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明襄
三人聊了一个上午时间，未及用午膳，明襄便告辞离去了。
封连和姜谦苦留他不住，可明襄却道：
“众兄弟姐妹都还在京城的酒楼里，让我过来见封大哥，也是传话的，恐怕回去晚了大家心急。”
二人这才作罢。
封连和姜谦将他送出了门，看着他上了马车。
姜谦笑着挥手：“等京城这件事了，哥哥带你去京郊大营玩一玩！”
明襄分明还是十三四岁年纪，跟姜樾也差不多大，姜谦早把他当做了弟弟一般看待。只是这个弟弟身世略凄苦些，故而也忍不住多照顾一番。
他坐在车上，拉开车上的帘子，只觉得姜谦仿佛一枚燃烧着火焰的太阳，用他的真诚和满腔热情，暖化了明襄对京城中世家子弟冷漠高傲的偏见。
明襄同样回以灿烂的微笑：“那我们便说定了！今日多谢姜大哥招待，还要麻烦姜大哥多多照看封大哥，待日后相见，你们说了要带我吃酒的……”
封连瞧了姜谦一眼，也不知他不在时，姜谦都跟小孩说了什么。他转过头去对明襄道：“你小小年纪，少听你姜大哥的，整日把吃酒耍枪放在嘴边。闲来无事多读些书，也好长些见识、陶冶心境。”
明襄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最后看了一眼庄子上的大门，心里隐隐期盼着会不会有另一个人的出现，可到最后，都没有瞧见她的影子。
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清楚……
待明襄走了之后，封连这才皱着眉问姜谦：“是你同小襄说，要带他吃酒？”
姜谦面上有些尴尬：“我只说了前几日同你喝了些酒，结果害你病了一场……”
他轻咳了一声，后面一句话声音也底气不足了起来：“也就是话赶话说了一句，改日等你病大好了，我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咱们三个坐在一处吃酒聊天。”
封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进了门。
已快到午膳时间，姜谦跟着封连进了府，逮着一个下人便吩咐：“去瞧瞧小姐，看看她在做什么。若不是睡着，便唤她过来一起用饭了。”
那丫头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姜谦便对封连笑道：“正巧今日樾儿过来了，赶上咱们吃好的。”
封连前些日子遣人在山上收了许多野山菌，冬日里用山菌来炖汤，最是养生不过。
听了姜谦这话，封连奇道：“谁跟你咱们……明明我才是客人，怎的让你说来，仿佛樾儿是来府上做客的一般？况且她一贯不爱吃野山菌的，你忘了？”
姜谦闻言，不由抚掌大笑起来：“哈哈！还说你是客人，樾儿的口味你倒比我清楚，赶明儿让她喊你义兄，我们姜府也有第三个儿子了！”
说着，他又改口：“不对，认个义兄多没意思，不如直接嫁到我们府上，给我做个媳妇，这样在我们府上的庄子里住着，也算名正言顺……”
姜谦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只眼巴巴看着封连，仿佛一只瞧见主人便满心欢喜的大型犬，就差把尾巴摇起来了。
封连皱着眉瞥了姜谦一眼，没有理他。
明明初次见面还规矩得很，可相处久了，姜谦不着调的脾气便越发显现出来。
他黏在封连身边，俊朗的五官因着发亮的双眼越发显得俊美逼人，只是那腆着脸、流里流气的模样，生生破坏了原本气宇轩昂的样貌。
见封连不说话，姜谦又问他：“怎么样？这样我娘也不用操心给我找哪家姑娘了，回头我就同她说，觉得封家公子也不错……”
封连站住了脚：“你还没完了？”
明明多好脾气的一个人，说话从来没有不和风细雨的，可偏偏被姜谦给治住了，每每无奈到恨不得再也不看见他。
姜谦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振振有词：“大夫说了，让你多些情绪。大悲不好，大喜我又不知寻些什么事情来逗你开心，只能让你生生气，对身体好。”
正说笑着，却瞧见一边姜樾带着她的丫头听兰，朝两人走了过来。
“封哥哥这是怎么了？”姜樾一眼就瞧见了自家二哥笑得前俯后仰，封连脸上却有些不快。
“无事，你二哥在同我开玩笑。”
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姜谦这话，让人听了实在不舒服得紧。封连本就容貌昳丽，气质虽丝毫没有脂粉气息，一眼便让人看出他是个男子，可单单说他的容貌，一个貌若好女来形容也不算过了。
是以在这方便封连较为敏感，不喜旁人开这种玩笑。
姜樾笑道：“哦？什么玩笑，我也想听听。”
封连对姜樾向来没有什么底线，就连他也不清楚，凡是姜樾想要的，他都不自觉地会去满足。
“你二哥说，”他瞥了姜谦一眼，神情淡淡的，“他想嫁到我们封家来，给我做媳妇。”
“噗嗤——”
姜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我二哥？”
姜谦瞧见封连似是真的不高兴了，便也没有再过分，只顺着他的意思，对姜樾道：“回家你可要好好替我说两句话，父亲若是听见了，肯定是要打断我的腿的……”
姜樾咯咯笑个不住，看了看自家二哥健壮的体格，又想象了一番他穿着女子红嫁衣、蒙着盖头上花轿的模样，越发觉得受不住。
她一手挽起姜谦，一手挎着封连的胳膊，却对后者笑着说：“封哥哥怎么会看上我二哥？若要娶姜家的女子，也该娶我呀……貌美如花，才动京城，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刺绣，怎么看都是最好的媳妇了，我二哥有什么好？”
封连看向姜樾，眼神不由柔软下来：“那你便嫁与我，让梓绡哭去罢。”
姜谦被姜樾拉着，不满道：“这都什么跟什么……走了，去用午膳！姜樾，你给我听好了，今日的野山菌炖老鸡汤我可是让厨房从晨起就炖上了，不准偷偷把山菌拣出来……”
姜樾抗议：“封哥哥，我不爱吃山菌，又硬又老……你快管管我二哥，别让他盛山菌给我！”
封连温声哄她：“这些山菌都是从芙蓉山的古木上采摘的，最是新鲜香醇不过。况炖久了的野山菌肉质鲜美，多吃些对女子容颜有好处。”
姜樾嘟囔着：“明明美容养颜的吃食有很多，也不差这山菌一样……”
三人说说笑笑，没有长辈在场，谁也不用同谁客气，只觉一顿午饭吃下来无比自在畅快。
用饭时，姜樾提起了今日见到的陌生少年：“封哥哥，今日在咱们府上的明襄，是什么人啊？”
“你怎么想起问他？”封连用公筷给姜樾夹了一块白嫩嫩、软滑滑的翡翠豆腐，放到了她的碗里。
姜谦见状，自己夹了一块翡翠豆腐中的莴苣，闷声不响地吃起来。
姜樾好奇道：“他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却与封哥哥是好友么？”
封连声音有些低，缓缓道：“明襄的父亲曾是我父亲的副手，明府当日受到封府牵连，满门抄斩……只剩他一个幸免于难。”
姜樾惊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一时间停了下来。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那，他的腿……便是因为这个受伤的吗？”
封连沉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一时间饭桌上沉寂了下来，就连姜谦也停了动作。
姜樾原以为封连不愿意说，刚打算揭过去这个话题，却听见他开口了：
“明襄他……我的人是在淮南寻到的他。”
姜谦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听他讲起明襄的往事。
“当日明府被抄家，明襄的母亲带着他出逃，不过两年时间便病逝了，只剩下当时才十岁出头的他……小小年纪没有办法生计，只能去给人家做工，帮佣。后来遇到些不好的事情，明襄性子倔……被打断了腿。”
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本该有着最远大的理想，却因着断腿有疾，只能远离了仕途官场，甚至连骑马射箭都做不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沉沉的失落和不难察觉的难过：
“原是可以治好的，可是明襄……他没有地方去，身上也没有银钱医治断腿，只能躲在桥洞底下，硬生生扛了三日高烧……后来被一家好心人捡了去，右小腿早已腐烂，若不截掉，只会让他高烧而死。”
他没有同姜樾细说，明襄遇到的是什么事情，能让他硬生生挨着，哪怕是被打断了腿都不松口。可姜樾年纪小不明白，姜谦心里却早清楚了。
官宦家的子弟，从小虽未娇养，却也是锦衣玉食。况明襄生得本就眉清目秀，又是小小年纪，流落到淮南这种风气的地方，怎能不被人觊觎？
况南地盛行男风，贵族官宦家中多养娈童。听封连的意思，明襄还不是被小倌馆的人给寻了去，否则他小小年纪，又岂是被打断腿便能逃脱得了的？
姜樾未听到这些细节，却早已心里一片冰凉，连眼眶都忍不住有些发红了。明明那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却承受了她无法想象的苦难。家破人亡不说，唯一的母亲离自己而去，还要一个人生生挨过那样痛苦的经历。
她声音有些发颤，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已：“我今日心情不好，还对他那般冷淡，连姓名都未告诉人家……”
一时间，姜樾觉得自己坏透了。
“封哥哥，你说他会不会怪我？”姜樾抬起头，双目中满是感同身受的难过和懊悔。
封连摇头，温声道：“明襄虽历经人情冷暖，可他性子纯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姜谦见饭桌上气氛有些低落，不由给姜樾夹了些她爱吃的小菜，又道：“樾儿，旁人家的事情听听便罢了，你也不必太难过。不过日后待他好一些，与人为善，也算成全你的善意了。”
封连微微笑着点头：“你二哥这话说的不错，可以一听。”
他奖励似的瞧了姜谦一眼，又看向姜樾，柔声哄她道：“明襄想来还会在京中待上许久，他父亲与我父亲曾是至交，等京城事了之后，我会把他带在身边。樾儿你若心里有愧，还有的是机会对他好。”
姜樾也笑了起来：“我待他像好友那般，够了吧？”
封连笑了笑，揭过了这个话题。
这些年过去，姜樾虽然长大了，容貌也有了变化，可在封连心中，她还是那个会同情旁人的不幸、关心他人苦难的姑娘。
或许最初打动他的，便是她一如既往的善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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