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后宫


姜樾回到府上,便听到消息,籍巧雁入宫的事情定了。

        原是要等着明年大选的时候,众家闺秀一道入宫,再把她留下的。可大愚和尚的话不知怎的竟透到了太后那里去,太后年纪大了,又是个常年礼佛的,听了圣僧给的批语,当即就宣了敬妃去她宫里。

        敬妃这些天正为着籍巧雁的事情心里怄着,谁能想到,算计着算计着,竟将自家外甥女儿送到了宫里?

        听闻太后传召,她心里大约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不得不好好打扮了,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妃制宫服,向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敬妃坐着步辇,闭着眼睛轻轻揉nīe眉心。

        她身边的大宫女秋纹道:“这日头大得很,娘娘可要去御花园阴凉的地方歇一歇再走?”

        这些年养尊处优,敬妃少有被人使唤的时候,如今竟还让她大中午地穿过大半个后宫去太后寝殿。她心中不满,却碍于地位和宫规,不得不恭恭敬敬地收拾得齐齐整整,去面见太后。

        敬妃心里一肚子气,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太后宣本宫,哪里能耽搁的了?这些年太后的脾气越发大了,前几个月才降了林妃的位分,又打发了四公主去寺里受了这几个月的苦,本宫如何敢惹她呢!快快走了,也免得皇上埋怨本宫侍奉太后不恭谨。”

        秋纹不禁抱怨道:“这大晌午的,太后娘娘也不歇个中觉,偏生折腾别人顶着烈日跑过去。”

        敬妃忙喝止道:“秋纹!家里教的规矩呢?越发不懂收敛了!这是在外面,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带的?”

        那宫女原是敬妃在韦家做姑娘时便跟着的,后来随她入了宫,也一直伺候着,向来小心谨慎。敬妃驭下甚严,从来不许宫人在外面多说一字,多行一步路,她当即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只是秋纹服侍久了,自然知道自家娘娘和籍巧雁母亲之间的龃龉,这些天也愁得很。

        她不由得小声问道:“娘娘,难不成我们真的由着籍巧雁入宫?她母亲不过是个庶女,为了配给籍家,这才把名字记在了夫人名下而已……”

        大楚向来看重嫡庶尊卑,昔日韦家贪图富贵,不顾嫡女同籍家的婚约,毅然将她送入了宫。只将庶出里模样最好的记在了嫡母名下,充当做嫡女嫁到了籍家。

        秋纹自然看不上自家娘娘的庶妹,连带着籍巧雁,在她心中也是一样的地位。

        此事敬妃羞于提起,籍巧雁也浑然不知,她便将籍巧雁当做自己的亲外甥女儿,面上一直疼了这么些年,秋纹都看在眼里。

        秋纹一时有些担心:“到底庶出的血脉,如何能入宫为妃?”

        敬妃为了这事也头疼不已,却道:“此事知道的人也不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盼别捅出来,让御史参韦家一个欺君之罪。”

        籍巧雁的身世虽尴尬,可也不至于欺君。她毕竟是籍家的嫡出女儿,母亲的身份,与她而言干系并不太大。但此事毕竟是韦家做的不对,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又是一番争闹不休。

        秋纹还掌握不准的,是自家主子的态度:“那来日籍小姐真入了宫时,娘娘该怎么办呢……”

        敬妃扶了扶鬓角簪着的双凤缠枝金步摇,冷声道:“且不说她能不能入宫还是另一回事,即便是入了宫,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若在家里,本宫看在是小辈的份上也能爱护一二;可入了宫,这在我眼皮子底下,籍巧雁若敢生出什么事端,看本宫不收拾了她!”

        秋纹闻言点头,心里也大概明白了该如何行事。

        高大的宫墙阻隔了宫中每一个人向外的视线,却无法阻挡夏日滚滚热浪。敬妃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宫装,式样繁复,里一层外一层的,很是不透风。才不过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秋纹见自家主子脸上额上全是汗,只心疼地给她打着扇子,一边催抬着步辇的小太监们:“脚程快着些!没看见娘娘已经晒出了一脑门子汗么!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一时间众人的行进也快了许多,穿过层层宫墙,终于看到了延禧宫大气磅礴的飞檐。

        及至敬妃到了延禧宫门前,已是满身香汗淋漓,脸上的妆也花的差不多了。

        秋纹忙上去给她擦汗补妆,折腾了半晌,这才让小太监往太后殿里回。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殿里才传出来话,说太后娘娘宣。

        敬妃一肚子火,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端着温顺谦恭的微笑,行至了延禧宫的前殿。

        太后正坐在上首,身上穿着家常见人的衣裳,额上只戴了一个藏蓝色绣金纹的抹额,上面镶着一颗不大不小的东珠,头上钗环一样也无。

        她虽并不像敬妃一般盛装打扮、满头珠翠,可单单是坐在金丝软垫上的模样,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便是常人比不得的。

        敬妃到了近前,行了一个大礼:“嫔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延禧宫自成了太后的寝宫后,便撤去了原有的奢华装陈,大殿上也不过几件作古的金银陈设。看着虽不似别的嫔妃宫里华丽精致,却也摆放精心别致,让人看来很是舒适。

        如今大殿角落里放着一两个冰盆,散发出清凉的气息,莲纹点金的香炉里冉冉点着檀香,来人不由得便心平气和下来。

        太后淡淡吩咐她起身,让人看座。

        敬妃乖顺笑道:“母后今日不曾午睡么?”

        延禧宫一向不喜嫔妃来,敬妃在宫中多年,见过太后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故而嫔妃们也甚少听说太后的生活习惯。如今敬妃也算是没话找话,让气氛不致那么尴尬罢了。

        太后脸上的微笑端庄客气,明明年岁不小了,看上去却没有比敬妃大很多。

        她只缓声道:“夏日里蝉鸣甚是恼人,哀家听着吵,一向睡不着,也便不睡了。”

        敬妃忙道:“若母后嫌吵,嫔妾宫里有不少粘知了的能手,明日就给您送来。每每到了夏日,把殿里大树上的知了粘个干净,宫中也清爽许多。”

        太后却说:“不必劳烦了,哀家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么多困。”

        她不爱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毕竟敬妃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平日里还算安分守己,也不能不给面子。

        太后只微微笑着道:“哀家还记得,昔日里皇帝还小的时候,为了让哀家睡个好觉,大暑日里站在院子里亲自拿着粘竿去粘殿里知了。那竿子比他个头还高,小小的一个人儿,怪招人疼的……”

        一时间又想起这后宫里嫔妃虽不少,可孩子却不多。太后止了话头,脸上神色淡了下来。

        敬妃笑道:“宫里嫔妾们哪一个不知皇上最是孝顺的,新晋上来的每季瓜果,都是捡了最最新鲜、顶顶好的送来延禧宫,又吩咐了后宫里诸位姐妹,说母后喜欢清静,皇上便不许我们常来打扰。母后实在有福呢。”

        敬妃姿容不过中上,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全靠了她惯会察言观色和能言巧语的本事,这一通话说下来,任谁听了都只有周身舒畅,不得不对她心生好感的。

        太后脸上的笑意深了不少,问道:“哀家这半日呆在延禧宫,也未出个门子,不知外面热不热。敬妃这一路过来,日头晒也不晒?”

        敬妃忙道:“不晒不晒,不过是几步路,哪里就晒着了!”

        两人又客气几句,一时间殿里也算欢声笑语,气氛和乐了。

        过了半晌,太后终于提及了唤敬妃前来的本意。

        “听说敬妃家里的外甥女儿,年岁不大,生得却花容月貌,很是得皇帝的喜欢?”

        敬妃闻言,心里不由得一惊。

        她原以为太后惯爱礼佛,听了大愚和尚的话,想来是心动的。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不是希望籍巧雁入宫?

        这因着容貌得了皇上喜欢的名头可不好,传出去,不光是籍家女儿脸上无光,连带着韦家名声也坏了。

        敬妃把不准太后的意思,只笑道:“她一个深闺女儿家,哪里有那福气,得慕天颜呢!”

        太后却道:“若不是皇帝见过一面,不想放下了,那句‘鸿雁栖息之日,便是龙抬头之时’的批语,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太后一早便知道是敬妃用八字作怪,想送姜樾入宫。如今时隔月余,又传出了她的亲外甥女儿八字旺得很,同皇室有福,太后心里便存了个疑影儿。

        可这事当真是冤枉了敬妃。

        她面上没有带一丝不妥,只看着太后的眼睛道:“臣妾一个深宫妇人,见识短,也不清楚圣僧祈福是怎么一回事……可那批语,也未必便是说的雁儿。雁儿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家,哪里就像大愚和尚说的那般有福了?也不怕折煞了她!”

        敬妃可巴不得籍巧雁入不了宫呢,如今逮着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她又道:“臣妾想着,这批语实在是玄之又玄,想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说的不是雁儿,她一个小小女儿家,恐怕也承受不了皇家的青眼。”

        太后见她坦坦荡荡,心里也没那么反感了,只淡淡道:“敬妃不必妄自菲薄,韦家和籍家的女儿,品行都是差不了的。”

        敬妃知道太后前些日子正为了姜樾的事情大发了脾气,如今也不知她说这话,究竟是褒是贬,只能赔笑着说不敢。

        太后又道:“皇帝几日前便到哀家这里,让哀家给他拿个主意,不知敬妃是如何想的?”

        敬妃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籍巧雁入宫,却不能明着说,只道:“不如再问一问大愚和尚的意思,那批语,究竟如何做解?”

        太后瞥了她一眼:“且不说这批语不能深解,只能靠个人体会品味,单说那大愚和尚,人早就离了京,如今不知云游至何处了,如何寻得?”

        她不待敬妃言语,便道:“既然敬妃也不反对,哀家这,便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敬妃这才反应过来,太后这是给自己下了个套,不由心中暗恨不已。

        若一开始太后便说自己中意籍巧雁,她还能掰扯上几句,这事还有个转圜的余地。可如今她的话已经被堵死了,还如何逆转乾坤?

        单是凭那批语,便是看谁更能舌灿莲花了,只要能把话圆的漂亮,也未必指的就是籍巧雁能旺皇族子嗣。偏偏敬妃方才只顾着洗脱自己的嫌疑,装作不懂的样子——现在哪里还能再拿批语说事?

        敬妃心里怄死了,面上却只能柔柔笑着说:“全凭母后的意思,嫔妾自然是听吩咐的。”

        太后点头,随即道:“那此事便定下来罢。回头等钦天监那吉时都查出来了,我便同皇帝商量个日子,也不等来年秀女大选,便让她进来吧。巧雁年纪小,敬妃这些天也常宣她入宫多陪陪你,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

        敬妃死死掐着白嫩的手心,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违和,只带着些装出来的喜意道:“嫔妾遵旨。”

        太后目的达成,也不愿同敬妃多言,只淡淡道:“跟敬妃说了这会子话,哀家也有些乏了,便不留你多坐了。”

        敬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敬妃一直憋着气,甫一到她自己宫里,便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尽。

        秋纹早早地把宫人都遣退了下去,由着自家娘娘发了一通火,才上前劝道:

        “娘娘注意着些自己的身子,气大伤身呢……”

        敬妃头上的钗环都有些歪了,原本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又是汗渍,又是脂粉,如今已经看不出漂亮优雅的模样,只剩了一片狰狞。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平日里不声不响,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就出来捣乱!当年皇上说要升本宫的位分,便是她以本宫膝下无子为由,劝动了皇上,只给本宫一个称号!这个敬字,莫不是在讽刺我平日里对她不尊不敬?!”

        那一通邪火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直直憋得敬妃几欲内伤。

        她在闺中时便是个向来能忍的,这些年在宫里呆久了,面上功夫自然修炼更精——只是今日,敬妃确确实实是给气着了。

        “前些日子还为这姜樾的事情,当着众嫔妃的面给本宫难堪!这次平白无故地,非要宣本宫去延禧宫说话,本宫就知道她没打什么好主意!”

        秋纹一边为敬妃扇着风,一边也急道:“娘娘,别气了,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气的……”

        敬妃早年为了要个孩子,胡乱吃了不少药方、偏方,到最后却落下个心悸的毛病,每每动气便会胸闷气短。如今这一通火气发下来,不由得也有些眼前发黑,站立不稳了。

        秋纹忙上前扶住她,从怀里取出随身备着的药丸,服侍敬妃喝下去两粒。

        大殿里的冰盆是才换过的,正正摆在殿中央里一盆,在燥热的空气中漂浮着丝丝淡白色烟一般的凉气。一旁秋纹为她打着扇,又给她把外袍解了下来,凉丝丝的风终于吹到身上,顿时让人舒服了不少。

        敬妃用了药后,心悸的痛苦减轻了许多。可一想到年轻鲜嫩的籍巧雁就要入宫来给自己添堵,敬妃这心里就万分不自在。

        她压下自己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对秋纹道:“原是想着从宫里下手,让籍巧雁这条路堵死,可如今不能够了……”

        她继而冷笑:“宫里不行,那便宫外!本宫就不信了,这黄毛丫头,还真能顺顺当当进了宫!”

        秋纹在一旁小声问道:“可要宣韦夫人入宫?”

        一提起韦夫人,敬妃便想起了如今被闲赋在家的哥哥,不由又恼恨道:“籍巧雁这个丧门星,若不是为了替她出这口气,我们韦府哪里会这般受牵连?”

        想到韦夫人大约心中也正不平着,敬妃便对秋纹道:“明日宣大嫂过来,本宫的哥哥不能白白被罢了官,正铭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今却因着她受了大委屈!这笔账本宫先不同姜府清算,只同本宫这好外甥女儿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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