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苍白的少年从黑色黏液的包围中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他从空中落下，奥萝拉接住了他冰凉的尸体，与此同时，凝固在半空中的黑色黏液凝结起来，汇聚成了一个纯黑色的圆球，悬在了少年空了一块的胸口上方。
那是原本心脏的位置。
奥萝拉抬手握住了那个黑色的圆球，圆球化作一缕缕黑色雾气，钻入了奥萝拉的身体。
奥萝拉愣了一下，按住心口。
噗通。
噗通。
噗通。
掌心传来清晰的跳动声。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搏动，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痒痒的，温暖的东西在流淌，从跳动的地方，一直延伸向四肢百骸。
奥萝拉呆呆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
在魔界的时候她杀过很多魔物，杀掉之后就会挖出对方的魔核，吃掉里面所有的力量。
那种滋味非常一言难尽，仿佛强行吞下一坨散发恶臭的泥巴。
但奥萝拉早就习惯并且成为了某种本能。
这是她第一次从人的身上吸取魔气，竟然是这种感觉。
她屈膝放下了怀中的少年，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淡弧度，仿佛很安心。
嘎吱嘎吱。
男人踩着厚厚的雪踉跄奔来，然后喘着粗气停在了不远处。
他愣愣看着他们，良久，才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雪中，发出嘶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呢喃声。
“……结束了？”
奥萝拉耳朵动了动，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了木屋的废墟堆，伸手一拨拉，几块断裂的木板甩飞出去，露出底下一团黑色的东西。
“拉尔！”
男人认出了黑狗，丢下镰刀冲了过来，把它从废墟下抱了出来。
黑狗软软地躺在他怀中。
男人的眼中终于滚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奥萝拉：“你哭什么？”
她看着黑狗：“它没死。”
男人跪在地上，带着满脸泪水仰起头，表情绝望又带着迷茫，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它还活着。”
奥萝拉蹲下来，把他的手放在了黑狗身上，“有心跳。”
男人绝望的表情渐渐褪去，然后化为狂喜，“还在跳！还在跳！”
他呢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好像除了这句话已经不会再说其他。
奥萝拉点了点头，又不太习惯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是的，还在跳。
……
经历了一场大乱的村子正在重整，冬夜的风中传来嘈杂人声和晃动的火把光芒，还有哭声与争吵声。
奥萝拉托腮坐在艾德温将军的雕像石台上发呆。
良久，她仰头望向雕像，“魔族是没有心跳的，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银铃可以帮她伪装成人，唯一的缺点是无法缔造出一颗跳动的人的心脏。
现在补上了，很完美，但是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扑通扑通的，有点吵。
雕像站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倒是旁边的剑轻轻嗡鸣了两声。
奥萝拉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总之还是听不懂。
它的身上隐约又透出金色的光，在沉沉黑夜中既不刺眼，也没攻击性，反而非常温和。
奥萝拉看了它一会儿，试探着伸出手。
光芒一下一下地闪烁，随着她手的靠近越来越急促，奥萝拉竟然觉得那一下下的光芒，和此刻在她身体里跳动的脉搏奇异地同调了，让她有种不明原因的紧张。
她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剑柄。
没有遭到排斥。
某种温暖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从她握住剑柄的手上蔓延到了全身，让她一瞬间好像沉入了温水当中，很放松愉悦。
她手上使力，拔剑。
——没拔动。
剑瞬间暗了下去，仿佛对她很失望。
还有点嫌弃。
奥萝拉：“……？”
……
村子的重建花费了不短时日，好在拼拼凑凑地挤一下，大部分人还不至于要在这么寒冷的时候风餐露宿。
卢卡家的屋子彻底毁了，杰米克带着瘸了腿的黑狗借住在玛雅婆婆的小木屋里，经历了之前的灾难，他在村里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异样目光，也不再沉迷酗酒，每天一大早就沉默地出门去，顶着风雪哐当哐当地重建屋子。
直到快开春，冰雪消融，山里的水流重新潺潺流动起来的时候，他的木屋搭建好了。
和原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他就带着黑狗搬了回去，不过用餐的时候还是会过来婆婆这里。
这一天，他背着刚打的猎物回来，就看到婆婆正在给奥萝拉讲故事。
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捧着脸，虽然一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认真地盯着躺椅上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又温和：
“从前，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国度，叫做日辉之国，据说那里有最热烈的阳光与最美丽的少女，草原无限广阔，鲜花到处盛开，那里的居民自由又热情，擅长舞蹈和音乐。”
“然而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了那个美丽的国家，魔鬼们从深渊而来，它们到处肆虐，残杀人类，吞吃他们的血肉，污染他们的灵魂。”
“国王带着勇士们奋起反抗，却全都被魔王杀死，短短几天，那个美丽的国家就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废墟。”
“就在这个时候，帝国驻守边境的艾德温将军，我们伟大的守护骑士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他毫不犹豫地带领着英勇的骑士们冲入黑暗，因为他知道，等到那里完全变成废墟，恶魔们的下一个目标就将是他守护着的这个国家……”
杰米克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婆婆停下了讲述，和他打了招呼：“今天的收获不错。”
杰米克弯腰捏了捏趴在躺椅边的黑狗后脖子，黑狗支起耳朵用力晃悠了两下尾巴，然后他带着猎物去院子处理了。
奥萝拉扯了扯婆婆衣角，面无表情地追问：“然后呢？”
婆婆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然后，将军再也没能回来。”
“哦，卢卡说，他跟魔王同归于尽了。”
奥萝拉偏了偏脸。
婆婆却摇了摇头，说：“那是哄孩子们的故事，将军他，其实是遇到了比死亡更让人难过的事。”
奥萝拉仰头：“什么？”
婆婆看向她，略微浑浊的眼中带着怜爱：“他疯了。”
奥萝拉愣住。
“他从帝国的守护神，变成了一个，比从深渊而来的恶魔还要残忍的魔鬼。”
奥萝拉定定凝视着婆婆，问：“他干了什么？”
婆婆说：“他屠杀了日辉之国剩下的百姓们，霸占了他们的公主，并且试图打开深渊之门。”
“最后，他死在了圣殿骑士们的围剿之下。”
奥萝拉明白为什么村子中央那座雕像，会如此遭人唾弃了。
吃晚饭的时候，奥萝拉忽然说：“明天我要走了。”
餐桌边的两人，连带着桌子底下的黑狗一起抬头看她。
“去圣庭。”
玛雅婆婆愣了会儿，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矮柜边打开柜子翻找起来。
她仿佛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有任何的讶异。
杰米克表情僵硬：“你去圣庭干什么？”
找魔王帕特里奇的戒指。
杀死他的艾德温是被圣殿骑士围剿的，那枚戒指八成也是被他们拿走了，所以她得去圣庭找。
“卢卡一直想去圣庭上学。”
婆婆抱着一个布包转过身说。
杰米克的手一抖，餐叉掉到盘子里，发出叮的一声。
奥萝拉抬头看他。
他猛地站起身，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背影僵硬单薄。
奥萝拉回头去看婆婆。
婆婆叹了口气，摇头：“今天早点睡吧。”
奥萝拉今晚并不打算睡觉，她打算趁着晚上去森林外围清理一下那些魔兽。
冬天已经过去，大小魔兽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暗影森林外围的魔兽数量虽然少，但并非没有。
只是她原本是打算等婆婆睡下后去的，但婆婆坐在摇椅上，拿了针线在那儿缝东西，一直都没睡，奥萝拉只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无聊地等。
等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蹒跚的步履来到她的简易小床边，婆婆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的床头，然后又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床，熄灭了烛火。
等到熟悉的鼾声响起，奥萝拉这才坐起身看向旁边，那里放了一套衣服。
看起来是用谁的旧衣服改的，奥萝拉拎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发现大小正好。她把衣服放回床边，跳下床，利落地推门走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里，她皱了皱鼻子。
旁边院子里，有个瘦削的人影正坐在柴堆上抽烟，红色的火星明灭，白雾飘在空气里。
他没看到奥萝拉，奥萝拉也没想跟他打招呼，她离开村子，然后在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下了山。
远远看到了婆婆的院子，她动了动鼻子：“好香。”
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她快步走向玛雅婆婆的院子，看到烟囱里正有烟冒出来。
今天这么早？
她疑惑地推开门探头进去，婆婆果然正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忙碌。
看到奥萝拉，婆婆也不惊讶：“回来了？”
奥萝拉凑过去：“你在做什么？”
婆婆把盘子递过来，上面摞了厚厚的一层白色小面饼：“干粮，带着路上吃。”
奥萝拉拿了一块咔嚓一咬：“好吃。”
婆婆笑了：“我做了很多，那边盘子里的留给杰米克，他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剩下的你先吃一点填肚子。”
这么早出门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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