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迷情


因着姜文休沐只有一日时间,原本计划着在庄子上用了晚膳便要走的,可两个小孩子死活不愿意。

        姜谕最小,撒起娇来也没有什么顾忌:“大伯,再住一日不好么?谕儿连温泉都没泡成……”

        他早间玩得太累,下午便睡过去了,此时听说要走,登时便要哭。

        姜樾也在一旁道:“娘亲可以让爹爹先走,在庄子里再玩一日嘛,我也没泡温泉呢!”

        姜文夫妇一人身边挂着一个小的,被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原本要回去的心也不由松动了。

        黄氏嗔怪道:“谁让你嫌里间屋子中温泉水不好的?自己不去泡,还赖别人了?”

        姜樾撅着嘴巴:“那屋子里的水泡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池子大了些么,半分野趣也无……”

        庄子里本是有露天池子的,可碍于此次同行的还有周梓绡和封连两个外人,又是白日里,黄氏便不许姜樾去泡。

        一时间两个孩子缠来缠去,就连姜谦也劝道:“父亲和母亲若执意要走,且把弟弟妹妹留在庄子里,再玩一日罢!我看着他们,也出不了事。”

        姜文夫妇终于松了口,答应了让孩子们多住一日。

        姜樾和姜谕两个高兴坏了,大的搂着黄氏的腰,小的抱住姜文的腿,连说出的话都是一样的:“母亲、大伯真好!”

        姜谦见妹妹难得同个小孩一般,笑得毫无阴霾的样子,不由心里生出满满的幸福感。

        黄氏却特特嘱咐姜樾:“谕儿那孩子是个听话的,虽然皮了些,却管的住——尤其是你!多住这一日,若是惹出什么是非来……”

        姜樾搂着黄氏的胳膊,撒娇道:“娘亲!不会啦,二哥看着我呢,能惹出什么事来?”

        黄氏皱了皱眉,又想问周梓绡和封连两个走不走,姜文却急着道:“快些回去罢!若是晚了,恐怕城门都会关了!”

        被姜樾和姜谕缠了这半日,果真是不得不走了。

        回京的路上,黄氏便有些后悔答应姜樾再留一日了,她不禁担忧地对姜文道:

        “夫君……你说樾儿那孩子,把她留下,当真合适吗?”

        姜文却心大得很,只反问她:“只把谕儿留下,不留樾儿,你就放心了?”

        这肯定是不行的——就姜樾那脾气,若是特特不许她多住一日,恐怕要闹翻了天去。

        黄氏嗔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姜文哪里不清楚自己妻子的意思,只不以为意道:“梓绡那孩子有分寸,我也相信樾儿,况且谦儿还在——能出什么事?”

        在黄氏满腹担忧中,二人赶在城门落锁前回了姜府,又匆忙收拾一番睡下了。

        **********

        姜谦却不像他父亲说的那般让人信任,他也疯玩了一日,到了晚间早忍不住倒在了榻上。因着姜谕年纪小,仆役又不在身边,他便把姜谕放在自己床上,严命他夜里不许瞎跑出去。

        小孩本来下午睡久了,早就走了困,如今正是精神的时候,见姜谦呼呼大睡,他却不得不安静地躺在二哥身边。

        床帐是陌生的深蓝色纱幔,隔绝了帐外飞舞的小虫子。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夜里虽不似白日那般燥热,却也需摆上几个冰盆,让丫鬟们打着扇子才能入睡。可山庄却清凉如秋,身上还需搭着薄薄的锦被。尤其是绿色植物的清香,隔着房门都嗅得到空气里那沁人心脾的味道。

        姜谕听着门外新奇的各种虫鸣声,眼皮不由越来越沉,慢慢也睡了过去。

        夜色渐深,山庄上没有值夜这一说,只有几个彻夜长明的灯笼,在夏日山中的凉风里,隔着一层砂纸灯罩偶尔轻晃两下。

        芙蓉山本不是什么名山,却因着地下天然涌出的热泉,成为京郊最招人喜欢的胜地。京里大多权贵人家夏日来此处避暑,冬日来这里泡温泉,就连春秋两季,也有不少前来赏花、观叶的。

        姜樾幼时常来这处庄子,对此处道路熟悉得很。她白日里不肯去泡室内的池子,自然是指望着夜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溜到山庄后面那个露天无人的大池子去泡。小时候,她就是在那个大池子里学会的游水。

        这一夜月色很好,皓天没有一颗星子,只留缺了小小一角的明月向大地投射出清冷明亮的光。

        姜樾身上裹着一个月白色没有花纹的毯子,脚踩白日里穿的浅黄色绣花鞋,动作轻盈,猫儿一般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路边黢黑的灌木随着夏风发出沙沙的摇摆声,姜樾却不觉得害怕,只觉新奇和亲切。

        她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

        似乎大了之后,需要守的规矩也多了起来——或者是,周梓绡不在身边,她便没有了对抗规则的勇气。

        姜樾变得越来越像大家闺秀的模样,举止得体,笑容尊贵。幼时顽劣和不服管教的她,已经随着同伴的远去也渐渐离开了。

        她边走,心中边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慢慢的,空气也变得潮‘湿温暖起来。

        姜樾又转过一个熟悉的弯,水声便忽的变大了,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潭。

        潭子不大,在白日里可以看出,四周和底部都是常年被潮‘湿的水汽浸‘润的青黑大石。在有日光的时候,泉水清澈见底,可惜的是因着水温太高,不能瞧见鱼儿在日光下畅游的身影。

        姜府的庄子足够大,刚好把这处幽谧的水潭围在墙里。姜家人大多事务繁忙鲜少有空暇之时,是以此处除了姜樾,甚少有第二个人踏足过。姜樾一般都是白日过来,冬天京城太冷,她便爱极了这处温泉庄子,常常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如今在夏日的深夜瞧见这处水潭,倒别有一番风味。

        她深深嗅闻了一口空气里潮‘湿新鲜的气息,把裹在身上的毯子褪了下来,叠好放在一旁干净的大石上。

        月光下,身段曼妙的少女只着薄薄轻纱,在这氤氲着温暖水汽的潭边缓缓解开头发,将此处衬托得仿佛不似人间。她将发带放在叠好的毯子上,又缓缓脱下了绣鞋,这才穿着一层薄纱走下了水潭。

        夏夜里,又是山上,空气自然是有些凉的。姜樾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因着这凉意,激起了一串细小的疙瘩,又随着她缓缓步入水中,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脖颈一下全部浸入了水里,只觉得周身的疲惫都被这稍稍有些烫意的泉水冲刷,消失殆尽。

        姜樾泡了一会儿,已经习惯了池子里的水温,便直起身来,缓缓向水潭中央走去。

        她比幼时要高了不少,从前站起来能淹到脖子的水面,如今只能到她的肚脐。姜樾细腻的脚掌踩着池底带着些粗糙质感的石头,身上的薄纱在水下,随着水流的动作缓缓飘移,可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却因着浸满了水而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那薄纱已瞧不出颜色,可在皎皎月光下,姜樾凝脂一般玉白的肤色却让人一览无遗。少女白‘皙的身体仿佛能够吸收月光,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姣好的线条便在这氤氲着水汽的空气里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所幸这里除了月光,和林中无数不知名的小生命之外,并无第二个人。

        姜樾放心地在池子里玩耍,她用双手掬起一捧温水,放在月光下,瞧着手心里的月亮,不由笑出了声。

        “一个月亮,两个月亮,三个月亮……”

        小时候听了那句有名的“三月”诗,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妙处,如今想想,天上、池里、手中,可不是三个月亮么?

        突地从池水背光的一角,传来一声轻笑。

        姜樾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转头看向那处凸起来的大石,悄悄地不敢出声。她把自己埋在池水中,只留下一双眼睛在水面上。

        过了半晌,却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了,耳边只有新水注入和温水流出的哗哗声,还有她已经熟悉了的树叶、虫鸣声。

        姜樾不知道方才的笑声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时间有些害怕,便转身要走。

        暗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却带了些熟悉的意味,让姜樾紧绷了的脊背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你想去哪里?”

        他缓缓从背光的地方走了出来,姜樾感受到身前的池水随着他的一步步前进而激荡着,险些让她有些站立不稳。

        “你吓到我了……”

        姜樾小声地抱怨:“怎么都不出声的?”

        小时候姜樾带周梓绡来过这个地方,她方才是吓到了才没想起来,周梓绡也知道这里。

        周梓绡慢慢靠近了,他比姜樾要高出不少,池水才将将到了前胸。他的头发束着,大‘片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显现出坚硬又结实的线条。

        姜樾蓦地反应过来——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听他轻笑道:“躲什么?”

        姜樾知道,纵使周梓绡上了三年战场,却从来都不像其他边关将士那般,被日光暴晒和艰苦行军的生活变得粗糙冷硬。相反,他的肤色从来都是晒不黑的,就连眉眼五官,褪去了那令人生畏的气场后,只会让人觉得眉目精致、俊朗无边。

        此时他在月光下勾唇浅笑的模样,竟生生地让人瞧出一丝邪魅的气质。

        姜樾的脸在这夏夜里悄悄地红了起来。

        周梓绡比她要高出不少,如今靠近了,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中那种压迫感让人无处遁形。

        尤其是,他还一瞬都不肯挪开地盯着她,双眼中闪现着姜樾看不懂的情绪。

        她嘴硬道:“这,这池子太小了……你泡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却将毫不设防的后背完完全全暴露给了不怀好意的猎人。

        周梓绡一把抓‘住姜樾的手臂,她柔嫩顺滑、仿佛上好丝绸一般的ji肤还带着些微烫意,随着姜樾的动作,险些从他的手掌里溜走。

        他大步上前,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姜樾的光洁的后背,在她耳边低笑道:“姜樾,你觉得……今日我会放你走么?”

        铁箍一般的手臂瞬间环了上来,把姜樾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牢牢箍‘住,她瞬间仿佛一只挣脱不了铁栏的柔弱兔子,再没有一点办法。

        姜樾只能小声求他:“你放开……”

        周梓绡却哑着声音:“你不就是怕被人瞧见么?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旁人又不会过来……”

        姜樾的脸已经烧红到要把神智都燃尽了,她从来不曾被外人触碰过的后背,如今正紧紧贴着坚硬石头一般的滚‘烫,纤‘腰又被缚着不得而脱,不由推拒道:“不行,那也不行……”

        许是今日月光太美,周梓绡见她不愿,也不想惹哭了姜樾,只把她的纤纤玉‘指握在手里,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你不是想知道,这三年我是如何过的吗……”

        他握着姜樾的手指,缓缓抚上了自己充满力量的胸‘膛,轻声道:“你自己摸一摸,便知道了……”

        姜樾原本要缩回手来,却被他死死按着,不得不感受着指下他皮肤的纹理,却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那原本应当完整的肌理,如今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凸起和凹陷,间或几处断裂的裂痕,深深地嵌在皮肤之下。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迅速聚起了泪水,猛地低头去看。

        月光之下,周梓绡的身上显现出大大小小的伤疤,竟将那洁白的胸膛布满,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她的手指慢慢来到周梓绡的左胸,那里刻着一条长达三寸,宽有一寸的伤疤,竟将他整个心脏上方的皮肤覆盖,在黑夜中仿佛狰狞的巨兽露出的可怕獠牙。他的心脏就在那薄薄的皮肤下跳动着,健康而有力,却在这可怖的伤疤之下显现出无比的脆弱。

        姜樾带着哭腔问:“这是什么?!”

        周梓绡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还记得第三个月,我失约了么?”

        从前他去云南的时候,只恨不得天天与姜樾通信。可毕竟路途遥远,他们二人便约定好了,一个月通信一回。只是到了第三个月,姜樾从月初等到月末,却迟迟没有周梓绡的消息。

        她强忍着泪意:“你不是说,那封信在路上弄丢了吗……”

        周梓绡俯下头去,借着柔美的月光,吻了吻心爱女子光洁无暇的额头。

        “那是我同敌国战将夏启第一次交锋,大军遭遇埋伏,在拼杀间,夏启一刀劈中了我的前胸,而我也把自己的剑刺到了他的胸膛。”

        姜樾听说过那次战役,那是大楚鲜有的以少胜多之役,也是周梓绡的成名之战。

        那一役,年轻的镇南王凭一己之力扭转必败的战局,不仅击杀了敌国成名已久的战将,还生生将敌军对楚军埋伏的密林,变成了对方的埋骨之地。

        周梓绡的声音淡淡的,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不是自己一般:“夏启死了,而我活着——不过却在塌上昏迷了足足半月有余。”

        那足以致命的一刀险些让周梓绡没有挺下来,若再深入一寸,他便是药石无医。可战场上最危险的伤,往往是随之而来无法退去的高烧。他一直沉沉睡着,意识被拖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当所有人都以为周梓绡不会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口中唤着姜樾的名字,醒了过来。

        在那场高烧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周梓绡清醒数次,可每每要提笔给姜樾写信,却连写下她名字都做不到。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但看这狰狞可怖的伤疤,姜樾便已清楚了那一战的凶险。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骗我?骗我说那封信丢了,却不说你受了重伤,不说你险些没了命!”

        心爱的女子为了自己而流泪,而歇斯底里,想来是每一个男子心中最大的奢念,可此时,周梓绡却只能感受到心痛。

        那是比夏启的刀,更让人痛苦的撕裂疼痛。

        他吻着姜樾滚滚而下的泪水,不住地安慰:“都过去了,我没事了……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站在你面前,姜樾,你看看我……我好好的。”

        姜樾的手指死死按着他身上数不尽的伤疤,闭上眼睛,感受着脸上轻柔若烟霞的亲吻,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周梓绡,你若死了,让我怎么办?”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爱上了面前这个人。

        从前的他言笑晏晏,是最无忧无虑的,娇气得同女孩子一般;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在冷硬的外表之下,却是如此沉默,又伤痕累累的模样。

        她知道战场残酷,知道战事凶险——可她不知道,她心爱的人,竟经历过她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数不尽的死里逃生。

        周梓绡唇下,少女光洁若新生婴儿一般的脸颊上挂满泪珠,任他怎么亲吻,都吻不尽那迟来的懊恼和痛苦。

        “姜樾,别哭……”

        他沙哑的声音那么真实,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的冲动,姜樾想要抱住面前的人,不让他离开,永远不让他离开。

        “周梓绡,你不要去打仗了好不好?”她崩溃地大哭着,“我不要你去……我们成亲,一辈子住在京里,你再也不回云南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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