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妹身魅影（8）
柳泉笑了笑，并不打算此刻将她收服：“我只帮该帮的。”
发丝蠕动如小蛇，汇成了一只手的形状，朝柳泉伸将过来，一触到她身体，立马燃起了火光。
女鬼发出痛苦的惨叫，长发如条蟒蛇倏尔倒抽回眼眶，她消失了。
医院大门外，夜幕低垂，孤星寂寥，行人神色匆忙，城市灯红酒绿，音乐此消彼长。
叶君诺神情凝重，一些他不愿相信的事情确确实实在发生，脖颈处传来的痛楚也提醒着他此前一切并非虚幻。良久，长叹溢于口：“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柳泉拍去他肩膀上细微的灰尘，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在她出现之前，告诉我一个故事。”
也许，从柳泉口中说出“许雯”这个名字的那天起，叶君诺就该选择相信她。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咒语，存在于许家，存在于与许家相关的人中间，他们这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不提，这样一过，便是五个年头。
叶君诺七岁那一年，远在意大利的父母为了不疏于对他的教育，给他报了一所本土的学校，将他寄养在了嫡亲妹妹家，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两个传说中的双胞胎表妹，那一次，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叶君诺却准确辨认出了从发型到穿着都一模一样的俩人，谁是姐姐许雯，妹妹许静。
一家上下，颇为讶异，两个双胞胎，说话，神情，举止，着装十成相像，再加上偶尔调皮，除了父母，在许家年头长久的佣人奶妈混淆尚是常有的事。
叶君诺咧嘴一笑，孩子气的笑容天真明快：“因为小表妹和大表妹有不一样的地方。”
三张稚嫩的脸相互对望，初次相见的喜悦填满了先前时光的空缺，众人仍在夸赞叶君诺的聪慧，三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已手拉手跑了出去。
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看草长莺飞，一起走过了无忧无虑的六年。
六年时光，将男孩变成了清秀小生，两个小女孩也到了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年龄，再面对叶君诺的时候，她们不似先前活泼好动，懂得顾忌举止，开始知道男女有别。渐渐，两姐妹不再剪同样的发型，不再梳一样的发髻，不再穿相同花色的衣裳鞋子，相同的玩具首饰总是频繁出现在许家的垃圾桶中，她们迫切地区别着彼此，彰显自己与另一个是完全不同的存在——除了生来带来的那张脸。
之后，许雯避着许静，许静避着许雯，她们默契地选择不出现在同一个频道，小时候相亲相爱的两姐妹，如今就算在家里也是形同陌路。
全家人只当她们是到了青春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些明目张胆的改变不过是为了某一人的垂睐。
她们的肆意改变，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然而她们怎么逃也逃不出一个事实，她们实在是太像了，面对面的时候甚至都不用去照镜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她们希望彼此是独立存在的，作为单独的个体，而不是一样的两个人。
这种想法愈演愈烈，像是原本很小的一丁点星星之火，在碰到遍野的草木时，蓦地燃上了。
火势之大，寸草难留。
她们各怀怪胎，心思昭然若揭，只有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的叶君诺，对这种改变视若未睹，不闻不问。
她们知道，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必须有一人服输。
五月的某天夜里，天空飘荡霏霏小雨，楼房以外的世界一片雾蒙蒙，路灯迷离，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雨纱之中，叶君诺照例在二楼书房给许静补课，姐姐许雯突然闯了进来，那天的她破天荒穿起了跟妹妹一模一样的衣服，然后绕着两个人转圈圈，像一只在雨幕中扑闪着翅膀的花蝴蝶：“表哥，”她充满青春朝气的笑容上洋溢着棉花糖般柔软细腻的微笑，“我和妹妹谁穿得更美？”
叶君诺挠了挠后脑勺，直言不讳：“你们一样美。”
“是啊，一样，”许雯慢慢停下步调，站定叶君诺眼前，眼若流星，光芒跳耀，“那表哥有没有更喜欢哪一个呢？”
“两个表妹，我一样喜欢。”
“只能选一个呢？”许雯固执追问，瞥见许静伫立一旁，面色淡然，唇际不由勾勒出傲人的微笑，“爸爸妈妈都是更喜欢我呢，虽然与我那不争气的妹妹有同一副模样，表哥该不会喜欢那样的妹妹吧。”
叶君诺瞧着俩姐妹今晚都有些奇怪，而且有种异样和不协调在他脑中一晃而过，又没能抓住。他好脾气地拍着许雯的肩膀，回转头看许静：“你们俩都是我的好表妹，我一视同仁，不偏不袒，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早点回去睡觉吧。”
叶君诺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在待人接物和行为处事上却比同龄人多添几分沉熟稳重，加之成绩优异，颇得在校老师和许家上下眷顾。
自然也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如许雯许静般芳心暗许。
只是这时的少年尚不解风情，不知情为何物。
这一夜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叶君诺重新温习了下功课，走到窗边拉窗帘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姐妹花前脚后脚从后门出去了。
倘若他能料到这一次将会与其中一人永别，定是风雨同追。
然而，他没有未卜先知的特异能力。
所以，也不会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起床下楼，门里门外乱成了一锅粥，无人顾及上他，下午四点，终于在一个小湖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许静，许雯的尸体早已被枝桠和峭石划得骨肉外翻，横陈在下游旷地。
丧女之痛让许家老人几近崩溃。
没人知道她们为什么半夜三更顶风冒雨跑到离家三里外的湖畔，中间又起了什么变故，只余一人生还。
许静醒来后只知道哭，前因后果只字未提，她毕竟只有十三岁，在大人眼里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老人再怎么生气难过，也知不该她一人背负所有的罪责。父母心碎哀痛难平，但也只能选择将这段记忆遗忘，而后，举家搬迁到了外地，叶君诺也回到了父母特意为他新置的别墅。
一人独处，总好过面对那段不忍回首的往事。
直到今年，因为生意上的原因，他们重回故土，叶君诺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表妹，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皓齿蛾眉，而他只在他们重逢的一刹那见过她笑，透着不安，疲惫，无所适从，以后，笑容便从她脸上消失了，彻底的，像她从来不会笑一般。
此后的事情，柳泉多多少少都从别人那里听说了。
“如今出现的，是我那死去多年的表妹吗？”叶君诺能感觉到身体和嗓音一样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甚至怀疑问出这话的人还是不是先前对神鬼之说嗤之以鼻的自己：“还有你，你来自哪里？”
柳泉递给他一杯水，双手环抱靠着窗台：“放心吧，我是绝对的人类，只不过能看见你们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又恰好会一点拳脚功夫，除了以上，我自认为没什么特别。”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让人深信不疑。叶君诺小抿一口水，身体回暖，他搁下水杯，踱步到许静床畔，凝视着她昏睡的容颜，内心波澜不定：“那么，今晚她还会来吗？”
柳泉摊摊手：“我不敢肯定，”毕竟今天她小小负伤，“你安心睡觉，我会守在一边。”况且，她盯着床上瘦弱的身体，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况且，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是夜，时针滴滴答答，一分一秒指向数字十一，叶君诺坐卧难安，他觉得今晚的自己听觉特别敏锐，一些细弱微小平时不曾留意的声音都让他的神经时刻保持警醒。
他感到身体微微发麻，披件衣服起身，半靠床头坐着。
医院走廊外，灯光幽幽亮着，从各处缝隙争先恐后地挤进没有点灯的病房，房间里虽然说不上绝对的晦暗，但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外也是看得极不分明。表妹的呼吸时深时浅，某一时刻叶君诺曾疑心她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停滞了，还好有架子上的仪器提醒他这一切不过多虑。
病房里找不到柳泉的身影，但叶君诺知道她一直都在，因为只要自己发出什么一点声响都会适时得到她的回应。
她似乎比看上去还要厉害得多，她是谜一样的存在，她的存在，令他心安。
这句话一从脑子里蹦出来，倒叫他吓了一跳，自己如此笃定地相信她，到底是因了什么？
想的脑袋发大。
他拉开窗帘，俯瞰黑夜，白日喧嚣不复存在，此刻的都市，像一个白天里疯累的孩童，正在酣睡。四周非常得静，静得像死亡即将来临一样，窗外没有灯光，漆黑一片。
叶君诺俯身接了杯温水，抬眸的瞬间，紧贴窗户上一张扭曲的脸把他吓得七魂没了三魄。
纵使有了面对此类情况的思想准备，但当恐惧真正来临，叶君诺还是控制不住地战栗了。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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