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周先生心情很复杂。赵王死在边陲之地不打紧, 关键是身后那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京城那边怕是再没哪个亲王能制衡太女, 太女本来就记恨大都督，军饷粮草迟迟不肯拨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现在倒好, 弄死了皇亲贵胄, 上头哪一个能饶过她？说来说去，太女殿下才是制霸皇权的最大赢家吧。
可萧大都督倒好, 完全不当回事儿, 还撒手不管走了个干净，偏让她处理异常棘手的烂摊子, 这不是要她的老命么。
她越想越瘆得慌，忙追出去，趁人还没走远，给截住了, 当场跪在地下，“都督, 给属下一个明示吧。”
“什么？”萧倾城问。
“冷将军已经将赵王的人全部扣下了，还有她的家眷随从......，这......作何处理？”
“杀了。”萧倾城道。
“.......是。”周先生就知道，大概是这么个答案。
“等一下.....。”萧倾城走出两步，停下来又道, “她的家眷，就是那个赵王君俞氏，先留着罢。圈起来找人看着别出岔子。”
萧元齐的正君和俞行歌血脉相连, 要是弄死了，他大抵是会伤心的。可是就这么放俞氏离开，也不妥。至少要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做其他打算。
“是。”周先生又问，“那后续.......怎么办？”
“主动出击，或者静观其变。”萧倾城想起死了好几天的刘仲勉，问道，“前两天派出去给达木罗下帖子“和谈”的两位将军入漠北地界了吗？死了没？”
周先生何等明事理，简直就是举一反三，“属下尚未收到消息，但是.....快了，预计过不了明天。都督，漠北欺我大梁太甚，杀我戍边武将倒也罢了，可是督军特使赵王殿下何等金贵，为了大梁与漠北的和平，屈尊带人去乌林海会见达木罗以表诚意，那达木罗不识抬举，竟一刀刺死赵王殿下，如此不把大梁放在眼里，大都督，此仇不报，我大梁颜面何存？！”
萧倾城点点头，对周先生愤慨激昂的陈述较为满意。赵王萧元齐的死讯是瞒不住的，索性叫达木罗先把这锅背上。当然事情的真相早晚会被揭穿，至少在萧元齐真正的死因上达天听之前，可以争取不少时间，让她拿下漠北天险乌林海，斩断达木罗主动出击的一切可能。也只有这样，往后才能腾出手应付来自朝廷又或是太女萧元昊的发难。
左军府能壮大至今日，耗费萧倾城不少心血，如果折损在内斗上，那就太可惜了。事已至此，不能回头，更没有退路，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未来才有出路。
“周先生，天冷了，再不打仗等入了冬咱们的日子就艰难了。”
周先生：“都督英明。”萧大都督何止英明，她的冷静自如，永远超出想象。
萧倾城将软剑擦拭干净，去大帐沐浴换衣。她心里记着老俞，这两天忙着也没见到他，打算一会儿去找他说说话，谁知冷霜来报，乌孙国的使臣求见萧大都督，已经在帐外候着了。
乌孙国主沙依尔汗虽然受过大梁左军府的恩惠，依然在漠北与大梁之间观望了些日子，才下定决心投靠大梁。起先派出使臣，并载着许许多多的贡品，启程去大梁帝都。可是去京城必须入玉门关，这就意味着她们得从萧大都督眼皮子底下经过。鉴于乌孙新主沙依尔汗站队的速度慢了点，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据说让萧大都督不太满意，于通行关口设了点小小的阻碍，为难使团。沙依尔汗是聪明人，索性让使臣带队直接去探萧大都督的口风，询问什么时候方便朝拜大梁国主，以便递上契文，俯首称臣。
使臣的态度虔诚恭敬，上供给大梁国的金银珠宝也不少，萧倾城对照了礼单，当着使臣的面吩咐部下将所有的贡品都收进了左军府的军需库，并温言告知，“现在出发去京城，时间上不太合适。到了地方也是天寒地冻的，万一要是水土不服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本督必定愧疚，还请使臣大人回去禀告贵国主，明年天暖时再做打算吧。”
使臣：“........”
萧倾城见来使不解，又道，“两国交好，君臣和睦，诚意二字最为难得。自即日起，在玉门关，雁云关处开设互市，为往来商客提供方便之门。请贵国主尽快派人来格尔勒协商，早日落款成文。”
使臣们总算是看出点名堂来，萧大都督明摆着就是大梁西北境的土皇帝嘛，她说开设互市，便开互市，金口玉言，容不得半点质疑，不止如此，还代表大梁收纳贡品，却不见任何回赐。这等讨不到半点便宜的买卖，没人愿意干偏偏被强行按头吃亏。眼下大梁与漠北交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以萧大都督的野心，一旦吞了漠北，乌孙便危在旦夕，什么母女君臣都是空谈，唇亡齿寒的道理她们还是明白的。
盘算来盘算去，得出的结论是：好女不吃眼前亏，毕竟乌孙与左军府的距离比起大梁京城的皇帝来说，更近一些。至于最后如何取舍，先得忍气吞声，等回去禀报沙依尔汗王再做定夺了。
打发完乌孙使臣，萧倾城背着手，于庞大的沙盘前踱了几步，最终有了计较，遂传周远山，冷霜追魄等心腹进帐，吩咐道，“传令南北两营十八卫所，明日战台点将，西北望，射天狼！”
“是！！”
一切就绪。
因为“达木罗拒绝和谈”，接连杀死了前来下帖的大梁武将与意欲和谈的亲王，萧倾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漠北开战，三天之内拿下了横在格尔勒与乌林海之间的两处小城，第四天，向乌林海发起猛烈进攻。
达木罗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乌林海是漠北天险，易守难攻，达木罗依旧兵强马壮，这场仗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两方皆死伤无数，损失惨重，进入闰八月之后，梁军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格尔勒与乌林海两大天险在手，大梁的边境线向西北移了近八百里。自此之后，漠北再无屏障，整个暴露在梁军眼前，漠北王城岌岌可危。
漠北元气大伤，再不惧威胁性。可是战火烧过的地方，尸横遍野，满目疮痍，萧倾城率北大营驻扎在乌林海，下令全军停战，休养生息，打算安安稳稳的过一个冬天。
萧倾城和俞行歌又是一月未见，战况激烈，萧倾城在前方打仗，俞行歌在后方制药救死扶伤，忙起来都不记得何年何月，原本还惦记着给彼此过生辰，不得已就错过了。
今年倒是还有一个闰八月。战后时间不长，萧倾城每天军务缠身，直到中秋节也腾不出多少空，只好派人去接俞行歌来乌林海跟她见面。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准备生辰贺礼给他，另一个原因是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毕竟老俞除了时常没心没肺，根本什么都不缺。
中秋节那天，萧大都督犒劳三军将士，到晚上才找着时间和俞行歌单独相处。塞外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近在咫尺，是个赏景的好机会。两人没有骑马，相约营地外的胡杨林散步，萧倾城还特意拿了伙头兵做的大月饼给他，“生辰快乐，老俞。”
“哈，大都督没诚意呀。就拿月饼糊弄我，今天可是老俞我的生日。”
俞行歌笑嘻嘻的接了。虽然一个月没见，萧美人依然是那个大美人，月色与美色交相辉映，让人赏心悦目，大约是为了图个喜庆，她今天还特意穿了绯色的衣袍来见他，在塞上冰凉的夜晚，这身绯色如同一把火，暖着他的心。
“那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萧倾城如是问。
“叫声哥哥来听听。”俞行歌的执着似乎从未停止过。
“.......你.....你就不能说个别的？”萧倾城的倔强也从未停止过。这个老俞，越来越皮了。
“哼。”俞行歌佯装生气，笑容却在脸上不断地放大。
“老俞，我........”萧倾城倒是带了点歉意，说，“我是真的很想为你做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
“咱俩这么熟，干嘛这么客气啊。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很多，真的。”俞行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之前的事，说道，“哦对了，上次俞芷白那事儿，谢谢你。”
萧倾城问，“你去看过他了？”
“是啊，”俞行歌点头，“他.....呃，.......还行吧，就是不停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
萧倾城做事极度谨慎，像俞芷白这样的，本该一刀了结。后来留他一条命也是为了照顾俞行歌的感受，显然她的决定是对的，“依你。你想让他回去，那就放他回去。”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俞行歌上个月去沙州接药材，因为仅存的那一点怜悯，就顺道探望了他这位被圈禁在某处的堂兄弟俞芷白。他的状态并不好，老觉得自己活得暗无天日，几乎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实际上，萧倾城命人伺候的很周到，过的也是以往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但是她妻主死了，连个尸首都见不到，俞芷白疑神疑鬼的，见着俞行歌就一个劲的说要回家，发毒誓保证所有的事情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还跪下求他，头都磕出血了。
问题是......他回哪个家？赵王家？.......俞家？哎管他呢，爱谁谁。
“不会有麻烦，也别跟我说谢字。”萧倾城的目光总是不知不觉的追随着俞行歌，“你刚不是说了，咱俩这么熟，干嘛这么客气。”
“行！”俞行歌答应的很爽快，“以后谁也别跟谁说谢谢。”
“老俞，今天是你的生辰，”萧倾城又道，“我.....想送你生辰礼，你告诉我，除了我的心，你还想要什么？”
“哎，”俞行歌莫名感慨，“有你的心就足够了。不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再答应我三件事好了。”
“哪三件？”
“这第一件呢，就是别那么喜欢我。”俞行歌道，“一般喜欢就行。”
“........？”萧倾城见俞行歌郑重其事，不由得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他从前也这样说过两次，她一直以为是个玩笑。
“比真金还真！”
萧倾城就不懂了，“为什么？”
“你先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我.....我可能.....做不到，”难度太大，萧倾城只好巴巴的看着他，“既以心相许，便此生不渝。”
俞行歌：“........”
萧倾城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长的软剑，但见美人飞身入林，衣袂飘飘，光华流转，银练舞的熠熠生辉，不多时，那历经千年的老树上，赫然刻着萧倾城的心意，“以心相许，此生不渝。”
夜色撩人，银辉漫天。晚风在林中歌唱，树叶是金黄的，纷纷扬扬落下来，铺了满地，胜似金丝织就的绸缎；月下的萧美人神采奕奕，绯衣飞扬，宛如落入凡尘的九天仙子，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稍稍一恍惚，便统统幻化为虚无，看不到风吹叶落，看不到原野茫茫，没有圆月的光，没有星夜的景，恍惚的只剩下那个翩然灵动的绯红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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