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天色还亮，距离国公府的晚食还有段时间。
十二娘子进府后先回齐物院换了套系着豆绿宫绦的缕金百蝶穿花鹅黄箭袖衣裳，脚上穿着绿锻粉底小靴，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在马尾顶端系了墨玉扣，又洁了面后才带着红鸾和竹露往颐华院走，边走边问两个丫鬟府中今天发生的事。
“九娘子怎么落水了？”十二娘子问。
“娘子今日和老太爷出门后，固王世子来了。”两个丫鬟同时顿默了一下，还是红鸾开了口。
十二娘子立刻了然，点了点头道：“我说呢，秦珩每次来必出事端，五房相中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又闹的什么？”
红鸾是只要开了第一句，后面就能滔滔不绝讲起来：“娘子今日出府不用我们伺候，我们留下守院子，本来我正看着她们几个做活儿，朝花院的金桂姐姐突然叫小筠丫头过来喊我，说出事了，叫我过去商量。我就去了，这一问，说是下晌固王世子来了，其他四房在家的几位哥儿娘子都过去了，九娘子张罗着说要在后园子里赏景吃茶，没曾想他们玩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出了事，三房的六娘子和五房的九娘子在榭台边上拌嘴，话赶话不知怎地，九娘子就落了湖，六娘子吓的跑了，七娘子一直掉眼泪，哥儿们都还在里头吃酒，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好九哥儿也在，第一个想起来救人，叫了两个会游水的婆子下去把九娘子救了上来，但因为耽搁了点儿时间，九娘子多吃了两口水，据说人差点就没了，把五夫人给吓了个半死。”
十二娘子问：“这跟朝花院有什么关系？”
红鸾回道：“娘子在家，自然会带着咱们长房的庶姑娘过去一起玩，可娘子不在家，她们哪里肯带庶姑娘们一起，自然都是几房的嫡姑娘和嫡哥儿宴客。不过娘子也知道，虽然五房对世子有想法，但世子一直跟咱们房交好，尤其是十娘子……”
竹露在旁边听了轻笑出声：“你这话敢跟十娘子说？十娘子见了固王世子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还来不及呢。”
红鸾也笑了：“你别打岔，我这不跟咱们娘子说事情嘛，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叫娘子知道，十娘子一听说固王世子来了，立刻就吓的也出了府。固王世子为此还发了好一通脾气，特意叫人把朝花院的大丫鬟叫了去训了一顿，丹桂跟翠菊两个都陪十娘子出去了，倒是逃过一劫，只可怜了一起住在朝花院的金桂和银杏。我去见她们的时候，两人眼睛都哭红了，拉着我诉苦呢。要我说固王世子何苦来哉，他那个金贵身份，难道能聘一个庶姑娘当正房娘子？十娘子都知道避讳，他一个小王爷怎么心中一点数都没有，这不害人吗？”
竹露前面还笑着听，听到后两句就吓的连忙四周看了看，扯了扯红鸾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了。
红鸾本来还想驳一句说又怎么了，见十二娘子斜了她一眼，立刻乖乖地闭了嘴巴。
十二娘子也不发火，只是冷声道：“你这张嘴再没有分寸没有规矩，也别怪我心硬无情，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我这小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红鸾从跟了十二娘子这两年就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吓的脸色一僵，连忙“扑通”一声跪下，举手发誓哀求：“娘子我错了，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仗着娘子宽容老是想什么说什么，没有上下尊卑，忘了分寸，娘子打我骂我都行，只求娘子不要赶我走！我老子娘也都是府里的老人，我能回哪儿去，娘子要赶我走，我爹娘在府里就没了脸面，以后在府里邻里还怎么做人！娘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娘子千万别赶我走！我一辈子，不，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娘子做牛做马，娘子饶了我这次吧！”
竹露也没想到十二娘子说赶人就要赶人，同样吓住了，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跪下帮着说情道：“娘子，红鸾她是心直口快，但她也是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做事一直都麻利听话，在府里的人脉消息也广，她家老子娘、她爷奶一家子都在府里做活，娘子想啊，她忠心肯定忠心，不然老夫人也不会把她和青鸾一起分到咱们院子，她今儿说话是犯了忌讳，娘子只管罚骂就是，但求求娘子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改过，以后只管严厉教训，她、我们都会改的！”
十二娘子停步回身，看着两个跪在那里的丫鬟伏地发抖，眼前浮过两道遥远记忆中的虚影，犹记当时，也曾如她们这般花朵一样豆蔻婉艳，嬉戏笑闹，陪在她身边，被她纵容的无法无天，才会在最后没有一个好结局。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恢复了平静。
“固王世子再混不吝，他也是小王爷，不是你们能在背后随意取笑指责的，你们失了尊卑不要紧，可知一旦哪日又无心说出犯忌之言，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国公府会是什么下场？”
十二娘子顿了下，一字一句道：“你们要记着，国公府再高，高不过王权去。”
两个丫鬟听的更是心惊，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娘子教训的是，奴婢们都记住了，知道悔了，以后再不敢犯！”
十二娘子这才叫她们起来，看她们脑门磕的青红一片，心里叹了一声，但也没心软让她们回去上药。
她院子里的丫鬟已经换过了两批，前两批因为她年纪太小，伺候的丫鬟在她身边也待不久，每过几年就要因为丫鬟们的年龄问题淘换掉一批，如今这批基本都是她十岁以后老夫人和大老爷大夫人挑给她的。青鸾红鸾是老夫人给的；竹露夕微荷风清响四个是大夫人给的，来的时候年纪差不多都在十一、二岁；还有四个是管家听着大老爷的命令仔细挑派给她的，年纪找来的时候都在八、九岁，说是这一批特意找了几个年纪小的教了规矩，先在院子里伺候着，以后也能多跟在她身边几年，将来等这批年纪大了就由她自己随意安排了。其他的粗使丫头婆子更不用说，全都是府里最用心教导过的忠仆。
这份待遇自然不是人人都有的，她在国公府里受重视的程度也可见一斑。
不过这两年，十二娘子并没有特别约束过这些丫鬟，一来是想看看她们的心性，值不值得让她留在身边，值不值得教导，二来也是想着在她的羽翼下，不让这些丫鬟太过拘束，过于失了天性，反而没了意思。
该说到底不愧是家中长辈特意教导好了后挑给她的，两年下来，这些丫鬟基本上都还算合她心意，她原也以为问题不大了，但红鸾或许是见她两年都没怎么训责，最近一些时日，说话越发有些大大咧咧，刚才竟然当着她的面都敢指责固王世子的行事，连她都难免要一身冷汗。
若是她再不出声，恐怕红鸾一路放飞下去，她早晚要受这丫头牵连给这丫头背锅。
有那么一瞬间，十二娘子真的想直接把人赶走算了，省心还省事。
十二娘子终究还是心软了，淡声道：“没有下次。”
红鸾喜极而泣，连声道是，乖巧的不能更乖巧。
十二娘子又问：“十姐姐出府了？去哪儿？”
红鸾这时不敢抢着答话了，没有立刻回答。
十二娘子等了会儿见没声响，顿时给气笑了：“该你说的时候你又不说了？你看她干嘛，竹露又没去朝花院，她能知道？”
红鸾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金桂说，十娘子跟大夫人请示过了，带着赖妈妈和丹桂翠菊去了城外的家阉。这事儿娘子之前不是也知道么，沈姨娘写了信给十娘子，说病了，一直想念十娘子，希望十娘子能去看看她。十娘子本来只是犹豫，跟娘子讲了，问娘子想法，娘子当时说随她自个儿，只要大夫人同意就行。十娘子就一直拖着没说，这不，因为前两日留姐儿病情有了起色，这两日大夫人高兴，十娘子一提，大夫人竟也同意了。”
往日十娘子要说想去看看沈姨娘，总要提上十几二十次，大夫人才能同意一次。
十二娘子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十姐姐是有提过。她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红鸾道：“家庵离这里虽然不算远，但考虑到沈姨娘难得见十娘子一次，肯定要留饭的，恐怕要明天才能回来了。”
主仆一路一答一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颐华院。
十二娘子驻足停在院外，回身看着自己两个丫鬟，额头已经鼓起了大包，这才挥手赶人。
“行了，你俩回去上药吧，别跟我一起进去了，回头吓着大夫人。我在这边用完晚食，还要去留姐儿那边看看，你们过一个时辰再来接我。”
“是。”
书房中，老太爷站在窗前，仰首看着窗外夕色，负手沉默着。
“太爷，大老爷回来了。”萧九从门外进来，恭敬的禀报道。
“让他来见我。”老太爷说。
“是。”
须臾，裴大老爷换下公服来到了书房。
“父亲。”大老爷上前叫了一声。
老太爷轻轻一挥手，“坐吧。我听说今日吏部林光宗又派人去找你了？”
“林侍郎派的是郎中尉迟缭，仍是旧事重提。孩儿照旧拒绝了。”
大老爷端然而坐，人前的儒雅朴致一收，换上了深沉的面色，眼神深邃，如海纳百川，这样的大老爷坐在老太爷跟前，才更像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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