算凉爽,等太阳升起来以后,就出不得门了,表哥我们这便动身吧。”

        黄文彦点了点头,两人便相携一起出了姜府。

        及至马场,果然太阳还浅淡朦胧地蒙着一层凉凉的雾气,将升未升的样子,远远地悬在马场尽头的天际。清晨的草地上还挂着昨夜下过小雨而生的露珠,附着在青青碧草之上,晶莹透亮,煞是可爱。

        夏日来的人不多,空旷的场地也不过三两个聚集,姜樾不认得,也没有理会他们。

        她呼吸了一口京郊久违的新鲜空气,吩咐一旁的小厮道:“去将我的染霜牵过来。”

        说罢又转头向黄文彦道:“待会儿我陪表哥去选一匹好马,咱们去林子里跑马,里面地方宽,马儿跑的开,又不热。”

        黄文彦笑着点头道:“都听表妹的。”

        不多时,小厮便将染霜牵了过来。

        姜樾自上次坠马之后,只来过马场两次,染霜多日不见主人,如今看到姜樾欣喜得很,只拿湿润的鼻头蹭着姜樾的脸颊,将温温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惹得姜樾禁不住发出一阵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穿浅蓝色马服的少女身段娇美,站在初升的朝阳前,同周身上下银灰毛发、没有一根杂色的健壮骏马亲昵的画面,美好得仿若画卷,黄文彦一时竟看痴了。

        那马场的小厮在一旁殷勤道:“姜姑娘许久不来,今日怎么得空,来马场逛逛?”

        姜樾摸着染霜柔软的毛皮,一边顺着它舒服的位置轻轻抚弄,一边转脸笑着道:“我舅舅家的表哥昨日从扬州过来了,今天便带他来京城最大的马场玩玩儿,你们这可有新进的好马?”

        小厮笑道:“前些日子北边儿过来一批小马,这些日子也养成了,姜姑娘要马,自然是让您挑最好的!”

        染霜抖了抖毛发,鼻腔中发出一声催促的短鸣,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让主人带自己痛痛快快地跑上一场。

        姜樾又对那小厮道:“我这些日子不来,染霜看上去精神、活力都还好,有劳你们照顾了。”

        寻常的马若不常常跑动,或是许久不尽情地跑上一跑,自然会精神不济,就连毛发上润泽的光亮都会减淡,见到主人也不会这般亲昵。可染霜却活力充沛,没有一点其它马儿无精打采的模样。

        小厮听了姜樾的谢语,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姜姑娘的马不是托了镇南王照看么?镇南王每隔三日便来我们这一回,除了跑一跑他自己的马,每每都要带上姜姑娘的染霜一起……”

        姜樾原本上下移动的手蓦地停住了,她什么时候托了周梓绡,来照看她的马?

        她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红色,接着便转过头去,一心一意看着自己的马儿,为它轻轻挠着脖子上的毛发了。

        黄文彦初来京城,只疑道:“早听说镇南王大名,不知他竟与表妹相识?”

        姜樾笑着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跟表哥差不多年纪——想来我不在马场的时候,他时常过来,顺便遛一遛我的染霜。”

        黄文彦道:“表妹的朋友,必然也是一表人才的人物,若不是与你兴趣相投,想来你也不会与他深交。若今日得见,必与他谈古论今,品茶论茗一番,也算认得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姜樾闻言,噗嗤地笑了出来:“表哥你若见了他,或许会失望的。”

        周梓绡哪里是愿意与人谈古论今的性格?若是来个惯爱舞刀弄枪的,他或许还会与人家切磋两招。

        黄文彦却不解其意:“表妹这是何意?”

        姜樾只道:“他为人有些冷淡,恐怕不爱与人结交。”

        两人谈论间,已经来到了马场供人挑马的地方。

        扬州不似京城爱马的风气,故而黄文彦虽家境富庶,却也极少见过这么多油光水滑的骏马,被精心饲养在宽敞干净的马棚中。他仔细去瞧,却见那些马儿并不是圈养惯了的,每一匹都是四肢健壮、活力充沛的模样。

        其中不乏北地、西域来的名马,单单一匹便值百金,更别说如此多数量的骏马每日需要饲养所用开销,加之其他人力物力。

        他不由叹道:“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城,才得以见到这般财大气粗的马场。”

        一旁伺候选马的小厮搭话,笑着道:“我们这马场是今上的胞弟安王的产业,五王爷爱马,又不缺钱,收拾这马场出来,也是为了寻遍名马,供诸位公子小姐一番骑乐罢了。”

        不多时,黄文彦便挑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个头虽不高大,四肢却十分健壮。

        那小厮笑着夸赞:“黄少爷这匹母马,性情最是温驯,爆发力却很强。”

        黄文彦不常骑马,自然不能挑一个脾气暴躁的烈马,他只笑道:“我不善骑御,挑一个温顺些的,也免了一个不慎被甩下来,表妹还要来救我。”

        姜樾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表哥过一个月还要下场考试,若是第一天出门便摔了胳膊,舅母恐怕要拆了我的胳膊给表哥安上呢!”

        这下就连小厮也掌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马棚中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黄文彦选好马后,两人趁着太阳还未全力散发夏日的热意,先是在马场空旷的草地上并排小跑了一圈,热了热身。

        说笑间,黄文彦一直不停地看着自己身侧的表妹,只觉姜樾四肢柔软,双腿纤细修长却格外有力,骑在马上的姿势煞是好看。

        少女乌发高高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光洁莹润仿佛没有丝毫点缀的暖玉。她笑着的模样,明媚又鲜亮,让人挪不开眼。

        黄文彦注意到,整个马场上不论是小厮,还是从他们身边骑过的公子哥儿、大家小姐,没有一个视线不被姜樾吸引的。

        姜樾骑着染霜小跑了一会儿,渐渐有些不满足了,笑着向黄文彦提议:“表哥,我们赛赛马,可好?”

        大概没有人可以拒绝活泼美丽的表妹明媚的笑容,黄文彦虽然骑术不如姜樾,却仍道:“表妹若想纵马,我自然是奉陪的。”

        话音刚落,姜樾便轻轻夹了夹马腹,示意染霜快些跑。

        见姜樾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黄文彦也驱动身下枣红色的马儿,尽情跑了起来。一时间,马场新长出的鲜嫩草地上,充满了两人的欢声笑语,和少女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周梓绡到马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姜樾骑着染霜撒欢的模样。

        身边还跟了个他不曾见过的俊俏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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