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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何处不相逢


我叫长贺与荣旷多留一日,待我跟阿牧把镜湖里需办的差事交代好,隔天便能随他出发。

        从前离开镜湖的时日总是比较短暂,今次出门倒可以出得长些。

        镜湖里除了扫尘,伺候花木还有晾晒书卷这几样,别的闲事我都不甚在意。阿牧以往办事也很妥帖,只是为着他阿翁的那份心思,使我不得不防着一层。

        月引树周遭的结界我废了好大的力气足足做了三层,用的全是极尽古老的结界术。

        记载这些术法的书卷字符艰深,除我以外,非是万年前便生了身的,且非是水木火系术法同修的神族,绝不可能将半只脚踏进去。

        阿牧来听我吩咐依旧带着他记事的本子,从胸前衣襟里掏出来,一条一条仔细写下来。

        “你主要得做的还是……”

        不等我讲完,阿牧已经在本子上飞速写好了“扫尘”,“伺候花木”,“晾晒书卷”。写完了还用笔杆子轻轻敲了两下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怎么不说了?”

        “你都记好了我还说什么啊?”

        阿牧实在是个谨慎聪慧孩子。他表面上不时流露出的一副呆样子也的确没有扮猪吃老虎那个装相的意思。

        极致的聪慧和细微的木讷是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存在的两种状态。

        对阿牧,我虽不得不防,但说到底防的是他被亲情裹挟的那一点可能,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

        阿牧小心翼翼地答,“这几样事……”

        我怕他误会了我上一句话是在诘问他自作主张,被吓了一番,赶紧说道,“这几样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得了夸奖,他眼中放着光,立起手腕准备继续记录我的话。

        “这次还有一样事”,我伸出左手,示意阿牧把他的手放过来,“来,就一下,很快的。”

        为着这次远行,我重设了镜湖里里外外的结界,只得又给阿牧新做了一把入镜湖结界的钥匙。

        这次做的钥匙只能容许阿牧一人使用,需得将阿牧的血送入钥匙当中结个血契。

        阿牧已经感觉到我要割他的手指取血,闭紧了眼睛,身体瞬间变得僵直。

        他不是怕疼,而是见不得血。

        小时候撞见应徒然在镜湖外的林子里宰鸡,一地鸡毛混着血花,扑腾了好大一块地方,他忽地便栽倒了过去。

        长到今日还是一样没失了这项畏血的技艺。

        “你早上在祓庙吃的什么呀?怎么没给我带些来?”

        “今日掌厨的突然告了假,饭食是看门的鲁伯做的,那味道实在……”

        我趁他回想,已快速取了他手指上的血滴到钥匙里。

        拿着钥匙的右手已结好了血契,托着阿牧那只手的左手也同时施法替他疗愈了伤口。

        “行了”,我把钥匙放在阿牧手心。

        阿牧睁开眼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虽然还有红色的划痕未消尽,却一点痛楚也感觉不到。

        “啊!差点忘记”,阿牧在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俨城碧泊山庄捎到祓庙的,是给您的。”

        信封是叶家惯用的样式,正面印有叶家的印信。“祓官大人亲启”的字迹古朴坚劲,一看便是叶铮所书。

        想来是叶衡的爹娘外游归家,得知我前些时候去了叶府一趟,故而书信问候。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钥匙千万收好,不能叫旁的人靠近镜湖。”

        “是”,阿牧向我行了礼,又说道,“在阿牧心里,您是最敬的神,也是最重的阿姐,您吩咐的事我都会做好。”

        “好”,我回头报之以笑容。

        阿牧离开了镜湖。

        应徒然过来问我是否真的要跟聂长贺一起东行。

        我展开叶家的来信,的确是问候的话,邀我去长住,尝尝他们夫妇从酩州长孙家故居挖回来的二十年茉莉清露。

        既然往东行,长贺也总得取道俨城回医馆准备些行李。我和应徒然不妨就去碧泊山庄待上几日。

        那个人可能也在俨城,我私下去问问她这三殊莲印之事,说不定她能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我点了点头。

        只听见应徒然长叹了一口气,“还说去找人家,给了人家物件作信证,这会儿得了别的伴儿便要改道东游了。”

        “你这发酸的口气,好似话本里被狐狸美人勾走了夫君的小娘子。”

        我只顾着读信,想着那几坛子二十年的酒,一时没反应过来应徒然在说什么。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对出行的路线没得选而抱怨。

        “可怜那九层塔上的小郎君,不知在哪儿眼巴巴等着你去寻他呢。”

        我才听懂,他是在借着为丁川抱不平来打趣我。

        “所以那天在九层塔,你偷听我同他讲话?”

        “毕竟我可是很期待……”

        眼看他就要再次说出把我比作铁树,把长贺和丁川比作新芽的话来,我刚要回嘴,发现信封里还塞着一张折了三折巴掌大的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秀气稚嫩,一共写了三行。

        前两行活像列了个菜单,有青笋糯米包,松子滑蛋,甜莲子乳酪和桃粒山药羹。这半生不熟的菜式不用说就知道是给谁吃的。

        最后一行写着,务必请应叔叔和醺姐姐一同前来。

        落款署了名字,是丹绫塞的纸条。

        我把纸条扔给应徒然,“你可好了,不用抽新芽也有小孩子惦记着给你喂饱。”

        应徒然展开纸条,看着青笋糯米包,松子滑蛋,甜莲子乳酪和桃粒山药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长贺的马车里外都纹饰不多,同他这个人穿衣的气派很是相合,淡如朝露,似有若无。

        但朝露一般绝不是与寡淡同义。寡淡与浓烈,残酷与温柔,未必不能相伴而生。

        是他对一切都似乎报以温柔的态度,令我心底生出一丝疑虑。不知是该将他的温柔理解为坚毅隐忍的强颜欢笑,还是从来与人刻意疏远的所为。

        连应徒然那样一只无趣的雪鹰也偶尔会打趣我图个乐子,长贺却像个不惹尘俗的得道老翁,放不下他柔白的外袍。

        他到底是对这世间全然释怀,还是满心戒备,我看不明白。

        “小醺,你跟应兄坐到车里就好。衣物粮食我都备了不少。荣旷驾车的技艺很好,不怎么会颠簸,你们若累了可以放心休息。”

        荣旷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像只碰在地上生了裂隙的琉璃瓶子,不至于砸个满地碎片,也是独倚危栏般摇摇欲坠了。

        这样劳动他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应徒然都驾过车的,这长路漫漫,我看还是我们轮换着来更好。”

        长贺很明白我的顾虑,以安抚的语气说道,“不必担心,荣旷身体大碍,他看着羸弱些只是体质如此。”

        荣旷把缰绳从桩子上解下来,缓缓对我说道,“我家公子说的不错,醺姑娘放心便是。”

        坐马车是件很累人也很无趣的事。

        坐鲜少颠簸的荣旷所驾的马车更是如此。

        应徒然和我皆是全程半睡半醒,醒的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地同长贺闲聊,聊着聊着又随时睡过去。

        倘使有病患是患了半夜睡不着的病症到长贺的医馆求医,不必烦扰长贺这位艺高过人的医师,只需叫荣旷驾上马车带着他绕俨城走上一圈,保证药到病除。

        我们到达俨城时天已黑得浓重,更深露重,再去叶府叨扰总不合宜。

        长贺决定带我们到医馆空着的厢房休息一晚,吩咐荣旷直将马车驱到了小若湖旁。

        许是在车上睡得太多,下了车我突然精神得很,从心底冒出一腔雀跃的热血,便提出自己到湖边走走。

        我到俨城也有几回了,只是没有好好在这小若湖附近转上一转。

        小若湖不是一处很大的湖,站在这边的岸线一眼便能望见另一边岸上酒家的招幡。

        枫桥也不是一座很长的桥,拱造得不高,走过去约摸不过三十来步。

        长贺的医馆就在枫桥东头,零零落落立着两三株枫树,几间青瓦屋围成一处小院子,里面传出一阵川芎的气味。

        这会儿人们大多都已各自回家休整,到处都是一片静夜,只剩湖对岸的酒家和桥西头的小面摊还露着孤身摇曳的光亮。

        昏黄不清的静夜里,前路不明。

        伴着粼粼水波散步在黑漆漆的桥上,倒很像个适合独行悟道的场域。

        我往前走了十几步,才忽然发觉桥中央站了个人。

        他的手扶在栏杆上,往天上缺月望两眼,再往湖水里望两眼。

        那个人的身影逆着光,瞧不分明,却又莫名让我觉得十分熟悉。

        “丁川?”我犹疑着叫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着我,愣住了片刻。

        我走上前站到他身旁,他还未缓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我。

        “丁川?”

        “你真的在这里。”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出他言语中的欣喜与惊异。

        “真的很灵。”

        “什么很灵?”

        丁川的话颇使我解不通顺,只能默想,莫不是在西境待了些日子,南朝又有了什么新鲜词汇新鲜典故是我不知道的。

        “没什么”,他轻快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你是不是知道我拿着绦子在这里等你,所以用术法来找我的?”

        应徒然说的那番丁川苦苦等着,我却得了新伴的言辞浮现在我脑海中。他竟真的一直在等着我来找他。

        难以名状的愧疚陡然充满了我的心。

        我羞于大言不惭地欺骗他,只能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赶紧把眼神挪到他衣襟上不与他对视,盼他不要看出我的心虚。

        愧疚了许久,抬眼一看才发现丁川还背着包袱。只怕他还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知道吃过饭没有。

        “你在这儿等我多久了?”

        “我是今早到俨城的,到了之后就一直在这桥上等你。原本以为要等很久”,他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来。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你吃过东西吗?饿不饿?”

        丁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有点。”

        我指着桥那头的面摊给他看,“我刚到这儿,也有些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啊。”

        时间确实有些晚了,面摊上除了我们两个新来客再没有旁人光顾。

        看摊的阿婆已经开始收拾起来。

        若非我们光顾,她差不多是要打烊回家了。

        “要两碗鱼碎面。”

        我和丁川面对面坐下来,桌上燃着半根红色的残烛。

        阿婆上前招呼,“不好意思啊姑娘,就剩一碗了。”

        “不要紧,麻烦你把一碗拨成一份多的一份少的,分两碗上来就好。”

        “对不住啊姑娘,其他碗都用过了,就只有这盛面的一只”,阿婆面露难色。

        丁川说道,“不要紧不要紧,就给这位姑娘拿上来吧”,说完从怀里掏出面钱递给阿婆。

        丁川这个傻人,自己饿着肚子还要请我吃面。

        我向阿婆问道,“可还有两双干净的筷子?”

        “有的有的。”

        “那就端上来吧,多谢。”

        我起身走到丁川坐到那一边,同他并排而坐。

        面摆到我们面前,热乎乎的鱼碎浇头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我把阿婆拿来的筷子分出一双来递给他,“这碗这么大,我一个人也吃不到一半,岂不是浪费。我们同吃这一碗应该刚刚好。”

        丁川痴痴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两个人,一碗面,分着吃合着吃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们西境人向来是一个盘子里分肉,一个盅里饮汤。难道是他们北边不习惯如此?

        不对不对,北地人应当性情豪爽,不拘小节,怎会为一碗面的事耿耿于怀。

        还是他师父教了他什么非礼勿食的道理?

        没道理啊,吃面而已,不至于上升到合礼不合礼的问题吧。

        要么,莫不是饿傻了?

        “丁川?”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几下,“丁川,你怎么了?怎么不吃啊?”

        “哦”,他眨眨眼,夹了一筷子面放到口中。

        我也夹了一筷子来吃,面的味道很好,绝不比我在叶府里吃过的差。

        “好不好吃啊?”

        丁川的脸颊映照在烛火中。

        “好吃”,他答完便微笑着低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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