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剧烈，让梦曦忍不住不断加快速度，她的眼睛盯着四周，每当找到一点润玉从这里经过的痕迹，便连忙调整方向。
按理来说，她独自一人纵马追人，总该比润玉拖着两百多人前进快许多，怎么也该追上了，可是没有。直到，她在骑马越过一处草丛时，看见倒地的一个小兵，她本来都已经跑过去了，却又连忙调转马头，下马奔过去查看。
可是，人已经死了，身上没有多少伤，纯粹是被扭断脖子死去的，可见动手的人力气有多大。
梦曦的心砰砰砰地乱跳，她直觉，是那个徐将军说的队伍来了，心里止不住地涌上担忧，回身上马连忙继续往前追去，或许是紧张害怕得血液倒流，她整张脸都是煞白的。
若是，那支队伍真是妖，可要怎么办？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给润玉的那六十人，一半以上都是优昙手下的妖，或许能够撑一段时间。
可是，优昙手下的妖会痛有思想，那支队伍里的妖可能全是傀儡，只知道执行命令杀人，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们真的愿意全力保护润玉吗？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没了章法，眼睛直直盯着前方，马鞭一次次落在马臀上，催着它快点再快点。
她还记得两年前，南城门外遭遇妖族傀儡的事，那些妖族傀儡，普通人根本不能与之一战，只是徒然变成其手下亡魂而已，润玉就是再多带几百几千人，也不是对手。
润玉知道这一行不会顺利，却没想到才走到半路，便遇上敌人，还是之前令徐将军忌惮万分的那支队伍。他一眼看出，那些果然是妖族，目光无神，恐怕已经被控制，成了不会痛，不死便不休的傀儡。
而且，这一次数量很多。润玉一眼望去，或许有两三百个。
这些傀儡目的很明确，他们什么也不管，只冲着润玉来。润玉手边两百多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发现自己不是被攻击目标时，下意识躲开去，也只有梦曦安排的那六十人依旧围在润玉身边。但还是不行，这些妖族傀儡眼睛里仿佛只有润玉，即使旁边有许多人许多妖干扰，他们也只冲着润玉奔去，定安王和孙嵘先生派来的两百人，或许是想起来润玉的身份，又连忙上来帮忙，却依旧阻挡不住这些傀儡。
润玉指尖凝聚着一点不散的灵力，一边躲避傀儡，看着眼前傀儡一爪子破开一个挡在他前面的普通小兵的肚腹，鲜血内脏落了一地，神情不免难过起来。
傀儡们很是强势地突破防护，即使被优昙手下的妖精抹了脖子也依旧不停向前，瞅着空隙给了润玉一爪子。
润玉这一世的身体，就是一个凡人，便是习武多年，他还能运用一点灵力，却也改变不了血肉之躯柔弱无比的事实，妖精傀儡的爪子对他来说太过锋利了。只是，脊背上的疼痛才刚出现一瞬，便消失无踪，若非他还能感觉到伤口还在流血，恐怕会觉得自己还没受伤。
此处一片混乱，死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地，但傀儡们便是死了也还在向着润玉前进。三十多只妖，即使每一只实力比这些傀儡都要强，却也挡不住这么多。
太多了，润玉也不知道自己被傀儡的爪子抓到过几次，因为没有疼痛感，反而让他模糊了对受伤的敏锐。指尖的灵力也不能再全部用来防护与攻击，总要分一些去处理伤口。
身上的伤口渐渐变多，周围的小兵或是逃了，或是倒地，梦曦给他的那六十人，一半是凡人，承不住傀儡的攻击，已经全数丧命，另外那三十只妖也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挡不住这么多傀儡。
梦曦一直在沿着路上的痕迹追人，却怎么也没遇上润玉他们，焦急的心依旧担忧不已，脑子里却稍微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便发现些许不对。
一股冷意蹿上四肢百骸，她前行的方向竟然偏离了白塔穆，可一路上的痕迹，指示她要往这边走。
其实这偏离也不算偏得太远，但要绕回去，还是需要多花不少时间。
她知道自己中计了，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连忙调整方向，可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慌乱和害怕。
润玉还是被抓了，在失血过多、双眼眩晕，其他人支援不及的情况下，被两三只傀儡一把抓住带走。那些傀儡见抓住了目标，便连忙退去，快得梦曦派来的那些妖都没反应过来。
她们想要追上去，却又被留下来的几十只傀儡挡住。
润玉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抓走，还以为会被当场杀死。失血过多的他太虚弱，连凝聚灵力都不行，眼前光怪陆离，天旋地转，耳鸣也很严重，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只能听清几个字。
“怎么是他……要抓的……抓错……怎么办……”
“继续……按计划……”
“可是……太女……死……”
他似乎被关在笼子里了，不知道这些人要拿他做什么……
一股苦药味儿靠近他，他能感觉到自己被灌了一碗药，之后还被塞了一片参片。参片中隐约含着的一丝灵力告诉他，这至少是五百年份的老山参了。他的思绪略微清醒。
这是要吊着他的命？吊着他的命，能用来干什么呢？
他太过疲惫，才想了一点点便撑不住昏睡过去。似乎是没过多久，又好似过了很久，他醒过来，便知道自己的命被吊着，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他被装在笼子里，带上了一处有风的地方，耳边传来的声音要清晰许多。
“太女殿下，你看看这是谁？”声如洪钟，雍和官话说得怪别扭的，与他之前隐约听到的不一样，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已经是第二日了，昨日梦曦虽然找到了润玉遇伏的地方，但那时候润玉已经被带走，只有几个傀儡还留下与优昙手下的妖精厮杀，梦曦赶过去全力解决那几个傀儡后，带着人在那周围找了好几遍，又去之前那几棵梅树后面找过，都没找到人。
顺利拿回黑河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梦曦却高兴不起来。她把伤者还有程岸将军一行送回黑云城，便又从黑河城出发，在周围搜寻润玉。
她心里知道，看情形，本来该被算计的是她，润玉不过是替她受罪，既然那幕后之人是冲着她来的，又把润玉带走，而不是就地格杀，那润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也听手下们说了，润玉伤得很重。一整个晚上，她都带着优昙她们在找人，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孙嵘先生派人来找她，说是收到一封信。
于是，这个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梦曦一脸苍白疲惫地站在黑河城城门上，看着润玉被装在笼子里抓过来，他显然伤得很重，身上银白色的衣衫上都是血污。
身体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只觉得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儿里，令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得见润玉。她跑下城门，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将城门开了一条缝，出去之后就想往那边跑。
“太女殿下，你先别急。”这位哈尔库族的将军将笼子打开，刀锋靠近那脆弱的脖颈，“你要是乱动，我可不敢肯定我的手会不会抖。”
梦曦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想要什么？”这是她从昨天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一晚上没睡，她其实熬得住，但是心中担惊受怕一夜，让她声音都沙哑哽咽起来，仿佛不会说话了，“你别伤他，你想要什么，只有他活着我才会同意。”
“否则，我会踏平哈尔木。”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语气却万分平静，熬了一晚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个大块头，冷静里带着一丝疯狂。
那目光让这个敌寇将军不由自主地把刀挪开了一些，他只觉得对面那位太女，恐怕要疯了。
想想那个合作者要求哈尔库答应他的，他稳了稳手上的刀，但在梦曦的目光下，他又有些底气不足：“第一，我们要粮草，两千石。”
真是狮子大开口！跟在梦曦身后下城门的定安王他们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定安王皱眉：“两千石，如何凑得齐？殿下……”
梦曦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直接让定安王噤声，她回过头看着那个大块头，答应下来：“好，我会派人去江南收粮。”
“第二，我们要铁矿。”
胃口一个比一个大，让雍和这边所有将领士兵都忍不住震惊。
“我名下的确有一个铁矿，可以。”
梦曦这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令雍和所有兵将比听到敌寇的要求还要惊讶。
那个大块头显然也惊讶极了，前面两个要求他以为梦曦不会答应，但她都答应了，他犹豫一下，提出第三个要求：“第三，请太女殿下自戕。”
梦曦面不改色地听着对方的要求，面容惨白地点点头：“可以。”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她又淡淡道：“你先把润玉送回来，我可以过去做人质，只要润玉平安回来，我就立刻自戕。”
这哈尔库族的大块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梦曦，他根本无法相信雍和的太女会同意这样离谱的要求，要知道今天清晨那人带着这笼子里的少年过来，让他按照他们的要求提条件时，他以为就算是前面两条，这位太女也不会同意，更何况这最后一条。
那人还说了，要是这个人没有想象中那样对太女重要，就可以当场格杀。
不过，想起那个人要求的，他摇摇头：“要你先做完这三条，我才能放了他。”
梦曦只盯着毫无动静，显然伤得很重的润玉，压制住怒气与恐慌，强作冷静：“我们可以交换，你把润玉还回来，我可以缚住四肢做你们的人质，我是雍和的太女，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我的价值比他大得多。”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多思考，只想先把润玉换回来。
“等你们拿到要的东西，可以直接杀死我，不是更让你们安心吗？”
“他现在伤得很重，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我的提议，若是我忍不住，要与你鱼死网破，那你可就真的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个大块头正犹豫，一个小兵忽然跑到他旁边，对他耳语。
这个大块头皱眉，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用语调怪异的雍和官话道：“你把手绑起来，绑紧一点，然后我们交换。”
润玉清醒了一半，头还昏昏沉沉的，将大块头的话听完，梦曦离他太远了，他只能隐约听清梦曦的声音，但他也知道，梦曦肯定答应了很多不该答应的条件。偏偏，他手腕上，和优昙他们的契约不起作用，应该是司命星盘做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拖了起来，冷锐的刀锋抵在脖颈，冰冷刺骨，一个小兵拖着他往前走。
梦曦让孙先生他们给自己绑好，眼睛却看着润玉，她吩咐优昙：“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第一时间先保护好润玉。”
交换开始，差不多是梦曦走一步，那个挟持着润玉的小兵就走一步，走到正中间两人相遇时，梦曦忽然凑上去撞开润玉，让润玉从那小兵手中脱出，那个小兵也似早有准备，明明刀锋本来是向着润玉的，这个时候也直接往梦曦心口刺去。
与此同时，许多箭矢从远处射过来，对准的就是梦曦。
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下一秒，刀尖箭枝刺入皮肉，便是优昙这只有千年修为的妖，早早做了准备，也没有挡住所有漏洞。
梦曦借着这个小兵的匕首割断绳索，一脚将他踢开，手臂不慎被划开一个口子，大部分箭矢都被优昙运用妖力挡住，但仿佛天要润玉今日丧命一般，偏有一支箭被优昙漏下，朝着梦曦后心射去，而明明被梦曦撞开的润玉，本来重伤得头晕脑胀的润玉，这一刻身体却灵活极了，扑上来替梦曦挡下。
噗嗤一声，很轻微的响动，却让梦曦心都凉了下来。
她本能地回身接住润玉，却只觉得他轻飘飘的，那支箭羽毛洁白，精致漂亮又锋利，可见工匠铸造时多么用心，此刻却落在润玉心口上，刺着梦曦的眼睛，刺得她一瞬间眼睛里都是泪水。
“润玉，润玉……”所有的冷静抛去，只剩下害怕与颤抖。
润玉的呼吸很沉很重，他以往气息轻盈，从不曾这样过，梦曦听着这呼吸声，心慌得不行。
“润玉，大夫很快就来，很快就来了……”她抱着他顺着力道跌坐在地，手上的伤也在流血，浸着润玉本就染着血污的衣裳，她想把他抱起来，想要起身带他去找大夫，可是她稍微动一动，就能看见那支箭在摇晃，听见润玉的呼吸声又沉重一分。
她不敢再动，怕润玉更疼。
“大夫！快找大夫！”
优昙他们此刻也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优昙其实也不敢相信，自己分明用妖力保护好这一圈了，怎么会有一支箭漏下，还偏偏是对准梦曦后心口处的，而那角度那么巧，偏落在润玉能够扑上去挡住的地方。
润玉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生命的流逝，其实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或许是上次司命星盘来时对他做了手脚，让他感觉不到痛，他看着梦曦，不管是他，还是作为温如珩的这十几年，他都没见过梦曦眼里这样悲伤慌乱，她从未哭过，只假哭过几次，都还要用茶水装作泪水。
这一次，他让她哭了。
但其实，他不想的。
“对不起，我，咳咳咳，我没保护好自己。”
他气若游丝，声如蚊讷，梦曦只看到他双唇微微翕动，时而咳嗽，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不想让她受爱别离之苦，但是真的对不起，他没做到。
他身上伤口之多，再加上心口上那支致命的箭，明眼人都知道救不回来了，围上来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梦曦努力弯腰凑到他唇边听，听到他重复的那句对不起，泪终于滚滚落下，落在润玉脸上，仿佛是他也哭了。
“哪有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分明是我对不起你！我明明答应你，要保护好你，却没做到。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生息，一双妙丽莲目半合，似乎还在看着梦曦，眼里都是眷恋不舍。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你再撑一撑，不要睡，好不好？求求你……大夫很快就来，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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