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天色微晴, 太阳刚从原野上升起来, 暗黄的圆，像是蒙了一层灰，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冷风呼啦啦的刮, 寒霜满地，严冬不日来临。萧倾城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眺望远处, 营地之外连绵成片的胡杨林已经失去了往日绚丽的色彩, 叶子全部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树干密密麻麻排列着, 荒凉萧索，倒是将俞行歌生辰那天刻下的几字诺言，凸显的异常醒目。
伽罗莲华离开了乌林海，他带来的东西萧倾城没收, 原封不动让拿回去了。漠北这位大国师输人不输阵，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 “赤蛟龙，走着瞧吧，你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
萧倾城回以微笑，“那本督就拭目以待。”
她没把她们谁放在眼里，倒是最近稍稍有些空闲, 就忍不住想念俞行歌，又过去三四天了，还是没收到他入关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周先生和老墨在烽火台上相陪，老墨手里还拿着萧倾城的披风，“主上，天寒，加件衣服吧。”
“不冷。”
老墨叹口气。大都督这简直就是望眼欲穿嘛。俞先生怎么回事儿啊，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周先生的思维和老墨不在一起，她是来和萧大都督商量正经事儿的，“主上，刚收到京城来的传书，三日之前，皇上.....驾崩了。”
“嗯。”三日之前，正好是伽罗莲华来漠北的那天。萧倾城抬眼望苍穹，淡淡道，“要变天了。”
“主上何不考虑另走一招？”周先生顿了顿，将她筹谋好几日的规划说了出来，“既有圣旨召回，何不趁此机会入京？只要我们战略得当，照样能推翻挟先皇矫改圣旨而谋逆篡位的新帝。”
不得不说，周先生是个人才，她能为所有的行动找到非常合适的理由。只不过，萧倾城远离帝都，人生地不熟，且声名狼藉，又能得到旧朝堂的多少支持呢，更何况她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去京城，“周先生有所不知，我此生允诺过先皇 ，绝不踏入京城半步。既出此言，驷马难追。”
周先生对此耿耿于怀，想不通大都督什么时候开始认死理了。漠北已不惧任何威胁，左军府势头正盛所向披靡，她对当前的局势充满了自信，萧元昊这些年没有领兵打仗，光顾着在京中玩弄权术了，要是真刀真枪干起来，她根本不是对手。再说了，人心难测，萧元昊才登基，也未必就能全盘掌控局面。
萧倾城见周先生略有不甘，又道，“先生还看不穿么，最难得的是人心，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们之前没有在意的，到现在也是。即便我们将西北境所有的人心都抓在手里，也得不到全大梁的人心，不如先守在这里养精蓄锐。我们这一年连番打仗，也该悠着点儿。皇帝驾崩也好，太女御极也罢，与我何干？说白了，天下可以做帝都的地方多了去了，为什么非要拘谨在某一处呢。”
“.......！”周先生豁然开朗，大都督循序渐进的方式可比她的谋划稳妥太多，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主上英明！”
正说着，冷霜急速跑上烽火台，抱拳回禀，“主上，出......出.....俞先生出事了！”
“！！！！！”
萧倾城平静如水的心像是被被火炮重重一击，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千防万算，终有一疏。谁能想到乌孙国主沙依尔汗向左军府伏低做小，转头就默许达木罗派人在乌孙的地界上谋划呢。伽罗莲华于三天前在哈密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俞行歌带人装好车从一集市上出来，就被数百个体型彪悍的蒙面人围住了。他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流风随后赶来，正中了埋伏，她受伤不轻，仍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可惜错过时机，达木罗的人已经在俞行歌的脖子上架了数把刀，还有两把抵着他的后背，两把抵着他的胸膛，“通通不许动！否则就杀了她！！！”
流风被人掣肘，满腔怒火没处撒，俞行歌自知逃不过，反倒安心劝她，“刀大侠，看来我不得不去敌营做客了。你别着急，我不会有事的。”
流风焦急万分，“俞先生........！！”
“刀大侠，听我说，她曾经答应过要为我做三件事情。第一件我已经告诉她了，这第二件，麻烦你转告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顾虑我。请她务必相信，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而且任何时候，无论形势多么危难和严峻，我都不会死。我们重逢，只是早晚的事。”
流风更是心急如焚，“俞先生.......！！！”
架在俞行歌脖子上的刀已经割破了俞行歌的皮肉，俞行歌心里还是惶恐的，当然面上的镇定必须要维持一下，“刀大侠，我要她做的第二件事情，请一定要告诉她，我相信她，也请她像过去那样相信我！”
流风浑身血污，连夜骑马回乌林海，到达时伤重不支，她全凭着一口气，将俞先生的嘱托全数传达给因巡值碰上的冷霜，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萧倾城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启动暗骑去路上截道。达木罗早有防备，铁骑连着截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漠鞑人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玩的也很溜，五天之内成功地将俞行歌押进了漠北王城。
达木罗和伽罗莲华派人传达的意思非常明确：三天之内，拿乌林海和格尔勒来换人，否则往后拖一天，少一个零件儿。
萧倾城平生第一次在大帐内，将眼前的长案拍个粉碎。
周先生等人出言相劝，“兵家忌燥，主上莫急。”
“.......对，不能急躁。”
萧倾城自觉冲动，摸着脖子里的鱼骨项链，劝自己冷静下来。她是没办法想象落在达木罗手里的俞行歌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是老俞啊，他一定不想看到她为这事惊慌无措的吧。“诸位都在，你们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俞先生的好谁人不知呢，周先生心里不知道有多遗憾，掀了衣摆伏地叩首，“臣斗胆说一句，请主上.....以大局为重！”
帐内其他人也跪地附议，“主上重责在身，请主上以大局为重！”
萧倾城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失望极了。在所有人的眼里，乌林海和格尔勒比俞行歌重要，不止因为那是左军府几万将士用性命换来的，更因为丢了这两道屏障，边疆危险重重，江山霸业阻挠重重。
“你们.......都出去吧。”
“.........是。”周先生从来没有如此担忧过，萧大都督对俞先生的重视程度已然超越了理智的思考范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可是这个时候，谁又能劝得住她？？
萧倾城她挥退了所有的人，在大帐内孤独的坐着。从中午坐到了下午，从下午坐到了晚上，从晚上坐到了凌晨。
真的孤独，前所无有的孤独和落寞。
天将明，帐内进来一人，是在乌林海圈禁了好些日子的御史钦差俞若清。
“萧大都督还有为难的时候？”俞若清径自坐在萧倾城对面，言语间冷嘲热讽。
“.......你来了？”萧倾城缓缓开口。
“本官可没别的意思，是看在周先生陪本官勤勤恳恳下棋喝茶的份儿上，所以给她个面子，出来跟大都督说两句。”俞若清哼一声，以此表示她的气节还在。周远山这老东西，不知何时，隐秘的洞悉了俞先生的真实身份，就颠颠儿跑来求她。可她俞若清是站在左军府对立面的人，怎么就求到她头上来了！也罢，自己的亲兄弟，就出来说两句吧。
“所有人都说以大局为重。俞大人，你告诉我，大局是什么？没有大公子，我要这万里江山有什么意义？”萧倾城像抓住了唯一的那棵救命稻草，将希望寄托于俞行歌的亲姐姐身上。血浓于水，俞若清一定会选择救兄弟，而她也需要有一个人和她的想法保持一致，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
“萧大都督，你知道吗？我有八年没见他了，八年！上一次离家就学的时候，他也不过十五岁，跟在我身后说长姐你好好学什么都不用担心，家里都有我呢。结果我一回来，他就死了。我们家谁不伤心？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俞若清皱眉，眼眶红了又红，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能情绪用事，“人生本来无常，聚散亦由天定。他再好大都督也得看清形势吧，不是说要造反吗？干大事的人，怎么能像个智障一样在这里坐一晚上？！”
萧倾城：“........？”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俞若清也没好气，“若白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去救他了么？如果他知道萧大都督骨子里是个只会儿女情长的人，大概会对你失望透顶吧！”
“他......他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萧倾城语无伦次，彻底乱了思绪。
“担心什么？若白是什么样的人？是绝不会辜负自己的人！他当初跳崖，为的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敢为自己跟俞府所有的人断绝关系，那可都是他的亲人，他犹豫了吗？！”
“.......”
“信不信由你，反正跳崖都能活下来，我就信他。”俞若清知道希望渺茫，可她除了选择相信，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萧倾城不说话，来回摸着脖子里的鱼骨项链，帐内无灯火，唯有鱼骨泛着莹润的光。他们都不懂，俞行歌是她的光，一个人没有光，要怎么活下去呢。
俞若清话已说尽，看着眼前这人静默成了一尊美丽冰凉的雕像，摇摇头，起身离开，偏偏那雕像又开口，“俞大人其实应该劝我去救大公子，这样的话，我便没有屏障可依，新帝灭我胜算岂不是更大？”
“........”俞若清：“.......这个，...一码归一码。你和新帝，.....那是内部矛盾，呃，.....姐妹两个争地盘，凭什么要让外人捡了便宜？”
俞若清自觉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差不多也就这个意思了。当初俞氏支持魏王是府上祖母一早就定好的，也为俞氏一族未来的路指好了方向，她是孙辈没得选，长辈站谁她站谁。可要真论起来，萧元昊和萧倾城还不都是一回事儿。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若白虽和这两人都有瓜葛，但萧元昊是纯粹没把若白当回事儿，萧倾城又太当回事儿了。
那也是她亲弟弟呀，她能不担心能不难过么！做大事，牺牲又算得了什么。俞若清头疼的厉害，别人以为她是书呆子，是文人，至死忠诚，守大义高风亮节，可谁又能真正了解谁呢，相隔多年，即使若白，她也看不透彻。如果若白知道她这么劝萧倾城，会原谅她吧......
天亮了。
周先生等人进帐的时候，萧倾城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那里，面无波澜。
周先生亲自端着饭盘，放在萧倾城眼前，“主上，今日立冬了。”
萧倾城盯着那一碗小米清粥和两盘小青菜，问周先生，“乌林海还剩多少漠鞑人？”
周先生答，“十五六万吧。”
打完仗，漠鞑兵丢盔弃甲，漠鞑百姓来不及跑的，都留在了乌林海。周先生之前请示过萧倾城，问怎么处理，萧倾城答，“平头百姓不足为虑。集中到一处，把好地方腾出来就是。”
屠城这事儿，萧大都督从前是认同的，比如她带兵打下来的地盘。至于放异族人一条生路的作法，是从格尔勒开始的，或者说，遇见了俞行歌之后，多多少少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所以拿下乌林海这么久，也没见她下过命令。
“周先生，不是说达木罗的几个亲戚，上次没跑掉，都在城里住么？”
“确有此事，”周先生回禀，“她们此前表过衷心，拿了珠宝献给主上，只是依照主上的吩咐，被下面的人拦下了。”
“很好。先去点上五万人马，陈兵边界。”萧倾城吩咐道。“再点五万，等我号令。”
“是。”
“把乌林海的漠鞑人都抓起来，推到前线，尤其是达木罗的那几个亲戚，顺道给达木罗派战书。”萧倾城眼底阴云密布，一字一顿道，“告诉达木罗，让她放了俞先生。一天不放，我就在漠北王城外杀一万漠鞑人，直到杀光为止。俞先生若是少一根头发，我就踏平整个漠北，让所有的漠鞑人都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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