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大夫人问是什么事，十二娘子几句话简单说了，大夫人连连点头，说正该如此，既然已经查清楚了，这事就还交给十二娘子继续处理。
回廊下，十二娘子的目光落在前方院子内的那棵西府海棠边上，树前站着赤缨和昭阳院的两个小丫头，赤缨满脸怒容，小丫头们掩面哭泣。
“那两个丫头，一个是双叶，另一个叫双露，都是昭阳院里的使唤丫头，半个时辰还没到她俩个就抗不住了，站那里小动作不断，不是在发抖就是在相互使眼色，一看就心虚的紧。刚才赤缨从屋子里出来，她们就找了上去，承认了是她们做的，她们是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了大错。”青鸾讲给十二娘子听。
“两个使唤丫头？怎么做的？”十二娘子疑惑地问。
“双叶就是守在耳房的两个丫头中的一个，”青鸾提醒了一句，然后接着道：“她趁着赤缨几个都不在，就叫了双露过来，两人商量好了打掩护，里应外合，避了别人开了小两刻钟的窗子。”
十二娘子想了起来，青鸾跟她提过，赤缨几个昨日因为照顾留姐儿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又因为贺太医说了一时半会儿起不了高热，所以伺候到早上天刚亮就都去休息了，叫了两个院里做杂活的使唤丫头守在耳房听动静，没成想就这么个空档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十二娘子神情微冷：“原因查清了？”
青鸾侍立在十二娘子身后侧，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十二娘子：“双叶的嫂子是原先沈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杜鹃，杜鹃的干娘，娘子是知道的，就是四夫人身边的杜妈妈。双露那里，她爹和哥哥都在前院做事，不过有风闻说二房澜二奶奶身边的小丫鬟玉儿常来找她玩。”
几句话就把内里干系都说清楚了。
沈姨娘就是犯了错处被发放去家庵的那位；二房四房和长房的关系因为种种原因素来不好。这两个丫头能跟这些人全扯上关系，不用想了，一点儿也不无辜。
十二娘子浅浅勾起唇角：“她们这是都嫌昭阳院庙小，想攀高枝儿呢。”
青鸾眼神复杂道：“幸好红鸾没来，她之前还可怜过双叶，说有一回双叶跟她诉过苦，说赤缨对她们这些院里的小丫头太凶，动不动就责骂。红鸾要是知道今儿这事，说不得就要自己冲上去大骂了。”
想到红鸾那性子，青鸾轻轻叹了口气。
红鸾太容易感情用事，脾气火暴又容易冲动，如果在这里，亲眼看见自己以为可怜的人其实是罪有应得，肯定要火冒三丈，上去动嘴骂人还算轻的，直接动手开打都有可能。
十二娘子莞尔：“那你应该夸你家娘子我有先见之明，没把她带来。”
青鸾从善如流：“娘子本来就有先见之明。”
十二娘子又抬眸看了看前方，长长的透了口气。
她半开玩笑半自夸，其实说的也是事实。人心看得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先见之明了。
“怎么了，你有话说？”十二娘子转眸回看，见青鸾有些欲言又止，便问了问。
青鸾看了眼十二娘子，踌躇了一会儿，低头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娘子之前训话的时候很有气势，突然说了那么厉害的一番话，连奴婢在一旁听到都大吃一惊，从娘子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些陌生，也有些让人生畏。”
虽然只是她的错觉而已，但是那一刹那的压迫感，让一直跟在十二娘子身后的青鸾内心多少有些震慑。
像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人家里，丫鬟们平时在主人家面前只要守着规矩，说话还是比较自在的，比如青鸾红鸾这样的大丫鬟，在十二娘子面前一般都直接用“我”来自称，反而不会特地用“奴婢”这样的称呼，但青鸾这一次不知怎地却下意识地用上了“奴婢”的自称。
十二娘子怔了怔，出了一会子神，然后睨她一眼：“难道我不是一直这样？”
青鸾立时无言以对。
她从老夫人的院子到十二娘子的院子，跟在十二娘子身边也有两年多了，可到现在她也不敢妄下结论，说自己有多了解这位小主人。
“很少见娘子这么认真的说话。”青鸾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你能看得明白？”十二娘子扬眉问她。
青鸾轻轻摇头，仔细回答说：“还不全明白，猜了几分，又琢磨了几分，差不多能看个大概。今日的事情，娘子是用了心的，我知道娘子这是在教她们，也是在救她们。”
留姐儿病体缠身，时间长了，昭阳院里自然人心浮动。
十二娘子虽然可以让赤缨等人私下查明，直接不露声色的把双叶双露绑了，在众人面前把罪状一说，或者干脆说都不说，拖出去打死就是，府里以前出了这种事都是这么办的。把下人们都叫来观刑，知道怕了，也就都老实了。既惩治了背叛主人的下人，还能显得主人们越发不漏声色的手段。
敲山震虎，以狠辣杀罚立威。
不过即使这样做，也不是人人都会害怕，更不是对谁都有效。
有些人即使害怕，但在更大的诱惑面前，还是会把持不住，双叶和双露就是例子，昭阳院里不是没有过挨打受罚的前例在，前前后后打死的、发卖的，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但有什么用？屡禁不止，治标不治本，反倒是留姐儿的病越来越重。
十二娘子今日的做法则有不同。
青鸾隐约猜到几分，十二娘子这是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要一次把话敲打个明白。
十二娘子的那番训话，从府里的规矩开始，说到做下人的本分，这是要让昭阳院的丫鬟婆子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她每句话都没提名道姓，但每句话都清楚明白的告诉犯错的人和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做错了事是什么后果，想要叛主是什么后果，想踩着留姐儿的命往上爬是什么后果，想要求名求利求身份求地位、但用错了方法又是什么后果。
她告诉那些人，不要自寻死路，让她们看清楚，不管她们想要的是什么，她们背后许给她们好处的人都给不了她们，那些人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她们能得到的只有死路一条。
人是有惯性的。知错能改，说的容易。但犯过一次错，很容易会继续犯同样的错。与其让她们一次次的犯错下去，不如直接告诉她们此路不通，让她们死了这条心。
只有从根本上把那些人的心思给断掉，把话说透，昭阳院才能得到平静。
也只有这院子里的人不再轻易受骗，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花言巧语，留姐儿的命才能真正活得长久。
十二娘子这么做，看似浪费唇舌，其实反而治本。
“你能看出个大概就很不错了。”十二娘子夸奖青鸾。
“可是娘子说了这么多，施了这么大的人情，本来是件好事，为什么最后反而强硬起来，把话说狠，不留一点儿余地？”这就是青鸾最不解的地方。
十二娘子淡淡的笑了笑：“我再指你一个道理吧，青鸾。”
青鸾虚心受教道：“青鸾听娘子教诲。”
十二娘子抬起手，指着前方，“你看她们，是什么人？”又指向自己，“你再看我，是什么人？看清楚，想清楚，她们和我之间的区别。”
青鸾眼神一震，若有所思，很快就有了明悟，垂头语态谦恭道：“娘子教诲的是，是我想岔了。”
十二娘子点了下头。能想通就好，说明青鸾还不算天真到没药可救，可以继续留下来为她所用。她也不想两三年就换一批丫鬟。
“谋算人心固然重要，”她轻声说道：“但在绝对权力面前，人心不值一提。”
十二娘子话音才落，就听得身后传来冬雪紧张的声音：“小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她闻声回头，视线正对上一双琉璃凤目。
景王世子穿着小药童的装束，仍然是冷冷淡淡的模样，盯着她看了两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进了明间。
莫名其妙！
“冬雪，怎么回事？”十二娘子问。
冬雪连忙过来行了个礼：“我刚在里屋门边守着，见小王爷出来，怕有什么吩咐就跟了过来，他走到正门边就不动了，我瞅着娘子和青鸾在说些什么，只好叫了一声。”
青鸾降低了声音不确定的说：“娘子，景王世子该不会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吧？”
十二娘子诧然道：“不会吧？”
她们说的声音这么轻，他能听见？
再说了，就算听到了又怎样？她们说的话跟他可没一点关系，他听了有什么意思？就因为听见她们的对话，这才刚出来就折返回去了？
怎么想都很古怪。
一个王府世子走路脚步声跟鬼一样轻，连她都没有听见。
当然，也怪留姐儿这屋子的地毯质量太好。
她这边正想着，那边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紫纱从明间里出来，朝她们走了过来。
“十二娘子。”紫纱微笑行了个礼。
“怎么了，紫纱？”十二娘子问道。
“大夫人正找十二娘子。”紫纱回禀说道：“景王给留姐儿施完针出来，和大夫人言谈间提到留姐儿高热降温的事，听说是十二娘子想出来的法子，想当面问问十二娘子，所以大夫人叫我来寻娘子进去答话呢。”
有景王爷这位身份贵重的杏林圣手全力施救，留姐儿的高热渐见好转，除了意识仍然不见清醒，小命却是保住了。
“小公爷长期缠绵病榻，身体太过虚弱，体内又有余毒未清，孤王虽帮他施了针，却非一日之功就能好转。别看他这会儿高热平缓，但也怕反复，需得时时有人仔细照看，再有任何差错，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救治。”景王徐徐说道。
“多谢王爷施手，这样已是很好了。”大夫人双手合什，十分感激。
景王爷又说：“孤看过贺太医的方子，正是对症，先继续照着吃两日，过两日孤再来看看。”
大夫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今日多亏了王爷，不计前嫌愿意来诊治犬子，王爷仁心仁术，妾身真不知道要如何感谢才是。”
景王眼神微挑，说道：“孤当不得夫人如此赞誉。若不是府上之前举措做得好，小公爷的高热缓和了下来，恐怕孤来了也没有用了。”
他说着微微一笑，抬眸一扫：“倒是这些降热的法子，让孤看了也觉得新鲜，是贺太医的想法？”
大夫人也想到了之前在留姐儿屋里看到的情形，那些法子她也从来没见过，眼生的紧，急忙差了人来回话，问道：“怎么回事？”
素月被叫来，听见是这个原因，忙上前回禀：“这些都是十二娘子的主意。”
“十二娘？”大夫人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十二娘子的想法，忙问：“她人呢？”
素月回答说：“十二娘子还在院子里。”
因为这样，大夫人才叫紫纱出来寻十二娘子进去。
十二娘子带了青鸾也进了明间。
景王爷坐在上首，大夫人陪座，景王世子在另一边独座。
“娘。”十二娘叫了一声大夫人。
“十二娘快过来，见见景王殿下。”大夫人招了手说：“景王爷正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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