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条鱼
这一觉并没有真的让叶宁睡死过去，她在一阵剧痛中惊醒，剧烈汹涌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漫延，就像被针直刺进骨头里，带来刺入骨髓，深入灵魂的痛意。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体遭受如此可怕的痛苦，灵魂却依旧疲累无比，只能徒劳的躺在池边，缩成一团，连开口呼痛都做不到，任由汗水打湿了衣衫。
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模糊了叶宁的视线，她恍惚间瞥见池边站着一个人，蓝色的衣裳，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正是之前来打小报告的伏婴师，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叶宁明确的感知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正带着探究与一丝讶然望着她。
很明显，叶宁此时的痛苦，拜他所赐。
叶宁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杀意从何而来，但她现在痛得难以思考，也没法去想自己为何要遭这灾了。就在方才撑不住入睡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也许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死去，但没考虑过会是这种痛苦的死法，她的手在虚幻与凝实中不停转换，她开不了口，嘴唇发颤，喉头里涌满了铁锈味。叶宁颤抖着伸手，她的手指想去抓天魔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太痛了需要一个倚仗而已。
好在叶宁运气不错，弃天帝气恼自己失态，整理好心情再度将神识投影回异度魔界，却见到少女痛苦的缩在地上，她的身体虚实难定，浑身颤抖着抓着魔像的一角。
她脸色苍白得可怕，被术法强行激得最后的魔力也疯狂流失，毫无疑问，她正在步入死亡。
弃天帝凝视少女抓着魔像的手，苍白幼弱，纤细得可怕，她的头发散乱连脸上都是纷乱的发丝，形容称得上是狼狈，却奇异地带出一份破碎的美丽来，那是花朵将要枯萎，夜莺即将屏息，日光正要坠落海面，留下最后颤抖挣扎，无助又倔强的美。
即使如此，她也倔强的没有求救，没有开口呼痛。
弃天帝有了一丝兴味，打断了伏婴师的施法，让他退下。
随着术法失效，少女平静下来，她缩成一颗虾米，光洁的脸颊上全是泪珠与汗水，她身形越发虚化，眼睛里逐渐暗淡。
“吾可以帮你。”弃天帝开口，祂的声音毫无悲喜。
话虽这么说，但祂却没有任何动作。
叶宁转动眼珠望向祂，她还被痛楚激得一时回不过神，愣了半天才明白，“我可以帮你”是等一个请求，或者说屈服。
叶宁闭上眼睛，神明见惯了人们顺从的模样，若她此时开口请求，又和旁人无异了，再说了，她看朱武之前的模样，越是忤逆，祂似乎越觉得趣味。
想明白这里，叶宁闭上眼睛，小声的，气弱地说道：“我记得您说过，您从不救人，我并不想要让您违背心意，已经得过您的一次帮助我很感激，不敢再求更多。”
“这并不算违背吾的心意，如果你请求，吾会帮你。”祂再一次开口，显得十分耐心。
少女闻言再次睁开眼睛，她的眼里迸射出奇异的光芒，正当弃天帝以为她要开口求救时，却听见少女说道：“多谢您，但我并不想请求谁。”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掷地有声的坚毅，她脸庞苍白美丽，几乎透明，眼神里却是那样坚定决然。
这场景让弃天帝有些微微愣神，那样的光芒祂见过，那是人类在追寻尊严时，固执执拗的目光，脆弱的可怕，顽强得奇怪。祂突然就明白，少女为什么执着的说想要帮助祂，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接受祂的“施舍”，她想要与祂平起平坐。
奇怪的人类，令祂陷入沉思，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紧了少女。
眼前的少女脆弱得可怕，却又好像强大无比。
［弃天帝好感+10，当前好感15。］
随着这样的声音落下，叶宁知道这一局暂时由她拔得头筹。她放心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梦中也并未让她松快，叶宁像沉在了深深的海底，巨大的压力压得她浑身的骨头都似咔咔作响，身体在痛苦之中变得越发沉重，这和伏婴师的法术带来的不能忽视的刺骨的痛不一样，这种痛苦更像一点点侵蚀的虫蛀，一点点的，微弱的，缓慢地折磨她，要把她的灵魂也拖进深渊。
突然，一切沉重的压力消失了，叶宁似乎听见了海浪吹拂耳边的声音，她眼皮被刺目的光芒穿透，等她睁开眼睛，周遭都是刺目的白，她的脸颊贴着冰凉顺滑的衣料，一缕雪色的长发从祂的主人头上坠下，落在叶宁眼前，叶宁抬眼望去，雪发的主人有一张圣洁昳丽的面容，望着她的眼神却平静怜悯。
“睡吧。”祂的声音威严，平静的命令道。
叶宁再次闭上眼睛。
弃天帝这幅形象，倒是很符合叶宁记忆中各种作品里对于神明的幻想。
圣洁，刻板，光明，威严。
实在难以理解这样一个神明，为什么要毁灭神州。
等到叶宁恢复意识，没有圣洁的神明，也没有刺目的白，仍是漆黑的天空，血浪翻涌的魔池，沉默耸立的古老魔像。
“多谢您。”叶宁双手合十，对着魔像低头。
弃天帝早在少女要醒来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即将苏醒，祂望着少女，看见她微微垂下的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劲，可她的脊梁却直挺挺的，一点都不屈服。
奇怪。
没有等来弃天帝的回话，叶宁也不以为然，毕竟祂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大约作为神明，祂很有包袱，不屑于与她这样凡人寒暄闲聊。
但不妨碍叶宁继续表演，她知道弃天帝一定关注着她。
“您不愿意和我说话，是我又一次平白蒙受了您的恩典，请允许我回报您，无论任何事，我都愿意为您去做，请让我报答您，我并不想一直亏欠您。”
人类讲究礼尚往来，但这建立在同等的情况下，一方过于孱弱，一方却又太过强盛，这样的给予就变成恩情或者“施舍”，弃天帝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明显不想成为那个被“施舍”的人，她执拗的，倔强的要求回报祂。
而且她看似柔弱地垂下头，骨子里却没有一点顺从。
弃天帝突然意识到，少女并不是妄想着与祂平起平坐，而是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自己与祂地位不同，她觉得自己是和祂平等的。
平等的接受了馈赠，平等的想要换报馈赠，只是她太过孱弱了，又如何还报呢？
弃天帝撑着头想了想，祂想起朱武抗拒倔强的模样，眼前的少女也倔强，但她却从不露出抗拒的表情，有这么一瞬间，祂想要看看那种倔强美丽的脸上露出请求的神情来，像一个人类一样，祈求神明，请求救赎与宽恕。
于是祂开口，波澜不惊地说出可怕的话：“只有一件事，你能帮我做，成为我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具由祂以纯粹神力与魔气构建的身体用以孕育圣魔元胎再好不过了，朱武太过倔强，作为不省心的儿子就跟练坏的大号没什么区别，大号练坏了，自然要练小号了。圣魔元胎的降生会害死母体，祂有些期待，到那个时候，她脸上会不会露出祈求的神情来，会说什么话呢？
作为母亲会选择自己活下来还是孩子活呢？
虽然到最后，她们都没法活着。
叶宁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她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天魔像，祂还是魔像的样子，和睡梦中恍然瞥见的神明没有半点沾边，她不明白祂干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虎狼之词，但垂下头，脸上染了一丝薄红。
“您、您这样，要、要我如何做呢？”她有些结巴，手指握紧了，紧张又奇怪地问道：“我、要怎么、怎么受孕呢？”
叶宁脸上惊讶娇羞，心里一阵崩溃。
原因无他，无关乎爱与不爱，婚姻或者什么，只是叶宁讨厌孩子这个词本身。
在她看来，怀孕也许真是一个伟大的过程，但她不想体验。
一个外来的东西入侵身体，吸收身体的养分成长，霸占自己的领地，使她臃肿，使她虚弱。不止要吸收她的养分，还想要得到她的爱。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手指几乎掐进掌心，她勉力露出一丝浅笑。
“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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