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房


自从娘家嫂嫂和侄儿客居姜府后,黄氏的生活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她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可毕竟许久未见,好容易亲戚来了家里,她自然要好好招待。

        姜樾这几日在正院里帮母亲的忙,见她上要管到黄夫人和黄文彦在姜府的一日三餐,下要安排客人院子里冰盆的供应、仆役的数量,忙得脚不沾地。

        姜樾不由道:“娘亲,舅母都说了不必麻烦,您又何必事事操劳?”

        黄氏正安排小丫头给黄文彦送上清热去火的凉茶,叮嘱他读书莫劳累,一边瞧了一眼姜樾,嗔道:“你舅母说的是客气话,如今他们娘俩住在我们家,这做主家的哪里能不事事安排地妥妥帖帖,让人住得舒心呢!”

        姜樾说是帮忙,其实早歪在了碧纱软靠枕上,手里捧着一小盒点心窸窸窣窣吃个不住。

        她梳着家常辫子,未到梳漂亮发髻的年纪,却在那一条条精致的小辫上动了心思。

        听兰手巧,一大早取来几根深紫缠金线的细细发绳,一根根给姜樾编在辫子里,再在头顶绕一个小小的包髻。既清丽娇美,又不失俏皮可爱。

        黄氏见小女儿悠闲的模样,不禁笑着打趣她:“你这丫头,说了来帮忙,自个儿倒自在的很。”

        姜樾忙放下糕点,直起了身,又问身边的丫鬟道:“舅母昨日找我要的针线,可送过去了?”

        正要出去传话的丫鬟听到姜樾问了,只得先停下脚步,回道:“回小姐,送过去了,黄夫人还让我谢小姐呢。”

        黄氏见姜樾支应差事一般问两句话,帮的忙还不如添的乱多,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你且闲着吧,我这里还用不上你。”

        姜樾闻言,笑着缩回了靠枕上,又捧起食盒吃了起来。

        这盒点心是姜文一大早去上早朝时,特意去西城绕了一圈,带回来给黄氏的,如今全进了姜樾的肚子。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捏起一个黄金酥皮的莲蓉糕,高高地举起来问:“娘亲,你吃不吃?”

        黄氏正忙着,哪里有功夫理她,头也未回道:“不用了。”

        一边又想起什么,叮嘱道:“樾儿,莫要多吃,误了午膳就不好了。”

        姜樾嘴上答应着,吃完黄金莲蓉糕,又去拿软皮绿豆酥——那糕点外酥里嫩,薄薄的一层绿豆面做的面皮里,包着满满的红豆沙。甜度适中,入口即化,是姜樾最爱吃的一种点心。

        她偷瞄了一眼黄氏,发现母亲没有注意自己,便窸窸窣窣把点心盒子里的绿豆酥都吃了个干净。

        正吃着点心,外间有人传,说是二夫人来了。

        黄氏还未说话,姜樾抱怨道:“婶婶一天到晚是不是闲着没事做,怎么总往正院里跑……”

        王氏已经走到了门口,也不知听见姜樾的话没有,黄氏瞪了她一眼,示意姜樾安分些。

        姜樾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王氏甫一进门,脸上的笑便挂上了:“大嫂,忙着呢?”

        明明是笑脸说话的,可那语气却说不出的阴阳怪气,让人听了不舒服。

        黄氏只道:“这天气热了,府里事务也渐渐多了起来。弟妹有什么事么?”

        王氏也不客气,直接在乌木镶银凳子上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笑道:“我能有什么正事,左不过是闲着,这里逛一会子,那里逛一会子罢了。”

        姜樾在一边插嘴问:“婶婶怎的不去薛姨母那坐坐?听说姨母家来人,给送了不少夏日穿的衣料首饰?”

        王氏一向小气,爱占便宜,教出来的姜榕同她一个模样,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姜樾看不上这对母女,连同她们家的亲戚也不喜欢,更别提薛礼萱还总想着明里暗里给她使些绊子。

        好好的,王氏一来,姜樾就觉得屋里的气息都不好闻了。

        王氏却上下打量了一眼姜樾新上身的浅紫夹粉齐胸裙,那衣料明眼人一看就是蜀地一年才出不过几匹的蚕丝缎子,夏日里穿着最是凉爽却不透,也不知黄氏是从哪里给姜樾寻来的。

        她嘴上不由酸道:“你婶婶娘家亲戚穷酸,哪里有什么好东西,还值得去看?若说富裕,还是得大嫂家才算的上。樾儿,你可要好生招待着你家舅母和表哥,好衣料、好首饰源源不断的送给你,莫要怠慢了人家!”

        王氏的妹妹带着薛礼萱来姜府时,也未见她嫂嫂这做当家主母的如何热情款待了。如今轮到黄氏家里来人,她便这般大张旗鼓地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王氏心里早就不舒坦。

        如今借着这口气,刺一刺姜樾,她觉得痛快不少。

        姜樾一听这话,登时冷笑了一声:“婶婶这就说错了,我的衣料、首饰,母亲去年夏天便给备上了,哪里需要舅舅家给?倒是婶婶补贴自己娘家不少呢!”

        王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嘴里却一时寻不到话来反驳,只能责备地去看黄氏。

        黄氏只作没有听见,扭过头去不理会她。

        王氏吃了一肚子气,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樾儿小小年纪,嘴也忒不肯饶人!我好歹是个长辈,你说话也该尊敬着些。”

        姜樾却道:“婶婶平日里做些让樾儿尊敬的事出来,樾儿嘴里自然就全是夸婶婶的话了。”

        王氏在姜府里,整日除了和姜武的通房、姨娘们斗斗气,便是来正院给黄氏添添堵。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没有本事教养,大女儿姜槐原来跟着老太太,这才养得气度不凡,有些姜府嫡女的眼界和心性,跟她母亲两个模样。

        后来老太太没了,跟着王氏的一子一女,便浑然似她那副不成器的样子了。

        姜樾一想起二叔唯一的嫡子姜谕,不过六七岁年纪,便被王氏娇惯得无法无天,不由开口问她:“三弟这些日子都读了什么书?在学堂可还上进?”

        见姜樾转了话题,说起自己的儿子,王氏没好气道:“这些天日头这般大,谕儿从小又爱中暑,哪里敢让他上学去,正在家歇着呢。”

        黄氏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谕儿也不小了,春日里便病了一场没有去学堂,大爷回来找人看了,也不过是寻常风寒。这不过两个月,怎么又不去上学了?”

        王氏自己没读过多少书,只道:“整日里读书读书,能有什么出息?他爹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谕儿哪有那个天分?等谕儿大了,也不过像他大哥哥二哥哥一般,捐个官职便罢了。”

        姜樾气道:“我大哥哥二哥哥往日里苦读,数九之寒的雪天,学堂屋子里堆着炭火盆子都冷的人哆嗦,照样日日天不亮便起来读书、练字的,婶婶不知道么?况且大哥二哥的官职也是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怎么到婶婶嘴里,就成了捐的?”

        王氏讪讪道:“大户人家的孩子,又不缺那个银钱,捐个官还不是容易的事。”

        黄氏听了这荒唐的话,知道同王氏这个无知妇人说不通,只道:“弟妹平日事忙,二弟也整日在外面不着家,便让谕儿在我院子里住几日罢!整日好吃好喝调养着,我看着他读书!”

        王氏虽平日里同黄氏龃龉不断,可姜武却是个明事理的。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给自己的大哥惹事,每每见了姜文都恭恭敬敬的,就连见了黄氏这个嫂嫂,也进退有度、有礼恭谦。

        就连姜谕小时候,也是个聪明灵秀的。

        黄氏不忍孩子就这样被糟蹋了,又道:“弟妹也不必舍不得,左不过是几步路,想见孩子了就来前院看一看,毕竟他也大了,总该搬出去住的。”

        王氏一听这话,哪里肯同意:“大嫂这是何意?说到底谕儿也是我们二房唯一的男丁,养在正院里,让人看了算什么事?”

        黄氏压着怒气,冷声道:“你若把孩子教好了,哪里轮得到我插手?此事不必再说了,你若不愿,自己去同二弟分辩!”

        说着她一边让人去回姜武,说要把姜谕放在她这养病,一边又安排下人去二房接姜谕过来。

        黄氏吩咐身边的丫头道:“去把我院子里从前立儿谦儿住的地方收拾出来,留着给谕儿住。冰盆子莫要备多了,谕儿年纪小,受不得太多凉气。”

        王氏又气又急,她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平日里黄氏让着她时还能趾高气扬,这一放下脸来使出当家主母的架子,王氏便哑了声。

        她知道这事就算回了夫君,姜武也只会让她听大嫂的,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只得求道:“嫂嫂可怜可怜我,这么大年纪了,膝下就谕儿一个儿子……”

        黄氏终于忍不住了,气道:“谕儿是你的孩子,槐儿和榕儿就不是了?整日里娇惯着谕儿,好好的爷们儿都让你给惯坏了!可槐儿和榕儿呢?你管过她们不曾?榕儿两岁的时候还不认得你,管我叫娘亲呢!”

        说起来,王氏当年连着两胎生了女儿,心里不快,作完月子也不肯带姜榕。恰好姜樾和姜榕年岁相差不多,姜榕便一直跟着姜樾一起养在黄氏院子里。后来王氏瞧见自家女儿不认自己,反倒跟大房的主母和姜樾亲,心里不快,便哭着喊着要把姜榕接回去。

        黄氏心想着,王氏到底是亲母,姜榕跟着她也好,便把孩子送回了二房。

        可没过几个月,姜榕就被王氏教的不成样子。脾气变大了不说,慢慢的也跟大房疏远了,到后来,就只知道跟姜樾闹别扭、使性子,全然没有大家小姐的模样。

        黄氏到底不是个霸道的人,只劝王氏道:“谕儿到底年岁不小了,日后大房二房分了家,也该他立起来,才能支撑得了门楣……”

        王氏还欲分辩,却听她院子里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嘴上还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黄氏心里一突,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别慌!气喘匀了说!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一路小跑过来,正靠着门边喘粗气,一边断断续续道:“二老爷,二老爷带回来一个粉头,说是要抬了做姨娘……”

        王氏听了这话,手里的茶盏“啪”地掉在了地上。

        原本在一旁吃东西看热闹的姜樾不由得一愣:“你说什么?二叔带了一个粉头回来?”

        那丫头带着哭腔:“二老爷喝的醉醺醺的,方才进了二门,把人安排在了凌姨娘院子里,嘱咐了住在一起……”

        黄氏怒道:“荒唐!家里多少姨娘、通房还不够,竟连粉头也敢带回来了!”

        王氏和姜武这两口子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一个赛一个的不让人省心。爷们儿在外面包个戏子、喝个花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要将青楼里的女子带回家里来,说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家笑话。

        王氏脸色都变了,尖着嗓子问她院子里那丫头:“老爷带回来的,是寻花坊里那个?!”

        “回,回夫人……是,是寻花坊里的……”

        王氏登时气得头晕眼花,有些站立不稳。

        黄氏瞧着王氏的意思,竟像是知道一般,便问道:“怎么回事?”

        王氏此时也顾不得和自家大嫂置气,到底遇到了事,还是要靠着黄氏的,只红了眼圈道:“我们爷前些日子就提了,说是要给寻花坊里的头牌赎身,被我死活拦着不让……谁曾想,今日竟带回家来了!”

        姜樾原还是乐得看王氏在她母亲面前吃瘪的,可如今真的受了委屈,不由又有些心疼王氏了。

        她劝道:“婶婶先别生气,二叔也是醉了酒,平日里定不是这般的……”

        黄氏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不该管的事不要插嘴!”

        姜樾见两个长辈心情都不好,只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下人都被黄氏打发了出去,王氏终于忍不住哭出来:“这日子,当真没法子过了!还不如一拍两散,我带着孩子,回南方的家去吧!”

        黄氏知道,如今劝什么王氏也是听不进去的,只对她道:“这事到底是二弟做的不对,弟妹你放心,不光我这关他过不去,大爷那里,也绝不轻饶了他!”

        姜樾依稀听别人说起过,二婶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她二叔当年也是一心一意喜欢着二婶的。家里原给看了不少京城家世地位都不错的姑娘,可二叔偏偏看上了小地方的二婶,娶了回来。

        大约女子的容颜不过那么几年,最美好的时候转瞬便逝去了。二婶嫁到姜府来,才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二叔便开始慢慢不着家了。

        到后来姨娘一个个抬进来,通房也接连不断,二婶婶都忍了下来。

        平日里虽吵闹些,可毕竟是结发夫妻——如今二叔竟不顾二婶的反对,为青楼女子赎身不算,还把人带回了家,这事连姜樾一个小辈听了,都觉得荒唐不堪。

        姜樾只觉得,原本吃在嘴里香甜可口的糕点,一时间也索然无味起来。

        她又听王氏哭诉道:“别人的夫君要么有本事,要么一心一意顾着家里,后院干干净净的让家里人省心……可偏偏我们爷,不成器也便罢了,算我没有做诰命的福,可他竟还,竟还这般……”

        黄氏向来不耐听王氏抱怨这些的,可到底她这次委屈了,也不得不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叫我说,二爷这没指望了,你便要好好看顾着自己的孩子!但凡谕儿是个有出息的,将来科举成才,做了官,你是他母亲,还不是一个正经诰命么?”

        王氏本来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惯来没有什么见识,也无人同她推心置腹说这些话。如今听了黄氏这一番真心的言语,她也琢磨出了几分道理,却还是哭着道:“我疼谕儿,也是觉着除了儿子没有什么指望了……我们爷向来不拿我当人,除了儿子我还剩下什么?若他读书读出个好歹来,我这下半辈子,可真真没法过了!”

        王氏这委屈是实打实的,哭也哭的真真切切,可话里话外还是不想把儿子送到大房这里来养着。

        黄氏见她死活不开窍,不由得一阵头疼。

        姜樾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小声说:“二叔不是还醉着么?母亲还是先去看看后院的情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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