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留姐儿的病怎么又重了？昨天不是贺太医才刚救回来？”
齐物院屋里，十二娘子用了早食后，青鸾帮她端了清水和巾帕，红鸾服侍她盥手，又捧了茶来，十二娘子饮了两口就不喝了。
青鸾回答说：“我叫烛烟去打听过了，说那边院子的赤缨和素月都焦急上火的，还是冬雪抽空出来和烛烟说了几句，冬雪说留姐儿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起的高热，烧得全身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们才知道厉害，报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大夫人一听见就晕了，大老爷叫人赶紧去请昨天到府上暂住的贺老太医。”
刚来的小丫头叫双喜，是昭阳院里的使唤丫头，只报了个信儿就跑了，也没说清楚原委，青鸾就叫了人去打听。
赤缨和素月是留姐儿院子里的二等大丫鬟，平日里留姐儿院子里的迎来送往人际关系都是她两个在打点。冬雪是三等的小丫鬟，领三等的月例银子，要归赤缨和素月管束的。
十二娘子问道：“怎么突然就起了高热？”
青鸾又回答说：“本来贺太医也说这两日内有可能会起高热，昨天救回来后看起来情形还好，赤缨几个又听贺太医说要起高热也是下晌才会起，她们就安了心，留了两个在院里做杂活的小丫头守在耳房，其他人都去休息了。留姐儿昨天折腾了一天一夜，赤缨几个也跟着折腾了一天一夜，眼圈儿都是黑的。谁想到早上小丫头煎了药拿去给留姐儿喝，才发现留姐儿脸红的不正常，额头烫的吓人，忙去叫醒了赤缨素月，又往大夫人那里送了消息，府里这才知道留姐儿起高热的。”
红鸾插嘴说：“要我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贺老太医医术精湛，是扁鹊在世，华佗重生，在宫里当了四十年的医官，连先帝爷和圣上都赞不绝口，又是御封的杏林国手！贺太医说了留姐儿下晌才会起高烧，又怎么可能早上就发热了？这里面怕是有猫腻，也不知道是哪起子下贱东西起了歪心思要害人呢！”
青鸾瞪了瞪她，沉了脸喝道：“就你比别人都聪明，我看你最近也得意忘形学人翘起尾巴了，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分不清了。”又放低了声音，飞快的说了句：“你都忘了金缕和靛语的事了？”
她语气极硬，红鸾给她说的面色一僵，想说什么，努了半天的嘴，争辩的话也没说出来。
青鸾最后加的那句话到底吓到了她。
金缕和靛语跟青鸾红鸾一样，都是善国公府的家生子，原本是留姐儿屋里的大丫鬟，上个月因为被大夫人抓到在背后随便议论留姐儿的事，便被斥责多嘴，都赶回家了，不让她们再进国公府里当差。
十二娘子把这些都看进眼底，听在耳朵里，但她不出声，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哪怕青鸾红鸾已经跟在她身边伺候了两年多，有时候仍然摸不透自家姑娘的意思。
大夫人晕倒，不管别人如何，十二娘子是一定要去看望问安的。
十二娘子很快换了一身便利的装束，留下红鸾看院子，带着青鸾去了大夫人的颐华院。
半道上遇见了刚给老夫人请安出来的九娘子。
老夫人住的福寿院和大夫人住的颐华院距离不算太远，而且都在一条穿廊上。
九娘子是善国公府五房的嫡次女，她比十二娘子大了一岁，因为倍受五夫人偏疼，自小就养的有些骄纵，是个见什么都想要又没有长情的性子，嫉妒心又强，还经常蛮不讲理，家里的姐妹见到她都要头疼。
“十二妹妹是要去昭阳院吗？我刚看到有个昭阳院的婆子去祖母那儿回禀，说留姐儿病重了？不是有贺太医照顾着吗？怎么还病重了呢？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我也好久没见到留姐儿了。”
十二娘子看见九娘子神情中闪动的幸灾乐祸，淡笑着道：“好啊，九姐姐愿意陪我去，我当然高兴。不过九姐姐先陪我去趟颐华院吧。”
像九娘子这样的性子她前世见得多了。这种人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做什么，你顺着她的话她反而不想做了，她单纯就想膈应你，小心思都在脸上，还算好打发。
九娘子原本只是说说客套话，没想到十二娘子竟然一口答应了，面色不由变了变：“你要先去看大伯母吗？那也好，我有几天没见到大伯母了，正想她呢。”
这话不算假，大夫人对五房的人一向宽善。
十二娘子道：“是去看母亲，也是带九姐姐去母亲那儿先吃杯药茶，留姐儿这病闹的时间长，重的又突然，万一有什么意外，过了病气总不太好，母亲那儿有贺太医新开的增强抵抗力的药茶，喝了再去更稳妥些。”
九娘子一听可能会过病气就愣了一下，干笑两声，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十二妹妹考虑的周全，但我突然想起来我娘叮嘱我给祖母请完安就要立刻回去，说有事急着和我说呢，我还是先走吧，下次我再来看留姐儿。”
十二娘子也不戳穿她，淡淡地点头：“九姐姐慢走。”
九娘子没达到想要的目的，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舒坦，也不怕十二娘子听见，才走开几步就嘟囔：“装什么装，考虑的再周全有什么用，长房还不是连最后一个嫡子都要没了？”
九娘子身边的大丫鬟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劝道：“娘子小声点，十二娘子还看着呢。”
九娘子：“看就看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还怕她？”
青鸾脾气再好听见这话都被气的要开口理论，但十二娘子抬手把她拦下了。
“娘子不生气吗？”青鸾不解地问。
“生气有什么用，九姐姐从小就这样，我要一直生气，早被她气死了。”十二娘子淡淡地道。
青鸾欲言又止，见自家姑娘神色淡然，也只好作罢。
看着九娘子走远了，十二娘子才带着青鸾继续往前，拐进了颐华院。
颐华院里，长房的两个庶出姑娘早已经等在那里。
十二娘子微笑道：“八姐姐，十姐姐，你们都来了。”
长房一共就三个姑娘，除了十二娘子是嫡出的，其他两个都是庶出的，一个是和十二娘子同岁比十二娘子大四个月的十娘子，另一个是比他们稍长一岁的八娘子。
八娘子和九娘子是同一年生，比九娘子早了九个月的生辰。
八娘子一脸担忧的说：“是啊，听说母亲晕倒，我跟十妹妹立刻就赶了过来。十二妹妹不用担心，母亲已经醒过来了，有贺太医替母亲诊治，当无大碍。”
“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进去？”十二娘子问道。
“顾妈妈说母亲在替留姐儿祈福，我们现在还不方便进去。”十娘子也忧心忡忡的朝屋里看了一眼，又告诉十二娘子说：“本来十六哥儿也要来，我想着情况还不清楚，就没让他过来。让他等消息。”
大夫人从留姐儿生下来后就开始信佛，供奉菩萨，每日早晚三柱香，每逢留姐儿病重，又或者病危，大夫人就变本加厉的烧香求佛，颐华院里经常烟雾缭绕，诵经声从早到晚，大夫人更是改行礼斋吃素，一点荤腥不沾。
八娘子略微迟疑了下，又说：“顾妈妈刚才还说，母亲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任何东西，我跟十妹妹都担心母亲这样下去，身体会先撑不住，有心想劝母亲吃点东西，又怕母亲因为太过担心留姐儿无心顾及自己。十二妹妹，等下见到母亲，也只能靠你来劝解母亲了。我们说话母亲或者听不进去，但若是你，母亲定然会听的。”
十娘子也是同一个意思，“嗯，母亲定然会听你的话的。”
这时只见顾妈妈从屋里出来，欠身道：“夫人醒了，叫十二娘子进去说话。”
八娘子和十娘子一起羡慕的看着十二娘子。
“十二妹妹。”八娘子在十二娘子进屋前叫住了她。
“八姐姐有事？”十二娘子回头看向她。
“你过来下。”八娘子等十二娘子走到跟前，眼神中挣扎了一下，但还是以帕子掩住唇畔，压低声音在十二娘子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十二娘子心中一动，眼神微凝：“真的？”
八娘子肯定的点了点头。
十二娘子先是讶然，然后又弯眸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今儿可能不行，等有时间我去你那儿找你。”
八娘子反应也很快，轻怔了怔后，随即便道：“那就好，我也就是先跟你说一声，这事且不急。你快进去吧，母亲在等你了。”
十二娘子笑着点头，“嗯，那我先去了。”
八娘子看着她进了屋去，表情微松，垂了眼睑，盯着院子墙角刚开出的一丛虞美人出起神来。
十娘子静静的看着和自己同为庶出的八娘子，先是不明所以，后又若有所思，再及想到八娘子身边至少还有赵姨娘，她的亲生母亲沈姨娘却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从家庵里出来的一天，神情略有茫然，旋即低下了头。
门帘一掀，就有焚香的气味迎面扑来，缕缕青烟盘旋在半空，十二娘子脚还没站稳，就被烟雾包围了。
“咳咳……”十二娘子赶紧抬起袖子。
丫鬟紫纱忙送上了一块叠好的干净巾帕，十二娘接过来捂住了鼻口。
大夫人柳氏骨瘦如柴，一脸病容，扶着顾妈妈从东次间里出来，看见十二娘子小脸上难受的表情，眼睛都熏的泛红了，忙吩咐紫纱说：“她小，受不住这个，快带她去里面屋子。”
“先不忙，”十二娘子忍着眼睛的酸涩，大夫人这香烧得也太足了，刺激的她想流眼泪，“我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呢，娘你叫屋里的丫头们都先出去，我的事可不想让她们听到。”
大夫人强提着笑颜也掩不去眉间的浓愁，她心中也知道自己为了小儿子，一贯有些冷落了这个女儿，可是儿子命悬一线，她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听女儿说她的那些小事情，便道：“有什么事情不能等过两天说？娘还要去看留姐儿。”
“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一会儿，真的。”十二娘子眨着眼睛看她。
大夫人有点奇怪女儿这一次的坚持，以往，只要她说去看留姐儿，十二娘从来不耽误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略思索后，压下心中急躁，劝自己既然觉得女儿今天异常，那不如先听听女儿要说什么，去看留姐儿也不差这一刻。
大夫人强撑着微笑道：“那娘今天就听你一次。顾妈妈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西梢间里，大夫人接过顾妈妈递来的枣茶水。
十二娘子放下手里的巾帕，“娘又瘦了。”
她说的认真。
她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大夫人的模样，比现在不知道丰腴多少，身体健朗，脸色白里透红，肌肤明艳，保养得宜，纵然年过三十也美丽依旧，满脸含笑，温柔可亲。
这些年，却像被吸干了养分的大树，从枝繁叶茂变成荒凉枯木。
只有眉眼之间，还依稀留着几分当年的样子。
这全都是为了留姐儿。
或者也可以说，全都是为了早先夭折掉的大哥儿和三哥儿。
那两个早夭的哥哥，是大夫人心里最沉痛的疤。
十二娘子直视着大夫人，“娘既然没有时间，我就长话短说了，听说留姐儿屋里的窗子是有人故意打开的，这件事娘知道不知道？”
西梢间的窗子紧紧的关着，紫纱站在正堂门口的青石阶上，指挥着院子里的大小丫鬟们，把她们都叫的远离了正房。
“别都杵在这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仔细勤快着点儿，好好做事！”
她又走到八娘子和十娘子身前，朝她们一福道：“大夫人知道娘子们来请安，说娘子们的心意她都收下了，叫娘子们日常也爱惜保护好自个儿的身体。大夫人只不得闲，娘子们今日还是请回吧。”
八娘子和十娘子都和她客气的笑笑，又简单聊了两句，就各自带着丫鬟走了。
单独剩下来的青鸾这时上来，拉着紫纱的手说：“我看你这几天跟着忙里忙外的，也瘦了不少，脸上都见不到肉了。”
紫纱叹口气说：“大夫人这两天为了留姐儿可操碎了心，我们跟着看的，又有哪个心里会好受？”
青鸾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留姐儿命大福大，这次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紫纱说：“菩萨便是看在我们大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上，也该显灵了。”
青鸾说：“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更别忘了多劝解劝解大夫人，大夫人健康长寿，才是留姐儿的福气和倚仗。”
紫纱朝正房那边看过去，道：“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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