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次日，唐婉嫣发觉自己竟在沙发上醒来，腰酸背痛，脸上还顶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
而于孟甫却大摇大摆从楼上款款下来，见了她，连客气地问声好都没有，径直去了餐厅。
遥感气氛不对，唐婉嫣叫住一个送早茶的女佣，问：“昨晚我回来醉得很厉害吗？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女佣顿了顿，小心地往餐厅瞥一眼，俯身凑到唐婉嫣耳边小声说：“先生叫我们都去睡觉不要管然后自个儿等您回来。我不放心听到动静出来悄悄看了一眼，只见您拉着先生一个劲儿叫姐夫，他脸都气绿了。”
唐婉嫣只感觉自己眼皮突突直跳，小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这么缺心眼的行为，为什么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于孟甫那个小心眼，小时候连一块巧克力都要自己当跑腿还，这会儿还不定想着什么损招呢？
做生意这几年，她倒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什么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唐婉嫣定神想了想，眼下于孟甫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对母子吗？
此刻，那就是她对付于孟甫的筹码。
逼到关头，大不了就点个头叫那个女人进门。反正自己和于孟甫是要离婚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等方梦进了门，和她儿子爱住哪间房住哪间，爱在这宅子里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于孟甫别发神经，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为难自己。
唐婉嫣在心里权衡再三，顿时涨了勇气，雄赳赳气昂昂走过去准备主动谈起此事先下手为强。
于孟甫却连正脸都没给她一个，埋着头慢条斯理地吃饭，埋怨道：“磨蹭这么久，饭都凉了……”
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让唐婉嫣一肚子精心准备的腹稿瞬间销毁，一口浊气堵在胸口顺不上来，又不知该回句什么，只好憋屈地坐下来。
饭桌上只有他们二人，互相不搭理，沉默地吃着饭，只能偶尔听到汤匙筷子碰到餐具的声音。
熟悉于孟甫的人都知道，这位大爷不理人的时间越长，生的气越大。
唐婉嫣估摸着昨夜自己回来惹了祸到现在的时间，不由默默为自己捏了把汗。
于是斟酌着开口，主动问：“你今天有事要出去吗？”
“没有。”
于孟甫惜字如金，矜贵地吐了两个字又沉默了。
可怜了她一顿饭忐忑不安、食不下咽，待到早餐要撤，才发现一早上都没见方梦的身影。
于孟甫见她四处张望，以为又什么紧张急用的东西，随口问：“你在找什么？”
“方梦和你儿子呢？怎么不见出来。”
提起这二人，果然于孟甫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嗯”了一声过一会儿才说：“这是于宅，她一个没有名分的人长久留在这里不方便。”
唐婉嫣等的就是这一句，心想没名分我可以给啊。
哪料于孟甫话锋一转，悠悠说：“昨天我把他们安顿到郊外了。”
郊外？郊外那栋邻水的别墅？
那不是她的陪嫁吗？于孟甫这个混账居然拿着她的东西这么糟蹋，简直蛇蝎心肠！
饭桌下，唐婉嫣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心里早把于孟甫骂了几十遍。
又是一阵无话，沉默中于孟甫后知后觉抬起头解释，“不是你娘家陪嫁的那栋，前两天出去吃饭堂叔和我说他郊外有房子空着没用，送给我作礼。正巧就用上了。”
唐婉嫣对这位堂叔了解颇深，脑子活办事快，一双手像耙钱的锄头，来钱的路子多，女人孩子更多，凭着瘦弱的小肩膀一己之力养了好几处家。
叔侄一脉，堂叔深受妻妾成群的快乐和苦恼，自然有巧心帮侄子解燃眉之急。
瞧着唐婉嫣一早上神色恹恹，厨子特意熬了桂圆红枣粥给她养身体。唐婉嫣一边喝粥一边想象数年后于孟甫大腹便便头发稀少不招人待见，生活不如意，甚至还被方梦嫌弃，苟且余生的惨状。
越想越开心。
她之所以笃定于孟甫会不幸福，是因为这位大少爷的心除了曾经的初恋白月光谁也挤不进去。
方梦再好，再温柔解意，也不过是一个凑合的代替品。
而于孟甫心心念念又失之交臂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堂姐——唐婉茵。
一场阴差阳错的感情孽债，老天不会偏袒其中的任何一个，众生皆苦。
堪破了这一点，唐婉嫣便不再在乎于孟甫挂着的鳏夫脸还是奸猾相了。
接了孟艳黎一个电话，愉快地哼着小曲出门了。
津城有三绝——其味斋的肉、锦云楼的酒、梨花堂的角。
外乡对“三绝”传有一句俗谚：肉鲜美，酒醉人，绝代名伶空留名。
这是因为经年有旅人慕三绝之名远道而来，客居此地，奈何梨花堂的台柱子非友人约戏轻易不上台，纵使上台唱戏台下亦只设有几十个雅座，等闲人别说一睹风采乃至连内场的门都进不了。
说起来都怪初代梨花堂堂主名气太盛，即使养了一班徒弟退居幕后做起了老板，仍旧有不少戏迷豪掷千金求戏。为此，特设了内场，供老板兴起时约一众好友研词唱曲。
有了这个先例，每一代继任堂主的名角都只在内场唱戏。
物以稀为贵，何况是余音绕梁盛名加身的一代名伶，梨花堂深谙此道，此后刻意在历代弟子中选择最出众的传堂主之位，又往往令其在事业巅峰宣布退隐。
所以人都说，梨花堂的戏最精彩的永远不在满堂叫好座无虚席的外场，而是一张门票赛过一两黄金的内场。
唐婉嫣摸了摸手上那张粉色小票，抬起头狐疑地问：“你怎么搞到段梅兰的戏票的？还是雅座？一出手就是两张？”
孟艳黎得意地撩了撩一头靓丽的卷发，眉眼妩媚又飞扬，“瞧你说的，满津城谁听见我孟艳黎的大名不给个面子？”
上海滩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孟大小姐如今做了赵夫人，排面讲究自然更上一层楼。
唐婉嫣玩笑着学古人做了个揖，“承蒙贵人提携，小的不胜荣幸。”
孟艳黎伸手拍在她手背上，拉了就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问：“我现在像不像戏本子里拉着你私奔的书生？”
“不像。”唐婉嫣笃定地摇头，“穷书生穿不起你这身绫罗锦缎的衣服。”
“这是我故意偷来伪装身份掩人耳目的，”孟艳黎狡黠一笑，“好拐你出门。”
唐婉嫣十分配合地演戏，“世风日下，寒窗苦读圣贤书的也偷东西呀！”
孟艳黎斜她一眼，甩开手大步流星往前，回首说：“你这小姐太迂腐，没情趣，待我换一家骗去！”
“郎君珍重，妾去也勿牵念。”
孟艳黎见状，忙演起巧言令色的登徒子，装作深情不舍妆，伸手定格在空气中作挽留装，“小姐——”
“郎君——”
说完，相视大笑。
落座后，两人正经聊起了今晚的角儿。
孟艳黎问，“听过他的戏吗？那嗓子可是一绝。”
“听过，不过不是在这里悠闲地坐着喝茶。”唐婉嫣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是在那儿。人挤人，站在戏台子下面，耳朵边上乱哄哄的，什么声音都有，戏文却没听清几句。”
唐婉嫣说的是从前段梅兰初出茅庐，还在外场唱戏时，那时的她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堂姐和于孟甫约了去钓鱼，结果生病了不能赴约，就打发她出来。
于孟甫见来的不是堂姐，当即换了一副嘴脸，说什么郊外太远汽车跑多了路费油，不必去了，找个邻近的地方玩一玩就好。
她那时年纪小，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于孟甫，明明心里委屈却不敢说什么，任由于孟甫拉着她进了戏园子，扎进乌泱乌泱的人堆里。
来听戏的人真多啊，于孟甫把她拽到身前伸长两臂护着，还是叫人在她的白鞋上踩了好几个脚印。
后来，堂姐为这事把姓于的骂了一顿。
她破涕成笑，不为别的，只是偷悄悄跟在堂姐屁股后面学，“哈哈，姓于的……姓于的……姓于的……”
偏巧姓于的碍着堂姐在，明明不爽还得忍着，不敢对她发作。
真好玩！
唐婉嫣磕着瓜子和孟艳黎说笑，台上伶人上场，一曲《贵妃醉酒》唱罢，顿时满堂彩。
待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中陶醉，不觉台上又换了人和戏，盈盈作唱。
孟艳黎问：“你今天出来姓于的没说什么吧？”
唐婉嫣听见那三个字不由一笑，只见一侧的珍珠帘后走出一位面容清秀、拿着一柄纸扇，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
方才台上那眉眼含情、仙姿袅娜的贵妃，和眼前人的形象渐渐重叠起来。
她微微一怔，但见孟艳黎激动地跳下太师椅，难以置信地说：“段梅兰？”
那人娴静一笑，优雅地点点头，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两只紫檀木盒子，一一递给她们。
孟艳黎开心地把自己的盒子打开，是一支百合花，又催着唐婉嫣也开了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粉红色的玫瑰。
戏文唱多了，李梅兰举手投足间也沾了些古人的风雅，微微一笑，颇具古君子风仪，“美酒敬知己，名花送美人。段某附庸风雅，特来谢二位女士捧场。”
唐婉嫣见状立刻回说：“先生言重了，是我们有幸听到这么好的戏，荣幸备至。”
奇怪的是，直到人离开，一向能言善辩的孟艳黎都很安静，几乎没说什么话，只噙着笑任目光在二人间转来转去。
出了戏园子，唐婉嫣终于忍不住了，“你笑什么？”
孟艳黎说：“我笑你这朵养在深闺里的娇花，于家成天恨不能把你藏起来见不到人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别的不说，连段梅兰这种自命清高的人都对你表示爱意。”
“你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今天看戏的人那么多，虽说他个个都赠了礼，可收到玫瑰的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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