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和好
震惊过后的刹那间，一种冲动完全慑住了元折柳的心神，从心底生出的某种想法和渴望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
本以为今日就是两人决裂之时，听见朱闻匆忙走进来的脚步声时，元折柳已经做好了被质问，被怨怼的准备，却没料到事情最终却会是这样奇异的走向。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战栗在元折柳体内油然而生，犹如死刑犯在行刑前最后一刻得知自己被判缓刑。
他深吸了一口气，隐在昏暗的光线中无声描摹朱闻的轮廓。
这样的事他做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这样让他难忘，这样让他忍不住珍惜。
元折柳想，也许这是上天最后赐给他一段时间，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们两人还能再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元折柳抬手摸了摸朱闻的脸颊，语气轻柔的回答他刚才的疑问。
“奴才回来的时候飘了些小雨，衣裳有些潮了，就换了一件，想着躺一会就起来的，就没穿寝衣，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刚醒您就来了。”
朱闻听他说得有理有据，不似作伪，终于能放心的把刚才那一点点怪异的感觉抛在脑后，抬手全掀起床帐，侧头喊人来点灯摆膳。
一盏又一盏宫灯被宫人们点起，八角宫灯发出令人心安的暖光，元折柳的视线所及之处渐渐亮起来，也让他逐渐看清了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朱闻仍穿着下午元折柳见他时的那件藏蓝如意云纹圆领袍，只是领口微微有些凌乱，有些压痕，腰间的革带也有些错位，男人眉宇间带着些疲累，鬓角的发丝稍微散下来一点，加上他微乱的衣衫，倒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陛下要不要换件衣裳？”，元折柳伸手扶了扶朱闻的衣领，一想到是什么事让它变的凌乱，顿时就觉得如鲠在喉。
少年内心苦涩，脸上却滴水不露，强撑着对着朱闻露出一个看不出破绽的笑，说：“常德福怎么也没给您收拾？您的衣领都还乱着。”
听他这么说了，朱闻低头草草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衣着确实有些不得体，忙听话的唤人来服侍自己更衣。
没等常德福找了衣服回来，朱闻就站在床前自个儿解了革带，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才要去解领口的系带，就见一双白皙的手搭在自己的衣领处。
“我帮您。”
元折柳跪在床边直起身，眼中含笑，挥开了朱闻的手，去解男人外袍的衣领。
朱闻受宠若惊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少年解开领口，又扯去腰间的革带。
虽说两人有意和好，但前面毕竟闹了一场又一场，朱闻并没想着少年会对他这么体贴，况且元折柳的态度转变实在太快，方才还冷的让朱闻心酸，如今一转脸竟如此殷勤柔软。
朱闻整个人都愣住了，僵着身子，握住放在他身上的少年微凉的手，迟疑着试探出声：“这些事让他们做就好，晚膳想必已经送来了，你去瞧瞧还有什么想吃的没？”
元折柳却摇了摇头，反而更进一步，环住了朱闻的腰，嗔怒道：“奴才想跟陛下呆在一起，您不高兴？”
“朕倒不是这个意思……”
朱闻吓了一跳，脸上蓦的泛起一点羞涩的红晕，感受到少年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心底又不禁一阵柔软，迎上去搂住了元折柳的背。
“你突然这样，朕总有些不习惯……朕还以为……”
想起那天元折柳跪在自己脚边，举着戒指要他收回成命的样子，朱闻心里依旧会产生那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刺痛。
少年的态度过于坚决，让朱闻一度以为当真不可挽回了。
但即便是这段感情不能挽回，朱闻也暗自下定了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元折柳留在自己身边。
好在，他们如今还能和好。
“陛下以为什么？”
元折柳靠在朱闻的胸口仰起头看他，双眼微微睁大，脸上带着些疑惑。
“没什么，”，朱闻被少年可爱的情态逗笑了，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一个弧度，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先用膳吧。”
宫人们在寝殿里来来往往，置桌摆盘，又上来帮两人盥手。
许是朱闻自己的心情好，觉得尚食局送来的晚膳似乎也比平日里好吃些。
一双镶银的乌木筷子伸过来，筷尖夹着一片嫩绿的青笋，落在朱闻面前的青釉瓷碟里。
朱闻顺着筷子夹往上看去，就见元折柳执着筷子缩回手，低着把头埋进碗里，少年的耳廓染上了一片颤巍巍的粉。
朱闻突然想到似乎许久没跟少年一起吃饭了。
开始是赌气，后来是害怕有自己在少年反而坐立不安。
一声抑制不住的轻笑在桌上响起，朱闻笑着夹起那块青笋放进嘴里，只觉得仿佛连普普通通的笋片都比从前好吃几分。
元折柳被那声笑激的露出来的耳廓更红了，脸上火烧一般，愈发专注的低着头，拨弄碗里的米粒。
两人之间的氛围大有回暖之势，让整个乾清宫的宫人都放松几分，常德福站在殿内一角，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跟着落下一块悬着的石头。
用罢了晚膳，朱闻拉着元折柳坐在罗汉床边，又从袖管里掏出那个眼熟的金嵌宝小圆盒。
打开来，那枚熠熠生辉华美瑰丽的翡翠戒指仍静静躺在红色绒布上。
朱闻牵过少年还带着伤痕的手，不容拒绝的重新戴在元折柳食指上。
“朕本以为再没机会让你带上它了。”
朱闻的手指细细摩挲光滑通透的戒面，连带着拂过元折柳食指指根整块的伤疤，他垂下眼睫，表情虔诚的吻在元折柳手上，又握着少年的手贴近自己的侧脸。
“或许是朕的母妃保佑，”，朱闻用侧脸轻蹭元折柳的手背，抬眼直直和元折柳对视，“等过段时间天再热点，和朕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元折柳和朱闻四目相对，想说什么，嗓子却好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发不出声音。
朱闻望着元折柳的的眼神里含着无限眷恋温柔，像一汪温水，把少年整个包裹住。
元折柳身处其中，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该怎么说？
元折柳不知道。
他想起去年那个盛夏，想起湍急不知流向何方的河水，想起那条承载着他和朱闻看过满天繁星和日出的小舟。
想起那一晚自己所有的心动与坚定。
可到了今年那个时候……
也许元折柳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朱闻静静的等着少年的答案，却眼睁睁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慢慢红了眼圈。
“怎么了？”，朱闻上前捧住元折柳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笑着问：“怎么眼圈还红了？”
元折柳心里像灌满了苦汁，酸涩的难以言说，却又不得不装出喜极而泣的样子，泪珠成串的划过元折柳的脸庞。
哭到最后，元折柳也忘记了伪装，尽数发泄自己内心泛滥的情绪，扎在朱闻怀里泣不成声。
两人之间持久的坚冰仿佛尽数被元折柳的眼泪融化。
朱闻也被少年带的微微动情，眼圈干涩，低下头不断啄吻元折柳被泪水濡湿的眼眶。
少年蜷成一团缩在朱闻怀里，两人拥抱着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个风雪中抱团取暖的旅人，只能靠着对方的体温来攫取温暖。
……
和元折柳和好以后，朱闻只感觉日子变的出奇的顺利。
明明和往日一样的坐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却因为有元折柳坐在一旁而感到格外安心，累了乏了，就和少年挤在一起小憩。
晚间回到寝殿，往往少年已经换了家常半旧的衣服，解了发髻，对着镜子梳顺一头乌黑的长发
灯火融融之下，元折柳的长发闪着缎子般的光。
偶尔朱闻一抬头，就能对上元折柳带着笑意的眼睛。
朱闻第一次发现原来和心上人心意相通的感觉如此美好，明明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却都因元折柳而变得不同了起来。
天色刚刚黑透，独留乾清宫寝殿里灯火通明。
元折柳穿着寝衣坐在朱闻腿上。
罗汉床上设着小几，几上景泰蓝蛋圆小盒的盒盖开着，朱闻挑起一点里面乳白色的膏体，一丝不苟涂在元折柳烧伤的手上。
乳白色的膏体接触到少年的肌肤，抹开的瞬间便化成水消失不见，带来一阵清凉。
朱闻托起少年的手，轻轻点了点食指上烧黑的伤痕，说：“这药用了这么久，怎么总不见成效？”，又歪头去看元折柳的表情，“朕明日让太医院再出个方子来，嗯？”
元折柳倒是浑不在意的摇摇头，“奴才从前认识的小太监，烧伤的疤痕过了三五年才长好，即便再好的药，也总的用个一年半载。”
看着朱闻的神情略有些失落下去，元折柳拿过方才涂药时摘下的戒指带上哄人，“您看，遮的刚刚好……”
没等这话说完，殿门外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人，常德福跑近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元折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猛地一沉，陷入一种失重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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