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姜谕


黄氏同自家夫君冷战了几日,终于还是未能回扬州的娘家。

        先是客居在姜府的黄夫人,虽是客人,却到底是黄氏的娘家人,闻言便赶过来,劝道:

        “小姑这些年在姜家,家里人虽隔着远甚是想念,却也都不担心。知晓姑爷是个惯会疼人的,房里又干干净净,连个通房也没有——这么好的夫君,去哪里找呢?”

        黄夫人在扬州,虽是当家主母,可后院到底也有几个姨娘,她真心实意道:“在京城这般繁华的地方,尚且能一心一意,未能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迷了眼,姑爷的人品是真的没得说。”

        黄氏哪里不知夫君待自己的心意?只是她这些日子接连遇上糟心事,先是姜樾在韦府险些出事,后来接着便是姜二爷这一出说出去丢尽姜府脸面的荒唐事,她心里憋着气。

        昨日安慰了半晌王氏,那却是个傻的,自己总也不开窍。

        谁曾想转脸又听说姜谦被打了——黄氏怎么能顺得过这口气?

        黄氏心里难受,便向自家嫂嫂诉苦:“谦儿自小不似立儿让我省心,可到底自家的孩子,品格性情都是熟悉的——且不说谦儿这件事上一点错处没有,即便是犯了错,也必不会闯什么大祸,哪里至于下这般狠手去打!”

        黄夫人也觉得姑爷这次做错了,可她如今只能灭火,不能拱火,只娓娓道:

        “爷们儿不都是这样么?自家的儿子,教训也教训了,动了怒便打一顿……总归是有分寸的,你也不必吃心。”

        黄氏心道,若是你家眼珠子一般疼宠的黄文彦让人给打了,只怕嫂嫂会跟哥哥闹和离也说不定。

        她觉得索然无味,只换了一个话题道:“二房那边听说今天一早就闹了起来。新来的那个通房还算安分,只是其他姨娘借着风,见一来就不招当家人的待见,可不得使劲多踩上几脚么?二爷气不过,狠狠地发落了一通。”

        黄夫人见她一脸烦郁,笑着道:“二房是二房,再如何闹,还敢闹到你面前么?”

        见小姑子没有说话,她又道:“这话原不该我说,可我毕竟是你长嫂,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黄氏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抬头疑问地看着自家嫂嫂。

        只见黄夫人语重心长道:“如今孩子们也大了,立儿谦儿都是朝廷的人了,你竟也不处处给他们留心着亲事!况且但凡立儿或是谦儿中间一个成了亲,家里的事情最重要的便还是他们年轻人。届时大房和二房还不分家,外人瞧着不难看么?”

        黄氏就知道她嫂嫂要说这个,她低头抿了一口手中今年的新茶,只道:“立儿和谦儿的婚事还不急,他们父亲自有安排。”

        “两个孩子不成亲就不能分家了?要我说,早在姜老太太不在了的时候,二房就该分出去了。如今你管着这一大家子,也知道管家的不易,中馈里姜二爷一年能给供多少?还不是全靠他大哥养着么!”

        黄氏不爱听她大嫂说这些,便道:“姜家一年单是祭田、庄子上便产出不少,尽够一家子嚼用了。”

        黄夫人恨铁不成钢:“那吃的喝了有了,他们家一儿两女,每一季的衣裳首饰、外出打点,不都用得着银钱么?况且听说二房的大女儿,名叫姜槐的,明年也该嫁出去了——若不分家,她的嫁妆便要从中馈里走!你想想,你们大房原给樾儿备的东西,如今要分成三份,里面有两分都是送给二房的!樾儿岂不吃亏?”

        黄氏只当嫂嫂小气,到底小户人家,过度看重银钱了。却从来没有想过,黄夫人这话也是有私心的。

        她早就想着给自己的儿子聘了姜樾,这才带着黄文彦住在姜府里。言语间也打听过姜樾的亲事,黄氏因碍于前些日子闹的那些风波,未曾透露口风,黄夫人便只当姜樾还没相看好人家。

        若是姜府里大房二房早早分了家,说出去,她儿子才算正正经经聘了姜府唯一的嫡小姐。

        连带着当年从黄府里出去的,黄氏带到姜家的嫁妆,最后也全是姜樾的,总能回了黄府。况且姜家家大业大,姜樾又是唯一的女儿,姜文哪里肯委屈了她?

        黄氏不清楚嫂嫂的这些小心思,却道:“他们兄弟两个从小感情就好,如今一个出息,也该帮衬着另一个……”

        黄夫人见说不动小姑子,有些急了:“帮衬哪有这般帮衬法的?若是我们黄府不发达,你嫁的好了,难不成还能把你兄弟接过来一起同住?”

        黄氏一下子不作声了,黄夫人察觉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妥,登时描补道:“我这也是看你被二房搅得心烦,那边二爷也真是的,多大年纪,看上个青楼的女子还敢这般大张旗鼓地接回家里来……”

        黄氏早就不耐听嫂嫂絮叨姜家这里那里的,便客气道:“昨日担心谦儿,半夜里睡不着觉,如今我竟有些困了……”

        黄夫人听弦音便知雅意,知道自己今日说的太多了,心里有些懊恼,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你先歇息一会儿罢,我也该去瞧瞧文彦读书怎么样,这便回去了。”

        黄氏起身送了她出去,又回了自己房里。

        她把贴身丫鬟叫来问:“三少爷的东西备好了么?怎么还没过来?”

        那丫头恭敬道:“回夫人,备好了。只是……二夫人一直拦着,不让搬。”

        原是昨日晚上就要姜谕来正院的,念着姜武出了那样的事情,王氏心情不好,黄氏便想着晚一天。没曾想,昨日说干了嘴皮,王氏还是这般固执不识大体。

        黄氏不耐道:“去把三少爷抱过来,就跟二夫人说,是我说的——孩子先在正院住一个月,不拘什么时候,只要她想见,就来正院寻便是。”

        不多时,姜谕果然被送了过来,不过却是王氏亲自送来正院的。

        王氏一手牵着儿子,另一只手给他的额头擦着汗,对黄氏道:“大嫂,谕儿……就交给你了。”

        经过昨日黄氏一番苦劝,王氏到底也知道了好歹——黄氏一心为了二房好,是真的没有存半点私心的。

        如今孩子放在正院,日后也该出息了。只是莫要像他父亲……

        想起姜武,王氏又忍不住鼻子一酸,掩饰般的俯身下来对儿子道:“谕儿,在正院好生听你大伯母的话,认真读书,若是累了,或是想念娘亲……就跟娘亲说,娘亲来看你。”

        不过六七岁的姜谕还不能体会母亲的心情,只是好奇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奶声奶气地问黄氏:“大伯母,我晚上也睡在这里么?”

        黄氏也蹲下来,平视着姜谕,笑着对他道:“是的,谕儿在正院,可以同樾姐姐一起玩,晚上还能见到大哥哥和二哥哥。”

        姜立和姜谦在小小的姜谕眼中,就是英雄一般的存在,听了这话他双眼都亮了起来。

        小小的男孩头上用红绳攒着一个小发髻,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仿佛是银盘中的黑珍珠一般,清澈透亮,灵动又可爱。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脖子上挂着赤金打的长命锁、寄名符,明明是一个调皮闹腾的孩子,在黄氏面前却乖得很。

        王氏含着泪走了,黄氏便把姜谕带去了当年姜立和姜谦读书的小书房。

        六岁的孩子也该开蒙了,姜谕还没错过年纪,却也是比旁的孩子要晚了不少。黄氏出身江南望族,从小自然是被教养的极好,姜家兄妹三个从小便是她给开的蒙。

        她先是问了姜谕学过哪些字,接着便拿出一本夹杂着名师字画,又不失童趣的《千字文》,开始一个个耐心地讲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黄氏估摸着姜谕大约有些累了,便笑着问:“谕儿要不要歇一歇?伯母这里有好吃的蝴蝶酥。”

        姜谕从前不喜欢去学堂,不过是因为夫子上课枯燥无聊,加之他小小年纪,连毛笔都拿不稳,却要写出一个个复杂繁琐的字来,故而没有了耐心。

        可如今他却抬头,双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伯母,谕儿不累!谕儿方才学了十个字,都会写了!”

        黄氏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十字的典故,你可也记得了?”

        姜谕点头,当即一个个说了起来。

        黄氏见他侃侃而谈,竟将她方才说的那些故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不禁喜道:“好孩子,真聪明!伯母从前竟不知,我们家谕儿,还是个有天分的!”

        姜谕笑弯了眼,满是婴儿肥的白嫩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来:“我今后要考状元,让我母亲做状元娘,正经的诰命。”

        黄氏心里感动,只觉得从前小看了姜武唯一的嫡子。

        平日里只知道姜谕顽劣,就连王氏都管不住他——可换个环境,他还是能够静下心来学进去的。况且这孩子说的话,分明是知道孝敬母亲的。

        这一大一小你教我学,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夜间姜谕跟姜家大房的主子们一同用了饭,席间不见姜谦,姜谕有些不解。

        他年纪小,说话不假思索只问道:“怎么不见二哥哥?”

        黄氏正因此事跟姜文生着气,只当没听见,也没有说话。

        见父亲脸上讪讪的,姜樾心里对他也有气,便当着姜文的面同堂弟道:“二哥哥昨日犯了错,被你大伯伯给打了一顿。晚间你可愿同我去看看二哥哥?”

        姜谕从小被娇惯着,还不知道有家法这一说,不禁脸上带着些害怕,偷偷看了姜文一眼,又小声对姜樾答应道:“好,我跟二姐去看二哥。”

        这么一来,姜文脸上更挂不住了。自昨日起,黄氏就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他有些憋不住了。

        姜文轻咳了一声:“再过五日休沐的时候,夫人可愿带着孩子们同我一起去京郊的温泉庄子游玩一日?”

        黄氏看了他一眼,夹起一筷子炸的金黄酥脆的糖醋带鱼,放在了姜樾碗里,没有理会姜文。

        姜立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正想着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到姜谕兴奋道:

        “大伯!是我们家在京郊的庄子么?”

        那孩子原本还是有些拘谨的,可一听说了要玩,原本在二房养出来的玩心便一下子从笼子里放出来一般,关也关不住。

        姜文笑道:“正是,谕儿还未去过罢?”

        姜谕的小脑袋已经快要点到了碗里,一边欢呼道:“谕儿还未见过温泉的庄子,好棒!”

        他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黄氏,问道:“大伯母,我娘亲也可以去吗?”

        明明黄氏还没有答应要去,可看了姜谕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心情也不由被孩子的单纯快乐沾染上几分阳光。

        姜文生恐娇妻说出拒绝的话,忙对姜谕道:“谕儿去问问你娘,若她愿意,自然是可以一起去的。”

        姜谕高兴地要蹦起来,一时间童言童语叽叽喳喳说个不住。

        饭桌上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变得欢声笑语起来,黄氏也难得地给了夫君几个笑脸,仿佛昨日发生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了一般。

        姜樾也不愿意看见父母冷战,如今气氛好了,她自然乐得开心。姜樾把她碗里那节糖醋带鱼剔干净刺,拣出一小块一小块油光嫩滑的鱼肉来,放在了姜谕碗里:“小福星,二姐赏你的,吃罢。”

        姜谕睁着扑闪的大眼睛,笑着道:“谢谢二姐姐。”

        姜樾也笑了起来,伸出白嫩玉指轻轻捏了捏姜谕软软的脸颊。

        少女明媚的笑颜在橘红色烛火辉映下,和男童清澈天真的笑脸并排在一处,只让人瞧见便心生舒畅,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姜文一边心中感叹这天伦之乐,一边悄悄对黄氏道:“夫人,不如我们再生一个吧,你看咱们樾儿,多喜欢小孩子……”

        黄氏用嗔怒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嘴上却早忍不住破了功:“要生你自己生去!”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早先的那些隔阂,全然已经消失在了这夜烛火的言笑晏晏中。

        及至用毕晚膳,姜谕被姜樾牵着手走出饭厅,还特意追上姜文和黄氏问:“大伯,大伯母,我们五日后真的要去温泉庄子吗?”

        二人含笑点头。

        姜谕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真的吗?没有骗谕儿吗?”

        姜樾伸出手指挠了挠姜谕腰间的小软肉,只把他挠得咯咯笑个不住,她故作凶狠道:“再问,就不带你去了!”

        看见这两个孩子活泼快乐的模样,姜立站在一旁,原本最是沉稳不过的他也不由露出了笑意,感叹起这夏夜的美好。

        众人散了之后,姜樾果真带着姜谕来了二哥的房间。

        姜谕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走路一蹦三跳,来到姜谦床前,还未瞧见人便听见他大声道:“二哥二哥!我和二姐来看你了!”

        姜谦手上捧着一本被他看过无数遍的兵书,正是无聊的时候,见着了许久未见的堂弟,不由诧异地问姜樾:“你怎么把这个小皮猴子带了来?”

        姜樾笑道:“谕儿现在住在正院里,乖得很呢。母亲今日还夸了他聪明,读书最是灵透。”

        姜谕也附和:“我今天学了十个大字,伯母讲的典故,我也都记得的!”

        姜谦把书拿到姜谕跟前,指着书页中随便一行中的一个字问他:“这个怎么读?”

        姜谕一看,乐了:“谕!我认得,这个是谕儿的谕!”

        姜谦不由哈哈大笑:“傻小子,这个字明明是偷!”

        他笑得厉害,不由动作大了些,牵动了后背上的伤口,疼得他一番龇牙咧嘴。

        姜谕知道自己被戏弄了,本来有些小脾气,可见了姜谦这幅模样,不由担心道:“二哥?你没事吧?”

        说着他伸出小粗手,把姜谦身上披着的衣裳掀了起来,登时吓得抽了一口凉气。

        姜谦原本白皙的后背上,青青紫紫的鞭痕尤为明显,只是不如昨日肿的那般可怖。姜樾一时间也有些心疼,只问道:“昨日封哥哥走时留下的药,你没有用么?”

        姜谦想起封连告辞前,留在他这那个精致的玉白雕双鱼纹小瓶,笑道:“他那药一闻就是好东西,用在这些小伤上,多可惜。”

        姜樾噎了一下,不由恼道:“药不就是用的么?好好的放在那,又有何用?!”

        姜谦本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大约是封连给的药瓶太好看,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漂亮精致到让人不敢亲近——姜谦宁肯把那瓶药放在柜子最深处,也不想轻易用掉。

        姜谕一个孩子,也不懂这两兄妹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姜谦身上的伤痕,不由害怕道:“谦哥疼不疼?”

        “疼,”姜谦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不过谕儿给哥哥吹吹,便不疼了。”

        姜谕果真听话地伏在床边,嘟起嘴巴用力地吹了好几下。

        姜谦觉得,这个好孩子的口水都喷了自己一身,刚想说够了,却听见他说:“二哥哥,我头晕,吹不动了……”

        姜樾忙抱住差点倒在床上,按住二哥伤痕的小弟,嗔他:“好了,听你二哥骗人呢!”

        她见姜谕因为用力吹气脸都涨红了,给弟弟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又道:“日后谕儿要好好读书,乖乖听话,不要像二哥一样惹长辈生气——不然你大伯也会这般教训你!”

        姜谕闻言,不由连背都挺直了,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仿佛生怕自己不够乖被大伯打一顿一般。

        姜谦早在床上笑得不行了——他跟大哥小时候,也是这样吓唬姜樾的。

        三兄妹又说说笑笑一阵,姜谦听说五日后全家要去京郊的庄子游玩一天,心里大喜:

        “这可好了!我正愁不知怎么感谢封兄赠药之情,不若届时去信封府和镇南王府,邀他们二人一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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