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雀在后

皇城。

远处帅气身影，神色漠然，踩踏白玉铺就道路，似慢而快行来。

朱门两侧守卫，得见来者是谁，原刻板面容转瞬便情不自禁，展露那许久未见之——真心笑颜。

正欲上前跪迎，却遭披风横扫，硬是被这股强劲力道，拖将站起；待醒过神来，其身形早已步入殿内，徒留手捧披风，面面相觑之守卫。

紧接着，朝前方空荡荡的殿宇放眼望去，整体装潢虽过于简约，但却不失其该有的，庄严气派与辉煌。

就连正端坐于上方龙座者之衣冠服饰，无论乃镂空束发冠，亦或劲装皇龙衣，本体材质均是寻常用料，仅外观装饰略显华丽。

然这些仍丝毫不能掩盖，他本身居高临下的傲然气势，以及，震慑八方的无上威严。

每日上朝，已宛如家常便饭，但或许血脉压制缘故，始终忍不住欲向其臣服，呈单腿跪地之姿，抱礼参拜道：“皇儿龍明，拜见父皇!”

上方端坐之君主，面色平静，似笑非笑，以深邃眸光凝视着前方身影：“昨日龍言上奏，汝于军营内深得将士拥戴，虽道要上下一心，但终究尊卑有别。

其次，经数月的历练，汝也是时候，该回来管理朝政了。再有两载，便到尔成年之礼，届时父皇会昭告天下，让汝正式继承太子之位，故，这段时间务必好好跟随皇甫丞相学习治国之道。”

再看这身着白龙衣，风度翩翩，气质出尘少年，起身回话道：

“太子受封一事，儿臣觉得是否有些操之过急，近日宫中流言四起，若不将此事解决，即便日后儿臣继承太子位，恐怕也难免惹来非议。”

“身在皇家，又岂会没有流言，因此事而心生退却不敢担当大任，汝何以做本帝的儿子!”

目光瞬间转冷，殿内气温立马变得极度严寒，就连四周龙柱都敷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父皇教训的是，但无风不起浪，若不能将这浪潮压住，并任其做大，那所带来的无疑是场浩劫。

数年前，御水听音城作乱，幸得玉龙关及时出手，方才未有殃及百姓。如今远在皇城，若再有叛军借此生事，李枫将军鞭长莫及，龍言将军怕也孤掌难鸣，为求稳妥可否请父皇降旨，让儿臣去调查清楚原委，还大白于天下。”

“大白?世上焉有大白!昔年继承君主之位，同样流言满天飞，无不指责本帝弑父杀君，时至今日，真相何在?!”

龙座扶手经此一掌，惊奇的是竟未出现丝毫损毁，反观这座大殿，却被这股突然爆发出的强悍气势，震得摇摇欲坠，宛如顷刻间便要化作废墟倒塌一般。

横眉冷对，怒目圆睁，愤恨中夹杂着冲天杀意：“本帝凭借雷霆手段，让那些只敢躲在背后的宵小明白，他们的诡计，在本帝的努力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同样!汝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这些流言又算得了什么!”

龍明显然因这番话语动容，他只考虑到要查清楚事实真相，却未有顾及到，若自己当真这么做，极有可能中了别人的诡计，让他们可以趁虚而入，且更好的借题发挥。

那时，就真的是内忧外患，数千万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不说，百姓亦会再次陷入无尽战火中去，细想至此，顿感毛骨悚然，手心逐渐出现冷汗。

“儿臣一时愚昧，差点便着了对方的大当，若非父皇指点，纵使百死也难辞其咎。”

“尔涉世未深，空有强劲修为于治国之道无甚益处，正好皇甫丞相被汝母后召入宫中，去拜见时顺便向他请教请教，其若愿意教导指正，尔必须好好善待，反之，寻个时机除掉他，否则，他必是尔成帝路上的最大阻碍。”

要他除掉自己推崇尊敬之人，无疑是天方夜谭，皇甫丞相效力了数十万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父皇旨意又不能违背，看来需想个办法，既要保住丞相，亦不会违抗前者的意思。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很好，此间事了，汝自顾退下吧。”龍啸又怎会不知龍明心中作何想，但身处乱世，他的仁德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天下尚未统一，还不到施仁布德的时候，必要时，他会亲自帮龍明走那一步。

龍啸的脸，此刻已冷得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待龍明彻底离去，方才目露凶光，运转修为大喝一声：“传龍言!”

朱门守卫得令，哪敢有丝毫怠慢，彷如离弦之箭飞快朝着军营驶去。

出得承乾殿，便独自走在去往龙后寝宫的路上，岂料迎面竟撞见位，雪鬓霜鬟，白须飘飘的老者，样貌类似九旬，然却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走路自带一股劲风，说话做事完全未有老年者的姿态。

两人迎面相撞，老者浅笑盈盈上前抱礼道：“殿下满怀心事走来，莫非君主又给您出难题了?”

“难题倒也不算，父皇只是担忧吾会控制不住朝中旧臣。”

眸中狡黠光芒一闪，便已猜到七七八八，抬手抚摸雪白长须：“殿下怀有仁德之心，此乃最难能可贵之处，但可惜就可惜在您生于皇族，乱世中最不该有的就是仁德，一方君主尤其如此。”

“龍明，愿闻丞相教诲。”

“教诲之言，老臣万万当不得，殿下心细如发，才思敏捷，想要做什么都是信手拈来，但恰恰如此，聪明反被聪明误，觉得有些事定没有那般简单，觉得有些事定可以做到尽善尽美。

假说眼下皇城，正遭两面敌寇突袭，在不准运用分身的情形下，您意欲去救助哪一面呢?”

“即便不用分身之法，两面都要去救。”

惋惜的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后宫方位：“那后宫方位遭遇敌袭，同承乾殿遭遇敌袭，在殿下眼中孰轻孰重?”

“自然是一样重。”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十分的坚毅。

“满朝文武，以及这龙界之主全在承乾殿，至于后宫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存在，为了他们放弃前者殿下觉得没有问题?”

“吾从未说过要放弃谁。”“不，您说过。”“何时?”“您说两边都要救，那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孰先孰后呢?”“这?”

“若此刻果真遭遇敌袭，殿下在犹豫之间，恐怕两边早已沦陷，两边都不愿放弃，本就意味着两边您都救不了，优柔寡断，此非帝王之道也。”

苦口婆心的一番说教，纵然不能让他瞬间明悟，但也该懂得何为取舍之道，无论他能否坐上皇位，于其本身而言，懂得这个道理终究不会是件坏事。

“老臣言多必失，若有不当之处望请殿下莫怪。”

“龍明要多谢丞相点悟，岂会莫名怪罪，尚不知丞相欲去往何处啊?”

“龙后突然传话，邀老臣前去商议些事情。”“母后此时传丞相进宫，究竟是何种要事，不知龍明方不方便一同前往?”

“殿下回宫，势必要去拜见龙后，此乃礼法谁也不得阻拦。”

双方皆属心思细腻，城府颇深者，一番话语过后均未有泄底，故龍明才提议共同去见龍心，希望能从她那得到些有用的东西，但殊不知，龍明此法正中皇甫丞相下怀。

凭借两人的修为，怎么可能会迎面相撞，早在出承乾殿那刻，他们就已发现对方身影，且都想让对方先行开口，可惜龍明凭借他的身份，终是令丞相先输一局。

有说有笑，交谈甚欢，不多时便来到了御坤宫。

两侧把守之将士，铁青着脸紧握手中兵刃，凶神恶煞盯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仿佛在说，胆敢靠近半步，格杀勿论!

直到房门打开，见有位二八女子走将出来，她容貌端丽，瑞彩翩跹，国色天姿，宛如月殿嫦娥下凡般，叫龍明一见，顿时神魂飘荡，深深将容貌刻画于心中，暗自受那相思之苦。

“龙后有命，召丞相入内商议要事，至于殿下，则暂时等候片刻，期间碧麟会好好侍奉殿下。”

皇甫丞相抬眼望向碧麟，运用那深邃到能洞悉一切事物的眼眸，对她扫视过后，转身冲龍明行礼：“那老臣便先行一步，殿下中途可莫要离去啊。”

龍明何等心细，岂有不晓此中含义的道理，微笑着点头：“父皇让吾同丞相好好学习治国之道，故，此间事了，您还需前往明阳宫坐坐，龍明又岂会不等您呢。”

仰天大笑，笑的是那般的畅快豪迈，似乎他对眼前之人相当满意，假如可以从来，或许他不会去到含光城，只是这样一来，天地格局又会演变成何种走向呢?

走进内部，浓浓的沉香味扑鼻而来，放眼四顾，见一忙碌身影给自己端来茶水，双手接过后恭敬点头，随后坐落桌旁，先是揭开茶盖闻了闻，紧接着就此合上道：

“区区小事龙后尚且亲力亲为，对待家国大事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龍明资质风流，仪容秀丽，同面前这雍容华贵，约三十年纪妇女足有七八分相像，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没有故作威严，没有城府心机，待人接物都做到了极致。

“丞相此言何意?”“那名唤碧麟女子，应是御水听音城城主之女吧。”“其却为碧涛之女。”“数年前，碧涛作乱被玉龙关李枫镇压，其宁死不屈自刎当场，其妻亦是随之而去，这发生的一切，碧麟在旁瞧得是清清楚楚，那时的她完全被仇恨所迷惑，您觉得短短几年她当真能够放下过去?”

沉思片刻，忽昂首问道：“丞相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就像当时就站在那一样。”“龙后无须试探，老臣当时确实站在那，不仅老臣在那，还有一位他也在那?”

“谁?!”“龍少野!”“龍少野?”“不错，那场战乱其实就是他指挥平定的，虽然年仅六岁，虽然初次为将，但那股沉稳，那群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状态，就是老臣都深深折服。”

“他，究竟谁?”“他是谁，龙后心中会没数吗?”“可丞相当初说的清清楚楚，其早已为龍言所杀，又怎会突然现身?”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龙后特意召老臣至此，难道不是因为知晓了他的存在吗?”

“吾之亲卫，确实在墨炎城见到了他。”“看来他是闯过了成年比武，很好，很好。”

“好在何处?”“好在他出来了。”“他不该出来。”“龙后心心念念，找寻数载，到底是因为当初抛弃心怀愧疚，还是单纯的母亲想念儿子?”

对方没有答话，于是皇甫丞相继续道：“您有了龍明，还有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儿女双全，至于龍少野恐怕早就抛却九霄云外了，若让您知晓他的存在，虽不会死，但也休想走出含光半步，试问老臣怎敢告知于您。”

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的龍明，犹似经历天雷打击般一动不动，内心如同翻江倒海竟不知此刻所发生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寝宫内布有结界，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龍明除外，他龙尊境界的修为，只要愿意就能清楚地知道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本来，他是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的，无奈皇甫丞相话里话外的告诉他，要其听清看清，否则断然不会行这种卑劣之事。

“花费这么多年，丞相的用意何在?”“能臣遇明主，共创辉煌盛世，相信这是所有臣子都想做的事。”

“难道龍明不比他合适?”“殿下过于仁厚，在这乱世仁德者是起不到作用的，唯有像龍少野那样的存在，方能彻底结束乱世。”

“龍少野,何为要取这名字?”“老臣也问过，他道，野者，指代民间，亦有野生之意，不受天地拘束，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故要懂得克制，便加了个少字。

其实这少字还有一层意思，他虽未说，老臣也能知晓，想来他一开始是将少字作为姓，意欲彻底同君主断了联系，至于何故后来又以龍字为姓，其中缘由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落寞的神情，发出连串苦笑，或许她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儿子，以及将来发生的一切了。

“说到底，若非吾昔年告知丞相他的存在，亦不会落到如今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后可知这黄雀究竟是谁?”几度思忖，一个大胆到让她不敢相信的结果出现于脑海，丞相见她惊恐万分的模样，明白她已经知晓了谁才是真正的黄雀，至于他们，包括皇甫丞相他自己在内，都不过是那位面前的螳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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