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晚间，正是月黑风高时，林羌独坐屋檐，低叹连连。

        她先是正襟危坐，双手环于丹田，欲归彼身于浮尘，但往日游走于体内的淳厚灵气现在只剩一息，再怎么调动气息，静心吐纳也毫无长进，也对，她现在已是妖身，道法以后怕是修不了了。

        原以为初醒时是体内灵脉尚未完全复苏，因而不能使出全力，却不想那时已是灵气的回光返照，最后的高光时刻了。罢了罢了，不归林羌那十年过得也属实憋屈，不归的一切便就此放下也算个了断。

        思索半响，林羌决意去探探体内那半颗妖丹，透过一层薄纱迷雾，看见拢在其中的半颗暗绿珠子，想去看得真切些，心神却再无法靠近，再试着驱动那半颗妖丹，费了好大一股劲，也只逼出近身一圈似有若无的荧光白罩，瞧着像是可以御敌，大概也就是能驱散怕光的虫子吧。

        林羌抚额叹息，这样下去不说要在江湖拥有姓名，自保的本领都还不够，以后打架怕是只能靠显出真身，对着敌人一通乱扫了，

        算了，她安慰自己，大侠的路子看似洒脱实则负重累累，你看众生皆苦，都望侠士救助，哪能忙的过来？她干脆换种活法，这次她也算芸芸众妖了，以后这世上便仅有一个快乐的小妖林染好了。

        小妖林染决定洗洗睡了，今日闲杂事太多，扰了她的兴致，幸好麻烦事都已解决，算算日子，明日便可去干些正事了。

        待夜更深些的时候，院中忽有风过，萤光乍起，原是那颗枣树上忽现点点星光，汇聚成一条条浅白色的脉络，像是银河坠落，而那银河的另一段，连着厢房内熟睡的少年，他好似没有察觉，睡得正香。白皙透红的俊俏小脸上眉眼舒坦平缓，嘴角微扬，似是做了个好梦。

        第二日，天光大亮，万物向阳，林羌将少年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林郁，你可会喝酒？”林羌一脸兴奋，忽视少年睡眼惺忪的样子，命人赶紧穿好衣服陪自己出门一逛。

        要说峘城是不归林羌偷摸下山去的最多的一处地方，只她却不是爱这的秀丽山水，而是爱这里的十八酒舍。要知道峘城虽为南蛮一处小小城池，却闻名于整个赤夏皇朝，凭借的就是此地的酿酒术，此地居民善酿，以十八种口味不同的醇香佳酿闻名于世。

        还记得那时怕被师傅同门看出门道，林羌一回只敢偷摸喝上几小口，而那几口就能让她心心念念几月，再寻个机会扮作无怨夜里御剑千里来峘城做客。

        而今日乃正月初四立夏节，按照旧俗，乃是峘城新酒开封之日，分布于城内的十八酒铺今日都会拿出自己新的一年最新酿制的酒，且在晚间时候评选出今年最受人们喜爱的酒，并赐名神仙醉。

        林羌往日里总是错过这场盛会，但现在阴差阳错下被她赶上了，便决定要好好的参与一下。

        因此一大早上，便迫不及待拉着少年出了门，今年她定要好好选选究竟哪家的酒才能被唤作神仙醉，出于公平，她便要一一试试才能心中有数选出她最爱的一壶。

        只昨晚她意识到现下自己实力实在微弱，行事还是莫要太打眼的好，于是换下红衣纱裙，一身银白素袍，一根红绳绑绑发，扮作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后便拉着林郁出了门。

        她所住的东街，出了巷子，往西边护城河方向行五百米，邻江街边最末处便可寻到一间酒舍。

        等到林羌带着少年进了酒铺才发现，一大早上就慕名而来的好酒者并不在少数，三五佩剑的江湖人士围坐一起，正开了壶新酒喝的畅快聊地尽兴。

        那酒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自然发酵，醇化老熟，一经开封馥郁浓香便再也藏不住，直勾得人神魂皆醺。

        不争气得咽下一口口水，林羌上下扫了一遍这间两层楼的酒舍，皆已满座，无一空位，好在酒舍店家早有预料，已经在后院里备下酒桌，以作备用，店小二这便将人引去了后院。

        这处虽看不见春色盎然的河景，但几株桃树下一品春酒，也别有一番乐趣。

        不一会儿，一圆脸憨厚的店中小哥呈上了一盘精致的糕点，那小哥解释道：“这位小公子，空腹饮酒对肠胃不好，这糕点是我家主人自己做的，只送给酒舍的有缘人，还请收下，酒马上就来。”

        “谢谢”林羌笑着收下了，噢，有缘人？这店主是个精明的，今日的客人估计都是他的有缘人，刚一进来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何这酒舍的客人桌上都摆了一些糕点，难道时下不再流行下酒菜而是流行下酒糕点了？原是这店主拉拢人心的主意。

        不过这糕点委实做得好看，粉白一团，桃花为皮，果做馅，清香温润，卖相宜人，这个样子的糕点她这个不归土包子确实没见过。

        “林郁，给”林羌将盘子递给了少年，做妖嘛，也还是要讲点良心，昨日那一锅粥大都进了她的肚子，今早也没给人留出吃早饭的时间，这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呢，可不能饿着孩子了。

        林郁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糕点，可能是真的有些饿了，虽吃得斯文但进食的速度不慢，鼓起的两侧腮帮一吐一吐的，林羌看着，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捏过一小块放入嘴里，软糯香甜，但并无油润感，花瓣碾碎，花香满盈，嘴里这便有了春天的味道。

        这时一位身段窈窕的粉衣美人送来了一壶色清透明的酒，她绕过林郁，直奔林羌而来，主动替林羌倒了一杯，芊芊素手执瓷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叫人无法拒绝，那美人温情款款看着林羌道：“还请这位小公子尝一尝我柳家酒铺的招牌，美人松叶酒”。

        杏面桃腮，花容月貌，这般美人恩，林羌以往没有遇见过，有些新奇，自当要好好消受。

        “噢，美人松叶酒是吗？那少爷我便是盛情难却了”林羌没想到今日扮个俊俏郎君还能有这样的收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在怀金不换，今日她便要做这峘城里的一位风流俏公子。

        这样想着不免有些上头，她有些无师自通得握住美人光滑细腻的皓白手腕，就着女子的手喝下了一整杯酒。

        那美人初时顿了片刻，回过神来便冲着林羌低头一笑，颇是娇羞可爱。

        入口芳香，清新淡雅，余味稍带点恰到好处的涩，让人忍不住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刚吃了糕点后嘴内本有些许干涩，这样一杯酒入了唇舌，回味净爽，心旷神仪，只是喝得时候，总感觉有些奇怪，好像有人在暗处用一种谴责不满的视线盯着自己。

        “酒香，人也美，不愧是美人松叶酒”仰头一杯尽了后林羌打趣道，等这送酒的美人红着一张芙蓉面走远了些后，林羌这才看了眼少年。

        林郁正在乖巧地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桃花糕，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刚刚的孟浪之举，冲动了冲动了，忘记了这还有个需要非礼勿视的少年。

        林羌忽然探身端走了少年面前那盘点心，掰开面皮，凑近细细闻了闻。

        少年迟疑了一会，以为是她想吃，便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的半块糕点，打算也放到盘子里去。

        然后就看到林羌自言自语道：“应是没事”然后她又将点心盘推了回来，道“吃吧”。

        少年愣了会，到是没有意见，一块接着一块吃完了整盘桃花糕，这期间，林羌没有再喝一口那美人松叶酒，反而是转身将那壶酒尽数倒进了不远处花坛里。

        等走出了酒舍，林羌叹了口气，颇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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