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梦曦病了一场，发高热，浑身滚烫仿佛被火烤着，昏睡整整七天不曾清醒，吓得人以为她会就这样没了生息，可后来她又自己慢慢好了，病去如抽丝，热度一点点降，第九天夜里才忽然睁开眼睛，醒时满眼惊惧。
她这一病，令北疆也安静下来。苏薇她们发现她病了的时候，自然也发现了润玉的躯体不在了的事情，怕此事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留下几个人照顾她，苏薇和优昙带着自己的人悄悄地找，就是没找到。直到梦曦醒来，告诉她们，不必找了。
或许是这一病，将她的脑子烧清醒了，她反而恢复几分理智，不似那日一样魔怔，总以为润玉还作为凡人活着。但她也还记得，自己和那个抢走润玉的坏盘子的对话，理智恢复，判断力也恢复不少，她自然明白其中大半都可能是假的，但她的确需要成仙，然后才能见到润玉。
不过，该报的仇，还是得报。
在一处乡下把她二舅舅宁熠找到之后，将北疆余下的所有事都交给他处理，梦曦便催促着定安王，班师回朝。
随她们一起回去的，还有被抓到的那几个操纵傀儡的人，梦曦已经知道所有事情，只待解决完那些人，然后她要早日完成目标，去找润玉。
京城内，皇城中，迟迟得不到好消息的少年连着做了好几日噩梦，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但又担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这些。他不信自己冒大不韪做下的计划，还能有意外发生，那些可都是本质为妖的傀儡，纵使太女武艺再高强，难道还能强过刀枪不入的妖？
春天就要来了，冬雪融化，他相信自己的布置，京城终究产生一些重要的变化。
的确，京城将要产生一些重要的变化。
梦曦回京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尽快完成那个做皇帝五十年的目标呢？想想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她不敢肯定从来最疼自己的父皇会愿意立刻退位给自己，毕竟她自己也清楚，她是父皇的女儿，可那几个也是他的孩子，或许他的父爱有薄厚之分，但手心手背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
想来想去，与其到时候撕破脸皮，闹得难堪，倒不如她一开始就把局面控制住，让皇权平稳过渡。
于是，她把定安王拿下并囚禁了。这一次来北疆支援的援军不少，也就是皇帝信任梦曦与定安王，才如此轻易派出这二十万大军，也让梦曦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一支近二十万人的军队。
梦曦麾下，共有五千人与妖，但在京城时，身边跟着的不超过五百，这一次来北疆，倒是全都带上了，伤亡不大，余下大约四千五百人，正好被她打散，暂时编入那二十万军队，让她们管着下面的虾兵蟹将。
她本也没有真的开战的意思，只是用他们做个威慑而已。
她回京的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待她抵达京城城郊时，正巧是傍晚。她站在城外一座山头上，用望远镜看着城内行人热闹来往的场景，偶尔看见某个有些眼熟的地方，还能想起自己与润玉去那儿时做的事说的话。
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想让这座皇城蒙上一些不该有的阴影。
“苏薇，你带些人跟着我回去吧。”梦曦恍惚了一瞬，回神后看向身边的苏薇，转头又去看这段时间更加沉默的优昙，“优昙守着大军，听命行事。”
“是。”优昙与苏薇同时应到，低头时神色各异。
她自己或许没觉得自己变了，但日日跟着她的苏薇和优昙岂能没有发现她的变化？梦曦这段时间常常恍惚，眉心的哀伤挥之不去，说话语调都低沉下去。而且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夜里总要梦游。这还是苏薇在梦曦病好之后仍旧不放心，守了她几夜才发现的。
梦曦夜里睡着后，控制不住地起身，好在她也不多做什么，只是兜兜转转地走，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苏薇知道她这是心病未愈，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而优昙大半时间因为梦曦一句话就陷入被控制状态，自顾不暇。
夜幕降临，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梦曦带着苏薇潜入城内，来到禁城城门前，禁城守卫看见是梦曦回来，还有些疑惑，只是不等他多问几句，苏薇身边的人便上前打晕他们，换成梦曦带回来的人守城门。
进了禁城，梦曦直奔皇子公主们的住所——毓宁宫，在无数宫侍婢女的诧异惊呼中闯进这片宫殿中书贵妃唯一的儿子，梦曦之下第一个弟弟，二皇子云铭昱的住所。
她冷着一张脸闯进去时，那殿中金尊玉贵长大的少年嘴角还噙着一抹温和矜贵的笑容，看见她出现眼里闪过一瞬的不解阴郁，随即又满是诧异温柔。
“皇姐，你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梦曦已经抽出腰间软剑，先给了他几剑，剑刃破开金银丝线织就的衣服，划伤不曾经风雨的细嫩皮肉，落下仿佛野兽抓过的痕迹。
云铭昱也是自幼习武，只是这武艺除了与身边的伴读比试，或是与教他的武先生切磋之外，并不曾真正用于实战中过，所以在反抗与人厮杀过的梦曦时，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一只大猫逗弄。
但，这只大猫的逗弄是致命的。
他的身上不知不觉就多了很多伤口，那些剑刃留下的伤痕总是三个或四个排成一排，仿佛被野兽抓伤，而他也越来越没有躲避反抗的力气，身上破碎的华服被血浸染，鲜红的血液很快凝成黑红色的硬块，他靠着柱子跌坐在地，瞧着难看狼狈极了。
梦曦瞅准了机会，也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上前伸手屈指给了他几耳光，圆润的指甲在他玉白的脸上留下数道血痕。看着他满目屈辱愤恨地看向自己，她终于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来，她就是故意的，她那日清理润玉身上的伤口时，只看一眼都仿佛感受到了疼，只觉得那痛也该让伤害他的人尝尝。
“云梦曦！”云铭昱面皮上的温和终于破碎，咬牙切齿却也虚弱无力地低吼，“你……”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剑穿心而过。
“你，你怎么，敢……”
噗——
剑被梦曦拔出，血喷了一地，有几滴还溅在了梦曦脸上，恍惚有些像她亲自给润玉拔箭时，还未冷却透了的血四溅的样子。
“虽然此剑非彼箭，但也相差无几。”
梦曦进屋时随手关上的门被一个华服女子用力推开，一道满含震惊悲伤的呼声响起，一个柔婉的身影扑到没了气儿的少年面前：“昱儿！”
“主谋解决了，该处理帮凶了。”
梦曦提着染满血的剑，低头看着泪盈满面的贵妃娘娘，这位书贵妃不愧是得帝王荣宠多年，即使孕育了三个孩子，依旧美貌雍容似娇艳牡丹。
梦曦歪了歪头，看着她淡声问道：“是不是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心都疼死了。”
这位贵妃再不复往昔温婉动人的模样，也没了那宽容温和的姿态，愤恨地回头看向梦曦：“他是你亲弟弟！你竟弑杀亲弟，你想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伦理法度？”
梦曦淡淡地欣赏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心，其实那伤心也没有太多，或许是因为雍和有女子可以登基为帝的传统，而她有三个孩子，这一个没了，还有两个可以指望。
梦曦轻嗤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什么。
她有些厌烦了，提剑朝这个女人走过去，耳边听见许多道呼吸骤停，她不受影响，欲一剑刺穿这个女人的心脏，只是书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时雨冲过来挡了这一下，但也挡不住书贵妃的死期来临。
啊，又解决一个。
梦曦看着这死在一处的三个人，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里一时很是安静，门边站着的那些侍女侍从皆战战兢兢地看着一次连杀两人的梦曦，瞧见她目光扫过来，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宛如受惊的鹌鹑。
这毓宁宫里的宫女侍从早就知道不对劲，但碍着梦曦的身份，此事与他们又无关，大部分都胆小地装作不知道，仅有那几个忠于云铭昱的，也只忙着去搬书贵妃来做救兵，而书贵妃心里不安紧赶慢赶地来这里，来不及带太多人，此时门前的就是这些人。
“父皇该知道消息了。”梦曦转身，持剑往外走去，剑尖还在滴血，“现在走过去，应该可以半路碰上吧。”
她眉眼稍弯，眼里情绪略微波动，又归于深渊般的宁静，仿佛假笑的木偶。她其实对自己这个父皇，情绪复杂，她是敬爱这个父亲的，他偏疼宠爱她十多年，可是她也是怨他的，要是没有云铭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怨父皇，恨云铭昱，恨书贵妃，恨岑家，恨所有参与伤害润玉的人，所以也恨自己。
可她到底还要坚持五十年，才能去找润玉，所以要先把其他人处理了。
安静之中，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四公主云明音抱着十五公主云明韵跑过来，就在这长廊上撞见提剑行走、宛如幽灵的梦曦。
她往前跑的脚步顿住了，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过不了几个月，妹妹就该搬到毓宁宫来与她一起住，为了让她提前适应，她这几日时不时与妹妹睡在一处，今晚妹妹忽然哭闹不止，她哄不住，本想先抱她去见哥哥，若是哥哥也哄不好，再去找母妃。哪知道走到一半被自己的侍女拦下，她仔细问了问，却问不出来，但也察觉出不对，才连忙赶过来。
她是知道哥哥、母妃和外祖家的计划的，但亲疏有别，她自然不会阻止，也没那个必要去告诉自己感情没多少的长姐。所以，看见了活着回来的梦曦，看见她提着的满是血迹的剑，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着她的反应，梦曦神情淡淡的，出声问她：“你知道你兄长做了什么吗？”
也不需要对面的少女回答，梦曦自己回答自己的话：“看这小脸上惊惧煞白的模样，想来也是知道的。”
梦曦提着剑向她走过去。
云明音抱着小姑娘转头就跑，她后悔了，她该听侍女的话的！她也不是笨人，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想往自己母妃宫中跑过去，但又怕梦曦太疯，毫不顾忌地连她母妃也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把剑上的斑斑血迹后，下意识就觉得那是她亲哥的，觉得她亲哥可能已经没了。
她想了想，云梦曦闹出的动静这么大，父皇肯定已经知道并过来了，虽然父皇偏爱她，但这种弑亲的事，父皇怎么也不会容忍，父皇肯定能救她和妹妹！她调整方向，朝御书房奔去。
梦曦在她身后，跟着走过去。她都已经这样干了，也准备好要夺权登基为帝了，若是父皇不愿意主动退位，她还很可能要威胁父皇，这些都要做了，就算是被父皇看见自己提剑追杀父皇其他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半路上，他们遇到了皇帝。
随行的侍卫宫女都提着灯笼，将这御花园内照得通明，云明音抱着云明韵跑到这里，看见这场景，顿时一喜，连忙冲过去，到达近前，她腿都软了，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累得。
“父皇，救命！皇姐她要杀我和韵韵！”
梦曦提着剑，从黑暗走入这灯光中，她略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抬头看向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父皇。”她如往常一样行了个礼。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他根本没有收到她要回来的消息，所以她突然出现在京城，还跑去毓宁宫弑亲，是个什么意思？
他抬手让人扶着云明音站到一侧，语气略微复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傍晚抵达郊外。”
“你去毓宁宫做什么？”皇帝已经收到自己的二儿子和宠爱的贵妃死于女儿手中的消息，可是他有些不敢相信，想听梦曦亲自说。
梦曦没有直面回答，她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她盯着自己的父亲，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父皇知道他们的计划吗？”
皇帝一顿，他想起二儿子和贵妃的那些计划，隐约知道一些事情，也知道他们似乎暗中养了一些人，也是他宽容了二儿子与岑家的那些联系，他仔细看看梦曦，没有发现什么伤痕，气色虽然苍白了些，但还能提着剑追杀，显然没有什么问题。
或许女儿是在北疆吃了些亏，但也不该对血脉相连的弟弟下这样的狠手，何况书贵妃还是他的宠妃，她再恨也该顾及一下他这个父亲吧！
“我隐约知道一些，但他们都是你的磨刀石，你就是吃了苦头，也不该直接冲进毓宁宫弑弟，还有书贵妃，她怎么也算得上是你的庶母。”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希望你以后是个仁慈的君主！”
云明音在旁边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她也知道自己父皇是偏心的，但怎么就能这样偏心呢？而且，父皇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她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晕，母妃也在毓宁宫，在哥哥那儿？那，那母妃，还活着吗？
梦曦看着什么也不知道的皇帝，唇边溢出一声笑，那声音低沉苦涩，透着无力与痛苦，她神色忽然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我倒是希望，是我吃了那些苦，那些刀都落在我自己身上。“
可是，那磨刀石没有磨着她，倒是全让润玉替她受了。
她收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目光环视这里的所有人，虽然御花园内此刻烛火通明，但花草树木繁多，依旧有不少阴影，一阵微风吹拂而过，烛火晃动，树影摇曳。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父皇，我想做皇帝，你能退位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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