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出行


五日后,姜家一行人果然分乘两辆马车,辘辘来到京郊的温泉庄子。王氏因着近日身子不好,姜立又不休沐的时候,是以只有姜文夫妇,带着姜谦、姜樾和姜谕三兄妹。

        又是只玩一天,索性轻装简从,连下人都未曾多带。

        这温泉庄子建在京郊的芙蓉山上,山体巍峨中不失秀美,因着里京城不远,便是京中许多权贵人家夏日最好的避暑之地。

        姜谕从未出过远门,今日和姜樾坐在同一个马车里,一路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叽叽喳喳问个不住。

        “二姐,温泉庄子真的可以泡温泉吗?”

        “若没有温泉,还做什么唤它温泉山庄?”

        “二姐,温泉是热水吗?”

        “若不是热水,还做什么唤它温泉?”

        “二姐,夏日泡温泉,不热吗?”

        “……”

        小孩子的问题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稀奇古怪,让人回答不上的。

        姜樾正要掐三弟的脸让他住嘴,却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芙蓉山上夏日最是清凉不过,你恐怕只会觉得冷。”

        姜谕一愣,仿佛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便伸出小短胳膊绕过一边坐着的二姐,拉开了马车上的帘子。

        骑马走在他们马车旁边的,是一个五官俊美、面若刀刻的冷硬男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穿一身藏蓝色衣袍,明明看上去是常年军旅生活才形成的气势,肤色却比旁人还要白些。

        姜谕原是有些害怕这人身上的气势,可见他实在生得好看,又是在自家马车边上的,不由稍稍向前探身,出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天真的男童梳着两个小辫,用红绳束在头顶攒成一个大辫,头发末梢还系着几个小铃铛,叮叮当当随着马车摇晃的前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周梓绡看着他同姜樾相似的容貌轮廓,依稀记得姜樾小时候也喜欢在辫子尾巴上系铃铛,不由面色柔和下来。

        姜樾在边上对弟弟说:“他是镇南王。”

        小家伙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道:“镇南王不都是父亲和大伯那般的老头子吗,怎的这般年轻?”

        姜樾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把姜谕搂在怀里,咯咯笑个不住:“这话你敢不敢让你父亲和大伯听见?”

        周梓绡却道:“若是老头子,还怎么娶你姐姐?”

        明明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神色,就连声音也沉稳到仿佛是大战前夕下令的将军,可说出来的话,偏偏像个痞子。

        姜樾不禁嗔怒道:“说什么呢!让小孩子听见……”

        姜谕抬起头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马车外面嘴角微微翘起的镇南王,他们二人一个眉眼如画,一个俊朗伟岸,不由拍手笑着道:“二姐姐和二姐夫!”

        姜樾伸出手来狠狠打了姜谕肉肉的小屁股一巴掌,故作凶狠道:“再瞎说,不让你去了!”

        外面的周梓绡却爱极了这个称呼,他万年不变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冰雪初霁的浅笑,原本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在夏日的阳光下仿佛溢出琉璃色的浅光,他看着马车里哇哇大叫的小孩,对他道:

        “谕儿,想骑马吗?”

        姜樾愣了一下,仿佛觉得那一声温柔低沉的“谕儿”,是在叫她。

        姜谕忙不迭点头:“想想想!”

        他年纪小,从未骑过马——单是看了周梓绡在马上挺拔的身姿,便已羡慕不已,如今听说自己也能骑马,早乐得找不着北。

        周梓绡伸出双臂,直接把这一团肉球从马车窗子中抱了出来,把姜樾吓了一跳:“你小心些!别摔着他!”

        他把姜谕安放在身前,低声嘱咐他双手握住马鞍上的把手,又转过头去看着姜樾,却对怀里的小孩道:“再叫一声二姐夫。”

        姜谕小脸上满是兴奋,喊得心甘情愿:“二姐夫!”

        周梓绡对着姜樾勾出一个独属于她的温柔笑意,却还带着一些少年人的恣意,单臂环着姜谕小小的身子,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栖筠便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姜樾在后面担心道:“慢着些!看好谕儿——”

        却听见姜谕兴奋地大叫着,哒哒的马声很快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回应姜樾的,只有道路两边高耸入云的茂密树叶在夏风中发出的沙沙声。

        姜樾坐在马车里,脸上燥热的红云还未褪下,她摩挲着手边那个绣着片片红叶的精致荷包,心里不由嗔怪着周梓绡——什么二姐夫!难听死了!

        **********

        及至姜府的马车到达位于半山腰的温泉山庄时,周梓绡已经带着姜谕来回跑了好几圈,把庄子周围的树林、小路逛了个遍。

        小家伙被周梓绡抱下马,因着太矮,双手堪堪抱住他的大腿,缠道:“二姐夫,谕儿还要骑马!”

        这一声“二姐夫”,刚好被下马车的姜樾听见,原本已经褪去红晕的脸颊上,一下子又重新粉扑扑起来。

        她快行了两步,走到姜谕面前,俯下身来跟他说话:“谕儿,别瞎叫……”

        姜谕年纪太小,还不明白二姐的意思,只一脸茫然地看着二姐精致无双的脸上浮起漂亮的颜色,那不常见的神情也是他说不出的好看,一时间愣愣的。

        周梓绡却对他道:“莫要让旁人听见便好。”

        一边说着话,姜文和夫人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周梓绡便上前去行礼:

        “姜伯伯,姜伯母。”

        姜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孩子,又高了不少!”

        山上空气凉爽清新,置身蓊郁的山林之间,耳边是鸟儿婉转啁啾的啼鸣,众人只觉心旷神怡、暑气全消。

        就连这几日接连不快的黄氏,也散去了胸中抑郁之气,微笑着同周梓绡打招呼:“太妃近来可好?”

        周梓绡恭敬道:“家母已大好了,让晚辈代为向伯父伯母问好。”

        姜文笑着点头:“好,好!”

        众人寒暄一阵后,终于一同走进山庄。

        这一日分明是艳阳高照,可因着山庄位于半山腰,加之此处有潺潺流水和无际翠丛,这处庄子竟像是生在清幽之地的仙境一般,人迹罕至。

        姜樾因着避嫌,拉着姜谕走在周梓绡的后面,听他同姜氏夫妇侃侃而谈。

        分明话不多,可偏偏他说的每一句,都格外让人信服。就连黄氏也不由笑着道:“梓绡果真是长大了……瞧瞧樾儿,还跟个小丫头一般不懂事。”

        言语间默契地未谈及两人的婚事,可黄氏到底已经把周梓绡当做了女婿,说话中也没了从前那般拘谨。

        姜樾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带着姜谕去了内堂换衣服。

        不多时,二人换好衣裳后,姜樾便招来下人问:“此处山庄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那下人原是姜家的家生子,专门在此处看护庄子的,听了小姐问,忙笑着道:“主子们来的正是避暑的时候,山上清凉,除了可以泡温泉之外,还可去山林之间喝茶、下棋,都是再清幽不过的。”

        姜谕年纪小,哪里有耐心喝茶下棋?姜樾便道:“那些都是长辈们做的,没瞧见小少爷也跟着来了么?有什么可以玩的?”

        下人一时有些被问住了,迟疑道:“这些日子正是桑果成熟之际……庄子里后院栽着不少桑树,若是小姐和少爷喜欢,也可去摘摘桑葚……”

        姜谕一听这个,登时眼睛亮了起来:“好啊!二姐,我们去摘桑葚!”

        姜樾不同意:“桑树那般高,若是跌下来,谕儿聪明的小脑袋会摔坏的。”

        她想了想,又说:“谕儿从来没有见过小鸡小鸭罢?庄子里这些小动物可多得很,要不要看一看?”

        姜谕在家皮得很,每每偷偷爬树都是被严令禁止的,如今听了能摘桑果,哪里肯罢休?

        他抱着姜樾的大腿,撒娇道:“二姐!谕儿想去摘桑葚……”

        一旁小厮也笑道:“哎哟我的二小姐,这么多人看着呢,哪里就让小少爷摔着了?若您还不放心,让人拿条绳子帮着小少爷的腰,怎么也掉不下去的。”

        姜樾被堂弟缠得无奈,念及小孩子多动一动也是好的,只能妥协道:“那好,只是先说好,届时你若不听二姐的话,就立刻把你送下山去回家!”

        姜谕忙不迭地答应:“听话,听话!谕儿听话!”

        姜樾宠溺地笑了笑,带着姜谕去了后院。

        后院里果然如小厮说的一般,几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姜谕一心盯着桑果,早就瞧见了上面繁茂的枝叶间,挂着的满满的果子。

        姜樾给堂弟换上了轻便的衣裳,看着那高高的桑葚树,一时有些后悔不该心软,又问小厮:“这要怎么上得去?”

        那小厮笑着道:“这树看着高,实则最是好上去,小的把小少爷抱上去便是。”

        姜樾又叫来几个下人,叮嘱他们牢牢看着姜谕,莫要让小少爷摔了,一边又吩咐道:“就让他玩玩便罢了,届时你们多采些果子,装在篮子里拿给他玩。”

        空气清新又清爽,姜樾在树下昏昏欲睡,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睁开眼,头上插着木头发簪的少年正背着手站在她的躺椅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姜樾笑着问好:“封哥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封连的五官没有周梓绡那般深邃凌厉,却有一种温柔似夏风般的柔和。许是马车颠簸,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在日光下越发白的透明,只是气色还算尚佳。

        他声音清浅悠远:“才到不过一刻,听了下人说你跟谕儿在采桑葚,便过来瞧瞧。”

        姜樾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少女的眼角瞬间染上些晶亮的泪珠,沾在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被日光一照,熠熠发着金色的光。

        “我三弟非要过来……”

        封连失笑:“我还以为是你要来。”

        姜樾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封哥哥此话何意?”

        她仿佛浑然忘了自己幼时的丰功伟绩,上树下河,没有她不敢干的。

        封连摇头,只道:“到底是大姑娘了,我还只记得你小时候顽皮的样子。”

        姜樾也笑了,茂密的桑叶中映下点点光斑,在她明媚精致的眉眼之间摇晃。

        两人正有说有笑,却听见高高的桑树上姜谕的叫声:“二姐!我瞧见了姐夫的大马——”

        封连闻言,眉心跳了一跳,却控制住了脸上的神情。

        姜樾不好意思了,心里埋怨着周梓绡教坏了孩子,一边又对封连说:“谕儿这孩子,尽瞎叫……”

        姜谕摘桑葚过足了瘾,便缠着要下来,小厮丫头们该扶的扶,该抱的抱,终于让小小的孩子落了地。

        姜樾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忙迎了上去,嘴上教训他道:“二姐同你说的规矩呢?全然忘了?下来这么快做什么,若是摔了碰了一点,你母亲非得撕了我不可!”

        如今她可算知道,小时候她母亲看她上蹿下跳时,那种担惊受怕的心情了。

        姜谕嘿嘿地笑着,小胖手上染的全是桑葚紫红色的汁,他没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封连,只对姜樾道:“姐姐,我瞧见姐夫的大马了!方才有人进府,把栖筠牵走了……”

        正说着,又见姜谕两个耳朵一支棱,便似听见了什么一般迅速回头:“二姐夫来了!”

        姜樾这次是真的用力打了他的屁股两下:“都说了,不许再叫他二姐夫!”

        姜谕撅起小嘴:“那叫什么啊?”

        “叫周哥哥。”

        却见不远处周梓绡走了过来,他也去换了轻便的衣裳过来,甚少穿浅色的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凑近了姜樾才瞧见,那上面纹饰不多,却浅淡精致的很。

        许是来的路上带姜谕跑了两圈马,此时小家伙一点也不怕周梓绡吓人的脸色,见了他仿佛撒欢了的奶狗一般,凑了上去抱他。

        姜谕也不敢再瞎叫了,只乖乖地喊他:“周哥哥!”

        周梓绡家中子弟没有比他小的,也从未抱过别人,只是方才在马上发觉搂着小肉团的手感不错,此时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像寻常人家的父亲看花灯时一般,把小孩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姜谕一下子比众人都高出了不少,方才在树上时就是这样视野开阔,他咯咯笑个不住,双手抓着周梓绡的脑袋:“骑大马咯!”

        小孩才摘了桑果,手上染了满满的紫红色汁液,方才抱住周梓绡时,便在他干干净净的白袍子上印了几个胖手印。如今他双手蹭蹭周梓绡的脸,又攥住他的下巴,只把那满手的颜色全都蹭到了周梓绡脸上去。

        姜樾笑弯了腰:“你……你快让他下来罢!”

        直到姜谕的小胖手在周梓绡眼前晃过,他才明白过来姜樾在笑什么,不由出声问肩上的小家伙:“方才摘了桑果?”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姜谕发现自己闯了祸,却听出那声音里没有生气的情绪,便笑着说:“等会儿谕儿给周哥哥洗桑葚吃。”

        周梓绡抓着他垂下来的两条小短腿,以防他乱动掉下来,又低声道:“嗯?周哥哥?”

        姜谕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姜樾一眼,又悄悄地在周梓绡耳朵边上说:“二姐夫。”

        周梓绡这才轻笑了起来,扛着姜谕向一旁的封连走去。

        三人方才在树下说笑的画面美好之极,仿佛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插足进去的余地。封连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心里升腾起的情绪,却是他自己无法理解的陌生和痛苦。

        心中已然明白该有的画面,却在亲眼见到时,止不住溢出酸涩的情绪。

        周梓绡同他打过招呼后,又拍了拍肩上的小家伙道:“叫封哥哥。”

        姜谕乖乖地叫了人:“封哥哥好。”

        他染了桑汁的小手还按在周梓绡脸上,封连见了,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谕儿虽是男孩,却跟樾儿小时候长得真像。”

        姜樾却不干了:“他哪里有我小时候漂亮?”

        姜谕是有些认生的,瞧见陌生的漂亮哥哥在场,只乖乖巧巧地坐在周梓绡肩上,没有说话。

        封连对姜樾笑道:“你三弟可比你乖得多。”

        他脸上虽带着笑意,可熟悉的人也瞧得出其中的一些勉强。姜樾只当他身子有些不适,便关心道:“封哥哥是不是累了?”

        封连安静地瞧着眼前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女,点了点头。

        他错过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五年,初见时,她甚至都不认得自己。

        姜樾的眼神里流露出紧张的神色,忙道:“后院里有供人小憩的客房,封哥哥去休息一下罢。”

        封连温柔地答应了,垂下了头,右拳抵住泛着浅白的唇轻轻咳了几声,只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也松快松快……我先去换身衣服,休整一番,我们夜里见。”

        说着他转身走了,明明是笑着离开的,却让人在那单薄的身影中看出无限寂寥的意味。

        是啊,他已没有几年好活,又凭什么打搅别人的生活。

        姜谕天真的声音响起:“封哥哥怎么了?”

        姜樾皱着眉,不知怎的,觉得心像是揪起来一般难受得紧:“封哥哥身体不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夏风在周梓绡和姜樾两人身边穿过,只听周梓绡又缓声道:“以后谕儿要照顾封哥哥,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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