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落日起

时间恍恍惚惚，若云兮于幽谷之中过了整整十年。

东海归墟岛，扬州出海向东五百里，除了沿海渔民，往来少有人知。

归墟岛方圆百又几十里，岛上奇木漫山、怪石嶙峋、清泉如雨、异兽成群，其主峰碧海峰高约七百丈，峰顶没入云端，如同天梯，端是雄伟壮丽，而山海门主殿山海殿便坐落于碧海峰之上。

四百多年前，山海门开派祖师意外来到归墟岛，细探之下，风水上好，便在此地建立了山海门。

一日，山海门开派祖师在这碧海峰上偶然发现一奇异之石，周身通透无暇，如同沧海明珠，刀难破，火难融，大喜之下，访遍天下铸剑名师，好生不易才将其打造成一把绝世好剑。

此剑双凤环柄，剑身青如玉，碧如水，据传剑成之时，电闪雷鸣，海浪滔天，这便是当今武林兵器排名中名列前十的碧海剑。

说起山海门，不得不提其绝世武学“离手飞仙剑”，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离手飞仙剑”虽说远没有说书人嘴里剑仙那般无所不能，却也甚是神奇非凡。

或许此剑法资质要求甚高，至今能练至大成者也就其开派祖师一人而已，哪怕练至小成者前前后后也是寥寥数人，柳剑风便是其中一个，再加上碧海剑如此神兵相助，在这江湖中那也是少有敌手的一流高手。

此人行事飘然，重情重诺，生平见不得别人仗势凌小，常常拔剑相助，江湖人称碧海神剑柳剑风。

柳剑风本不姓柳，其祖上乃宫姓，是武林大族。

当年宫家遭逢大难，被人围攻屠杀，而整个宫家，除了柳剑风的祖父宫衔，近乎无一生还，极其惨烈。

宫衔当时也是碰巧遇到正在中原处事的山海门掌门，因而才得以逃出升天，从那以后，宫衔便随山海门掌门入了山海门，改姓柳。

柳剑风小时常听其祖父讲述宫家之事，惹得咬牙切齿，习得武功后，常常多扶弱小，最是厌恶那些喜好嗜杀弱小的贼人。  

归墟岛西面有一瀑布，曰落霞瀑，高近三十丈，由下向上而望，尤如天水下凡，望而生畏。

水流顺势直下，珠散玉坠，溅起层层水雾，夕阳映射之下，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甚是迷人，乃是归墟岛有名的美地。

在瀑布旁的石台上，坐着一位束发及腰、脸如鹅蛋、粉雕玉琢，一身青色长衫的俏女子，此女便是若云兮的妹妹若雨兮，自当年渝西镇一番风波，两人已是分离了十年。

当年柳剑风抱着若雨兮匆忙回到归墟岛，合掌门二人之力，借助山海门的宝地玉寒潭及一众灵丹妙药才将其救了回来，若雨兮心中万分感激，便拜在了柳剑风门下。

若雨兮双目红肿，上面布满了血丝，那眼角处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惹人生怜。

在她身旁残存着燃烧殆尽的祭奠之物，海风下，这些残物宛宛起舞。

若雨兮远望大海，十年过去，小时候和兄长追逐打闹的场景好似就在昨日一般清晰可见。

“爷爷！爷爷！哥哥他赖皮，说好我追上他就把糖给我吃的，结果却是他自己吃了。”

“雨兮啊，哥哥没骗你呢，你回头瞧瞧哥哥手里是甚么?”

“雨兮，哥哥没骗你啊，这不是你的糖果么！”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哥哥，分你一半，嘿嘿……”

“爷爷……兄长……雨兮想你们了!”若雨兮细声哭泣道，“待我碰到那天童贼人，定当给你们报仇！”

此时，在落霞瀑旁的山道上缓缓走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这女子英姿飒爽，步伐轻盈，看似缓缓而行，这不短的距离却刹那而至。

妙龄女子看见若雨兮望着大海，哭哭啼啼，心中也免不了些许伤感，毕竟其爷爷兄长和自己也相处了几日，特别是那小弟，当年自己还承诺带他吃好吃的呢。

只见她走到若雨兮身旁，轻轻拍了拍肩膀，关切道：“雨兮妹妹，又在拜祭你的爷爷和兄长啦？”

若雨兮回头见着来人，擦拭了眼角的泪珠，回道：“嗯，月荷姐来啦。”

柳月荷看着若雨兮的眼睛感叹道：“时间真快，转眼间十年了。”

若雨兮肚中是一顿恨意，咬牙切齿道：“要是兄长在就好了，以后要是碰到那天童贼人，定要他好看。”

这天童道人的本事，柳月荷可是听柳剑风说了不少，急忙斥责道：“你这小妮子，说了几回，那天童道人的武功岂是你现在所能对付得了的，别到时仇还未报连带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若雨兮心中愧疚，害怕柳月荷担忧，眨了眨眼道：“月荷姐放心啦，我可不是笨蛋，不会鲁莽的。”

这师妹俩现在还不知晓天童道人早已死在孔昀的“天涪幻音”之下呢，并且若云兮也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而已，要是知道，定是十分欢喜。

突然，柳月荷想起了来这的目的，眼珠灵闪一动，右手冷不防地打在若雨兮的小翘臀上，带着些许戏谑道：“我看你啊，就和门派中那些思春的师姐差不了多少，整天想着你的兄长啊兄长的，哼，到时看你嫁了人可怎办！”

这柳月荷生性洒脱不羁，颇有男子般的豪情，反倒没有女子的含蓄矜持，这可让柳剑风头疼不已。

见月荷姐调戏自己，若雨兮早已习惯，连忙拉着柳月荷的手摇摆道：“嘻嘻，月荷姐又开我玩笑，我怎能是那种喜欢我兄长呢！”

其实连若雨兮自己也未注意到自己说此话之时脸色微微发红，却因为被晚霞所盖没被柳月荷发现，不过这到底是为何而故却不得而知，或许是海风吹拂下，脸颊有些“醉”了呢。

爱慕兄长，本就是有违人伦，为世人所不容，当然对此时的她来说为时尚早，有些感情之事本就无踪迹可寻，无道理可言。

望着若雨兮微笑的脸庞，柳月荷的心也放下许多。

这么多年来，柳月荷就担心这小师妹因为爷爷兄长的变故会变得郁郁寡欢，对她颇为上心，还总会和她开玩笑，如今看来还不错，虽然多有伤感，倒还在可行之中。

柳月荷拉着若雨兮的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拜祭归拜祭，是不是忘了现在是晚饭时间了，等会迟到了又得被罚扎马步，你可别忘了先前受罚的狼狈。”

若雨兮一听，不由得苦笑几分，一边拉着柳月荷往回走，一边敦促道：“恩，快走啦，我肚子已经叫了几回了，嘻嘻。”

千里之外的重明谷，谷中有一块平地，其中有棵很大的蓝楹树，现正值春末夏初，蓝楹树万花盛开，蓝紫相间，微风吹拂之下，零星花叶点点落下，如梦如幻。

蓝楹树下，一位少年郎正双目微闭，盘坐练功，只见此人一袭白衣如雪，弯眉如墨，相貌亲和，长得甚是温文儒雅。

阳光透过花叶的间隙照射在他脸上，点点汗水顺流而下，侵湿了半边衣裳，哪怕飘落的蓝楹花也无法干扰他的心境，这位少年郎便是若雨兮已经“死去”的兄长若云兮。

如今已经十五岁的他，身高五尺有余，怕是再过几年，便有了很多成年男子的身躯。

山谷美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不知为何若云兮却独爱此树，最是喜爱在这下面练功，在他看来，在这蓝楹树下，总有一股温馨安宁的感觉。

就这样一直到了晌午，若云兮突然手掌相合，气运周天，一阵烟雾腾空而起，湿透了的衣裳便在顷刻间尽数变干。

接着他睁开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突然其脸色略带难堪，难道练功出了岔子不成？

只见他用手拍了拍脑门，自责道：“糟糕，忘了给师公煮饭了，这可完蛋了。”说完，若云兮便急忙起身跑回竹屋去。

推开房门，只见孔昀早已半坐在床上，若云兮摸了摸脑袋，傻笑道：“师公，您起来了啊，我这就去煮饭。”

若云兮正要走去厨房，却被孔昀叫停了下来，此时孔昀有些中气不足道：“云兮啊，等下，饭先不着急，先到师公这来。”

若云兮只好来到床前，心里升起丝丝疑惑，近几日师公身体不是很好，气色也是很差，可此时看起来面色却红润许多。

看着眼前的若云兮，孔昀眼神满是疼爱道：“云兮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的情况吗？今日我便将一些事告诉与你。”

孔昀将若云兮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中，制止了想要说话的若云兮，说道：“接下来你不要多言，只管听便好了，其实我大限已到，此刻只是回光返照，等这口气一断，你我从此便阴阳两隔了。”  

若云兮听了这话，心是一落千丈，不知所措，突地是悲从中来，泪珠夺眶而出。

孔昀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家本是大族，然而中道衰落，你父亲若怀六岁便拜在我门下，你俩小时候长得可是很像呢。他有一颗大侠的梦，总想着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当年天下尚未一统，诸侯林立，战乱不止，强盗横行。你父亲十二岁那年便认识了当朝先帝太始圣皇，太始圣皇对你父亲颇为赏识，器以重任，就这样，你父亲便一直跟随先帝征战多年，天下终得太平，后来你父亲认识了你母亲夏旋。可是十五年前，随着太始圣皇驾崩，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批身上纹着血梅，头上面带血梅面具的杀手，这些人如鬼魂般追杀你父母。你父亲见我年迈，不愿祸及于我，便带着你母亲东躲西藏。在这场追杀途中你降生了，为了你的安全，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你家当年的老账房若道言那，然后独自带着你母亲亡命天涯。可谁想还是没能逃脱，待我赶到时，你父母已重伤垂危，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你父母故后，我便将他们合葬于山谷中央的蓝楹树旁。”

若云兮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那蓝楹树有些莫名的感觉。

孔昀语气变得严肃几分，说道：“孩子，你身上那块残缺的玉佩便是你父亲所留之物，乃是你家的祖传之物，临死之前，你父亲说过，那群杀手便是为了这块玉佩而来，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能将玉佩示于他人身前，也不得透露你乃若怀之子，再亲的人也不行，除非你武功达到纵横天下的境界。”

“咳咳……咳咳……”

孔昀咳了几下，面色苍白了许多，话语变得有些艰难道：“十年前，我接到飞鸽传书说你有危险，哪想被贼人抢先一步，好在最后在箕山竹海救下了你，不过你却因其中意外失了记忆，对五岁以前的事未成记得半点。这玉佩不但能解开当年追杀你父母之人是谁，还很有可能牵连着一些秘密出来，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大意，江湖多有险恶，人心更是难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此时的孔昀就像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只见他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若云兮道：“这里面有一份重明谷谷口的机关图，还有一封信，你带上这封信去云梦山鬼谷门拜师，那鬼谷门上一代掌门与我有些交情，当今掌门念及故情，定会收下于你。鬼谷门乃是当今武林第一派，剑法通天，武林正道，你去那拜师再合适不过。还有，将来你若遇到合适之人，便将我那‘天涪幻音’传授出去，也不枉我半生心血。”

孔昀想起甚事，急道：“当年你父亲出入江湖，虽未曾提及我俩关系，但恐有心人从中揣测些端倪，你出去以后便称我为师傅即可，虽在鬼谷门，料想难生烦事，你仍小心为上。”

“切记……万事……小心……”

“咚……”话音刚落，孔昀的双手如那断了的芦苇般无力地落下，手中的信也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

“师公，师公，您醒醒啊，徒孙不要您死！您醒醒！徒孙一定好生练武，我还想继续学琴呢，师公快起来教教徒孙好不好！”若云兮不愿相信和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师公会死去，双手还在不停地晃着孔昀的手臂，哭得是凄入心脾、肝肠寸断。

孔昀要是听了若云兮这话应该会很高心吧，可惜，一代儒侠，就此仙逝，享年一百零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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