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厢房论道

若云兮谦卑道：“有劳大师惦记，晚辈受宠若惊。”

觉悟大师当时可是见着若云兮的武功，对自家弟子的本事了解甚厚，自然知道最后那一击何其威力。

觉悟大师问道：“云兮施主少年英杰，老衲实在佩服，不知施主今日前来我天龙寺有何贵干？”

若云兮回道：“当日晚辈与本性师傅曾有有约，今日路过贵地，正好前来拜会拜会。”

觉悟大师眯眼笑道：“原来如此，怎奈老衲刚巧要下山一趟，未能同云兮施主亲自一同上山，便由本空领带路如何？”

若云兮说道：“我一后辈，万不敢劳烦大师亲领。”

觉悟转头吩咐道：“本空，你便带云兮施主前往山上见本性。”

魁梧僧人恭敬道：“是，师叔祖。”

若云兮向着魁梧僧人行礼道：“有劳本空师傅了。”

刚才魁梧僧人还看着若云兮没好脸色，大打出手一阵，此时不免有些尴尬，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说道：“施主客气。”

一路上，每过一道山口，若云兮细细感知下，便是发觉出暗处藏了些好手，想来这些暗处的人便是天龙寺的弟子，他们有的气息比起若云兮弱上不上，可越是往上，气息越加强盛，到了后面，竟有几道比起若云兮更加强盛的僧人，不免感叹天龙寺真是卧虎藏龙，要是真硬闯上山，怕是进不了大门。

行了大概半柱香时间，一株十来丈高的大松树矗立在天龙寺大门前，腰杆怕是得有四五个人围起来才抱得住，这夏季还未过去，上面的针叶繁茂非常，宛如一大朵云彩，在地上印出一片阴凉来。向着后山山腰望去，依稀可见山间座座庙宇厢房，层层叠叠，井然有序，其中一些大殿里梵音四起，回响山林，吸一口气，连着空气中都飘荡着稀稀香蜡的气味。好一座千年古刹，便是在远处看着，皆能感觉出庙宇楼阁间的浓厚岁月，心里竟然安静许多，甚有弃俗皈依的念头。

若云兮心底一惊，未料到自己居然生出这些想法，赶忙暗地里运了下气息，稳了下心神，这才踏入天龙寺内，也不知转了多少红墙长廊、殿阁小楼，终于来到一处朴实平常的房屋外。

魁梧僧人微微示意了一下，朝着屋子大喊道：“本性师弟，云兮施主前来拜访，你可在？”

“嘎吱”

房门慢慢打开，本性一脸笑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云兮施主，小僧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若云兮还礼道：“云兮今日突然造访，却是打扰大师静修了。”

本性连忙说道：“不打扰，云兮施主能前来，小僧可是欢迎得很。”

若云兮说话之间便随着本性进了房间，而魁梧僧人又是退了回去。

房屋内，两排红蜡燃得盛艳，空气中的蜡香比起外面还浓上几分，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坐席，一台小茶桌，一张平床，一床灰色棉被，清苦得紧。

若云兮与本性席地相对而坐，本性端起茶壶，嘴壶斜下，慢慢倒出，茶水顺着壶嘴汇聚在茶杯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本性端起茶杯，递到若云兮身前，说道：“云兮施主远道而来，也没甚么招待的，小僧便以这清茶敬一杯。”

若云兮举起茶杯，与本性一同嘬了一口，这清茶下肚，喉咙、腹中一股暖洋洋升起，或许是茶的缘故，又或许是周围环境的错觉，若云兮全身忽地一片空明，心神宁静祥和，他笑呵呵地说道：“清茶虽清，却能让人心境如此平和下来，想来我等俗人比不得大师们这般修为，常常感慨人生百态，生死无常，终究是自寻烦恼。《贤愚经》上有说，‘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合会有离，生者皆死。’这杯清茶下肚后，平日里的烦恼确实平静许多，真是一杯好茶。”

本性放下茶杯，抚平腿间的衣角，一脸意外道：“这清茶采自清晨日出前露水与嫩叶，确实有安神的功效，不过倒是让小僧大吃一惊的是云兮施主竟然也知晓我佛门的经意？”

若云兮不禁回忆起小时候师公让他读的那般多的书，那一墙下来，少说也有几百本，别说佛门经书，便是道家、儒家等等百家亦是不少，以前还未有多少体会，只当是多识了些字罢了，可这些年经历了诸多事情，里面所述的道理便印现出来。

若云兮回想之下愣了一会儿，谦虚道：“在下早些年读过几本经书罢了，佛门禅意高深难懂，我哪是通晓其中经意来，只是照着经书念了两句，比起大师可是差了不知多远，不必当真。”

本性满上一杯清茶，笑道：“云兮施主身处佛门之外，竟能看了不少经书，小僧可是佩服，想想普通人便是一本也看不得下去，如此看来施主当真与我佛有缘，不如入我佛门，到时修得正果如何？”

若云兮心底一阵摇晃，哪有心思当和尚，自己还有许多俗事行走，岂能说断就断，当即摇头道：“在下虽是读了些经书，然心中红尘依旧，还有诸多牵挂不愿舍去，难是入得了空门。”

本性慢慢将茶杯倒了七分，盯着杯中的溅起的气泡，端了起来，摇摇晃晃起来，指着说道：“这人生如同这茶中泡沫般，随意晃晃便是摇摇欲坠，终免不了破灭的结果，只有心灵才能永存，又何必在意一些烦恼呢，到了最后终是一场梦。摒弃执念，放下挂碍一身轻松；摒弃怨念，身在苦中亦可作乐；摈弃痴念，缘分聚散自若，不留痕迹；摒弃贪念，欲望终是路上的拦路虎，逼下独梁；摒弃嗔念，一切烦恼都是浮云。”

若云兮回道：“生命虽是脆弱，就像发了芽的种子，柔软之力却能拱破泥土，本质上当是坚强无比，人生虽然多有磕磕碰碰，却也不屈不卑，奋勇向前。若是没了这些烦恼，便是山上的石头，空有臭皮囊的行尸走肉罢了，活得再久又有甚么意义。端端正正看待这人生种种，或是执念、或是怨念、或是痴念、或是贪念、或是嗔念，有恩报恩、有仇寻仇、有爱追爱、有欲求欲、有气出气，有了这些，生命才会绽放出它应有的五光色彩，而非千般一律，万般如一。”

本性说道：“我佛并非让人无思无念，而是不再让这些七情六欲主导自己，佛在菩提树下悟道时说‘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则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世间众生便是因为诸多七情六欲而堕入苦海，以前的诸侯乱战，或是死于兵器，或是死于饥饿，多少平民百姓无辜遭殃。又比如皇室操戈，父子兄弟反目成仇，致使江山大乱，天下动荡，难道这就是他们追求的人生？去除烦恼，不为七情六欲说误导，人人平和，无忧亦无虑，这般不好？”

若云兮说道：“世人虽然有以己之利，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却是同样有人身为大义，除暴安良，说到底，皆是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而起，只是有的为己，有的为众生。庄子有云：‘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随机应变才是对待问题的正确答案，而不是见着有人为恶，劝以为善而不究。”

这番话语本性心底很是震惊，虽然他常年看书学经，对道家一书只是略有了解，说道：“原来云兮施主不但知晓佛理，还会道家真意，当是大智者也。”

若云兮说道：“受先辈所影响，对百家之言略知一二，这道家思想如同佛家一样也有不少长处，像我这种三不教（佛家、道家、儒家）的人来说，并未有轻重分别。”

本性问道：“那不知施主认为我佛家或是道家、儒家，以及其它百家思想，哪家在理？哪家最合适为天下众人所用？”

若云兮饮下一口茶，润了下嗓子，说道：“佛家有句话叫‘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即应。’这世间万物当不得孤立而存，皆有其因才有其果，这各家学说亦是如此，所遵思想有了适合它们的土壤才得以生存下来，若是没了这些土壤，那这家学说早就便消失了。大体来说，佛、道、儒三家历经了千年时间，已是天下主流，彼此之间早已互有牵连，不断吸取了大家经验，完善自身，如今难是独善其身。本质上将，佛家重在明心，道家重在修生，而儒家重在行表，各家自有长处，亦有短处。万道归途，终得其一，以佛为心，如是慈悲之心；以道为生，如是无为自然；以儒为行，如是中庸仁爱。所以在下以为独行一道是为小道，当是集各家之所长，补其之短，如此方为正道。”

本性问道：“云兮施主说集各家之所长，补其之短，这又有多难，各家心底对其它学说可是顾忌颇多，哪能随意。敢问云兮施主对我佛家又有何看法？”

若云兮反问道：“比如说佛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大师所想，遇到恶人当是如何处置？”

本性回道：“人皆有佛性，弃去恶意、恶言、恶行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放弃一切自我迷惑，只有超脱了人，舍弃了人，不再是人，才能是佛。”

若云兮说道：“那有的人产生了恶念，杀了人怎办，难道他放下恶念，生出佛性便可成佛了吗？恶人虽是有了善念愿意改过自新，弃去过去的恶念、恶行，这自是很好的事，可毕竟恶人先前犯了错，不能因为他弃了恶念、恶行就把以前的恶劣种种掩盖起来。若是有恶人杀了人以后弃去恶念、恶行，最后还真的修得了正果，成了佛，那他就不是杀人凶手了吗？我们又有何权利替被杀之人褪去他杀人的身份呢。这善恶有道，虽可轮转，却是不可抵消，有恶当罚，有善当赏。”

本性说道：“那这人杀人后，我们又去惩罚他，杀了他，自己不就和他那般成为凶手了，那和前面那人有何区别，这般冤冤相报何时了！”

若云兮回道：“佛家讲究因果，此时起因全在起先杀人者杀人所致，果便是我们替死去的人惩罚他，又何来凶手一说？”

本性继续道：“可我们替死去的人惩罚杀人者便是因为杀人的人杀了人，我们出手便是果，而杀人者的后人为了报仇又是杀我们，我们的后人为了报仇又是杀杀人者的后人，如此下去，便是永世之结，不如早点化解仇恨呢。”

若云兮说道：“我们难道就任由杀人者逍遥法外，不受惩罚？如此对死者不公，于天理不公，赏善罚恶当是人间正道，有善当奖，可激励众生为善，有恶当罚，是以给众生提醒，断不能因为所谓的冤冤相报而放曾经作恶之人逍遥法外，即便他弃了恶念、恶行，不然世间恶人以改过自新便胡作非为为由，当是何其之多。”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一顿争论了好久都不得结果，本性瞧着若云兮脖子脸颊一片通红，若云兮也瞧着本性脖子脸颊一片通红，皆是哈哈大笑。

本性笑道：“好啦好啦！这你说服不得我，我也说服不得你，再是争论下去也是没休没止，到时伤了和气可不好，看来小僧也是犯了执念，罪过罪过！”

若云兮笑道：“也是，哪家皆有自己的想法，强求不来，来，这一杯清茶云兮先饮为敬。”若云兮端起茶杯便一口而尽。

本性见此同是饮完，又是满上，说道：“既然我俩在这学论上分不出来，那今日我俩便再行比划一番如何？”

若云兮一阵技痒，点头道：“这几月不见，大师定是武功精进不少，云兮心中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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