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羊毛
这一个多月过去，集市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楚家有个儿媳头脑好，会经商，生得更是清丽脱俗，叫人过目难忘。
在旁人看来，他们家这是撞大运捡了个聪明又勤奋的宝，见到楚父母时总要调侃一两句以表羡慕，而且许是因为生活改善了，那些爱睨视嘲讽他们的人也收敛了不少。
楚家待人接物仍旧面面俱到，冯月盈习惯了之后偶尔还能跟公婆唠起嗑来。那天她心血来潮，小摊上的事务忙好后耐心用茶叶和隔壁老李家送来的牛奶烧了一壶奶茶，里头加进手搓的芋泥芋圆，放井里冰镇过后给家里上下都送了一杯，每一个杯子里都塞有自制的竹吸管。
老太太喜甜，家境落魄之后好一段日子里连糖水都喝不上，奶茶第一口进嘴时眼睛都睁圆了。
又香又甜，人间竟有如此美味的茶饮！
楚母忍不住又尝了两口，软儒的芋泥、颇有弹性的芋圆在舌尖上交替打滚，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冯月盈，满眼都是惊喜和赞叹。
一家人都很和气，从来不会插手冯月盈的事业，更不会强迫她去干不喜欢的事情。每日热热闹闹的，挂在脸上的笑意总会盖过烦恼。
沈姑娘倒是不太爱参与这些，经常不是在忙就是拘谨站在一边寡言沉默着，冯月盈曾尝试将话题引向她，但对方总是腼腆笑笑，或是简单两句应答，久而久之话题便也搁下了。
这天下午，冯月盈用手拨弄着存钱罐里的银钱，罕见地皱起一张俏脸。
租一家店面的资金够了，布置厨房的钱也差不离，那家店自带桌椅和柜台，装修很不错，做饭的地儿，用餐的地儿，收钱的地儿……
冯月盈闭眼掰掰手指，在想开一家饭店还需要些什么。
两秒后她睁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
人手。
她还缺一到两个人手。
冯月盈瞬时起身想要去拟张招聘启事，结果下一刻眼光扫到存钱罐，又肉疼得一屁股坐了回来。
“哎”，她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前，刚刚扬起的眉毛又拧巴起来，存钱罐被她左右翻了个面，里面发出哗啦啦的银钱碰撞声，紧接着又跟逮不到似的被抱在怀里。
羊毛，急需羊毛，谁能给她点羊毛薅薅。
“冯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的声响，冯月盈从恍惚中回神，连忙哎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素衣白衫，简单挽起的长发，不施脂粉时常常泛着苍白的面色……来的人正是沈言。见到冯月盈后，沈言眼睛闪了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细心，可靠，待人真诚。
那一刹那，冯月盈好像看见了雪白的羊毛。
“来来来，快请坐”，她十分热情地将沈言牵进屋，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沈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冯月盈并不打算立即向她说想要开店的事，两人不算熟，沈言又少语内向，跳太快怕是会直接把人吓跑。况且她还不确定沈言的心思，更不知道她能否抽开身去帮忙。
沈言伸手接过茶杯，谢过之后却一直没有喝。冯月盈安静注视她，发现她的指尖从刚才起就在时不时的摩擦杯壁，好几次抬头想要说话却又没说出口。
冯月盈判断这姑娘可能是有点紧张，于是在脑袋里搜搜刮刮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
“那个……”
冯月盈恰巧和沈言同时开了口。
沈言目光真挚，无比诚恳道：“月盈姐，我想跟你一起开店。”
呼！冯月盈瞬间松口气，然后忍不住调侃道：“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月盈就行。”话说完后她面上还挂着笑容，只隐隐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等等，沈言刚刚说什么？
她说开店……
我没听错吧，她想跟我一起开店？
冯月盈瞪大浅褐色的眸子，呆滞了一瞬后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心底的狂喜：“你要帮我开店？”
“嗯”，沈言被冯月盈的反应吓得微愣，顿了顿才回答道：“但我拿手的东西很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来。”
“当然愿意！我这儿正愁没人手，你要是没来找我，我估计收拾收拾就去投奔你了！”
冯月盈眉开眼笑，抓起沈言的手就是一顿猛晃。她瞧见对方身上穿的是不怕脏的衣服，干脆将人牵着就向灶房走去，她边走边讲：“你心灵手巧的，我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行。”
两人来到灶房。
“来，我这儿摆了食谱，香料，还有中午新做出来的一道热食，味道我觉得还行，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滤镜的关系看啥都蛮好，你厨艺不错，一定要帮我尝尝！”
沈言脸色红了红，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奈何冯月盈就跟自来熟似的，决定了一件事情后甚至连过渡的时间都不需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拽进灶房，接着一阵热辣的香气就窜进了鼻里。
好香，是辣椒煸炒过的味道，沈言的注意立刻就被勾了过去，她抬手掀开锅盖，酸辣的香气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那热食乍眼看上去像是一锅粉，上面均匀撒着几片小青菜和萝卜，还有花生、小米辣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佐料，边沿摆着两个圆溜溜的丸子。粉比沈言曾经见过的都要粗一点，颜色偏深却又晶莹剔透，被整齐弯成几团藏在配料下面，味道馋人，卖相也好看。
“酸辣粉，我觉得你们这儿应该有类似的吃食，我这个是用土豆做的。”冯月盈半弯着腰，站在沈言身旁说。
沈言点点头，伸手拿起锅边一双干净的筷子挑了几根土豆粉出来尝，“是有，但都没有月盈姐你做的香，也没有你摆的好看。”
土豆粉入口细腻有劲道，是偏重的酸辣口味，让人食欲大增。
沈言忍不住又尝了一口，然后夸道：“特别好吃！”
冯月盈闻言勾起唇角，雾气蒸腾里面容不太看得清，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微闪着，里面泛着浅淡的笑意。
沈言还没到十岁时就被家里人要求包揽每日的三顿饭，如今到了二十岁，整整十年的灶房生活让她对饮食方面了解得透彻。冯月盈的厨艺一看便知道是花功夫练过的，之前听闻她能干家务能务农，能力不亚于一个成年男人，这么忙碌的人厨艺竟还如此出色，实属人间难得。
沈言看向冯月盈，打心眼里佩服她，又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一样不知不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自此，冯月盈身边便多了个得力的助手。
沈言干活认真，细心且耐心，不仅帮她分担了不少繁重的工作，在食物的研究上也颇有灵气。租下店面后两人忙前忙后整整一个星期，饭馆的运营才终于走上正轨。
重楼饭馆开业的第一天，红红火火的有好多人赶来捧场或是凑个热闹。
冯月盈之前看了很多家店面，在面积大小上左挑右选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咬咬牙选择了一间稍微大点的店。资金是够的，她想着自己既然要长期做下去，就该租个足够发挥的地方。
重楼饭馆是一个大平层，总共三个房间，除却中央最大的、客人吃饭的地方便是厨房和一间小厅，小厅里面分有四个单独的隔间，为确保隐私还有可以拉起的竹帘。整体装修简约大气，光线明亮，大厅内木质的四方桌椅对齐摆着，总共有十桌。
店内的各个角落都摆了植物，一些细碎的装饰品也是她们亲手做的，冯月盈还花了些心思在灯光上，饭馆靠江，等到晚上开了灯后会更加好看。
因为目前只有她和沈言两个人，所以小厅暂不开放，大厅每日也只开放五桌。怕客人进来了没人招待，冯月盈特意写了个挂牌支在店门外，委婉告知这些事项。
临近中午，围在外面的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有人看着面熟，有人则素未谋面。冯月盈微笑着将人一一引向座位，热情道：“小店新开，感谢各位捧场，这是菜单，大伙慢慢看哈我去给你们倒茶水。”
“诶好，你们先忙，我们不着急。”这声音很耳熟，冯月盈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集市里卖豆腐的张姨。看到冯月盈看过来，张姨和蔼笑笑，抬手拉开板凳后拍了拍带过来的小孩让他一同坐下来。
人们七嘴八舌的，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位长者摸着胡须，在整个厅里慢慢踱步，逛完一圈后乐呵道：“央央十里集市，这正经开起来的饭馆也不是没有，不过布店这样赏心悦目的重楼还是头一家哩。”
一边的村民忍不住唏嘘：“嗐，您就爱捧场，它还要跟旁边的茶馆比呢，万一饭菜不好吃估计开了两天就得歇！还有这小集市从头到尾哪有十里啊，您净胡说！”
“你还别说”，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的女声就插了进来，“月盈这姑娘的手艺我可是见识过的，人家就是不赖！不信你今天自个尝尝，不好吃我给你买单！”
“这可是你讲的，不好吃你付钱那我可不得使劲儿骂……”
“瞧你那点出息！”
几个年龄相近的孩童在桌子周围你追我赶，咿咿呀呀的玩闹声充斥整个大厅，冯月盈跟沈言一面帮客人记菜品，一面小心拉了下不让他们磕碰到。
红烧肉，蒜蓉娃娃菜，西湖牛肉羹……
菜单上的一些品类这里的人们甚至都没听过，沈言先前倒是跟冯月盈学习了，等冯月盈进厨房忙后，她便揽下活来逐一开始给人解释。
“蒜蓉娃娃菜是以鸡汤为底料烹煮的，上面撒有蒜末跟葱花，蒜香浓郁却不刺激，很适合小孩子。”
“扒皮鱼刺很少，肉质鲜美，红烧或清蒸都好吃，就是价格小贵……”
此时，方才关上的店门又被人推开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男人走了进来，像是个赶路的，他抬手掀了斗笠搁在桌上，脸上的汗珠被他随意抹了抹，整个人看起来又累又热。
动静有点大，饭桌上的人们停止交谈，都朝他看了过去。
那人问：“掌柜的，你店里都卖些什么东西？”
沈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刚想跟人解释店内座位已满，中午不接客了，却不知冯月盈何时走到身后，握住她的手往后按了按。
冯月盈小声说：“先别说话，他身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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