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Day1他从天而降（1）
不会是这里。
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外套那股让她烦闷的吸附感后，付栎懿已经可以认定，她再一次会因为一件事而无法喜欢上一座城。
而这个不喜欢的理由在外人眼中想必有些可笑——她刚走出机场就出了汗，而这才只是刚入春而已。
付栎懿是一个很怕热的人，倒不是因为她和别人相比汗腺有多么发达，而是她会因为仅仅这个原因而把那些她原本感兴趣的事物顷刻间否定掉。比如初中时她最好的哥们儿尹博远只是因为两个人长跑完想拖着她去买冷饮而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付栎懿就差一点和他绝交。再比如高考填报志愿时她不顾全家反对放弃南京一所211院校而执意报考昆明的一所二本大学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昆明相对舒服的气候。
世人皆知，气温升高会使人体分泌汗液从而达到平衡体内的温度的目的。而作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付栎懿自然也会流汗，可她却怕流汗。在她看来，这种由内向外浮起的躁感会让她整个人如变异一般，她会无法冷静，更无法思考，而这样一来那些原本规划好的事情就会偏离固定的轨道，以至于最终发生意外。
她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所以付栎懿家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冷饮冰品从未间断，夏天的用电量也几乎成为了全小区之最。可即便已经创造了此般舒爽的环境，她还是会选择在家中不着寸缕地横冲直撞。甚至在付栎懿的认知里，如果蜕层皮可以让她体表哪怕再降低01摄氏度，即便变得血肉模糊恐怕她也是愿意的。
站在便道上等车的付栎懿一面把持着行李箱，一面在不停地深呼吸，她清楚使用这种方式可以一定程度上压抑住自己身体内那股跃跃欲试的小火苗。
是的，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无论是计划之中还是计划以外的事，她都必须要沉着地处理，她绝不能在一开始就乱了方寸。
事实上飞机落地的第一时间她便已经与司机取得了联系，也因为今天的她着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消耗在等待之上了。对方告知她接她的车会停在16号出口外，可如今的她已经站在门外许久，车辆频频划过身侧，却始终不见驻足。
四月s市的天气尚好，除了多了些潮气，夜晚到底是凉爽的，可付栎懿还是觉得全身的衣料已经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被这里的空气浸透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的10点08分，飞机则是在9点30分左右落地的。她本计划着司机会在40分钟内接到她，可是40分钟眼看即到，她却连司机的影子都没见着。
好在对方恰时打来了电话，她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等错了楼层。而司机因为已经超时等待被安保清了出去，如今进场还需要重新排队，这一次司机的意思是让她直接去地下停车场的通道口等他。
今天的自己到底还要做多少蠢事！付栎懿无语凝噎。挂断电话后的她只得又拖着行李箱回到候机楼内，因为只有那里的电梯才可以通向地下停车场。
这一次付栎懿是再三确认了指示牌后才坐上下行的电梯，她心道今天的自己如果再犯糊涂一次，她定会将自己“就地正法”。
是的，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一个任何出差旅行出发前一夜晚都会失眠的人间活闹钟付栎懿，一个曾在日本东京自由行时半日就能把银座三个街区全部店面都记下来的人间活地图付栎懿，会在一天中先错过了飞机，后走错了路。
果然放纵要不得，果然那些行为要不得。正如蝴蝶效应，当下的你并不会清楚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会对将来造成何种影响。而一旦做了一切便会偏离，一旦偏离一切就会错乱。
更何况她昨夜发生的事，已经可以列入她迄今为止人生的另一个“荒唐”事件了。
付栎懿当下便决定在明天的计划表中自己一定还要加一件事，就是她一定会去这里的寺庙拜一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还要再找些柚子叶祛祛这一身晦气。
我佛保佑，归于正途吧。
着实担心再一次错过，此次的付栎懿已经不打算听从司机安排等在所谓的a通道口，而是和很多人一样直接等在了入口。这样一来每一辆车驶来时她都可以看到，她不信这种盯梢一样的方式还能再出什么差池。
s市并不在一线城市的队列里，因此眼前这幅她不曾预想的热闹画面让付栎懿由衷地发出了感叹。熙攘繁复的人流、锃亮炙烤的光线让这里有着丝毫不输夏日大排档的氛围，因此那股隐隐的粘稠感也比裸露在外的空气还要让人难耐几分。
本以为地下会舒服一些，看来她又失策了。
现时也只能盼着司机快点到来。
但其实付栎懿并不厌恶机场这种喧闹的地方。事实上之前曾有人让她选择过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整天这类问题，她的回答就是机场或者火车站。
因为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出发和抵达，有关离别，抑或重逢。人们在这里可以旁若无人的拥抱亲吻甚至涕泪涟涟，他们会诞生出各种各样深刻的故事。
这比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动人。
而此时比起身旁一些看似形单影只的旅客，付栎懿想自己是不是还称得上幸福，因为至少自己还有在等待的人，虽然这和她心目中期盼的那类幸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唇角轻撇，付栎懿再次感叹着自己无病呻吟的臭毛病。是啊，她以为自己是谁？又有什么权利给别人的幸福下起定义？
车笛声恰时响起，一名中年男子从车窗探出，“您好，您是b市来的付经理吧？”
车子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是，您是姚师傅吧？”
对方见她确认，很快完成了开车门、放行李等一系列动作，似乎也是想帮她抢回一些时间，“快上车，这不让停。”
这是一辆八座的商务型保姆车，可付栎懿向来对车标车型等常识一无所知，无法说出一些内行的场面话作为开场白。而乍看之下如此宽敞的空间让她稍稍有些无所适从，打量间她决定自己就守着行李箱旁边的位置，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担心车轮会刮花车里的内饰这些了。
“箱子倒着放没事的。”这名叫姚同发的师傅从后视镜中冲她笑道。
“啊，没事，我就是搭一下，坐了一路身子皱巴巴的，伸展伸展。”
“董总说今天您一路辛苦了，您到了宾馆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去工厂的时间改到了10点，我这边车子9点40分会到楼下准时接您，他和革总也说好了……”
付栎懿本轻靠着椅背在平缓呼吸，听到某个字眼后身体便如条件反射般绷紧了，她难以置信地开口，“谁？革总？哪个革总？”
司机不由发蒙，“就……就那个……您公司的革总啊，他下午就到了，现在已经在宾馆休息了……”
革总……革总……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也确信没有任何人会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后，她打开微信径直划到了某个名字上。
革鸣。一鸣惊天。
这是他的本名。
在用本名做微信名这一点上付栎懿曾以只有老人家才会这样做而取笑过他，但革鸣说其实他自己早就问过心理学的朋友，说这样做的人更多的是一种成熟自信的表现。而今天即便她嘲笑了他这件事，他告诉自己他仍然没有更改名字的打算。而这更加说明了一点，就是他比其他人要更成熟更自信。
听了他的说辞后，付栎懿觉得暂且先不论所谓的成熟自信有没有科学依据，就单说在自大这点上，他革鸣已然夺冠且无人能望其项背。
他一贯如此。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或者有任何关于他的言论传出，他永远都能将局面扭转，而且最终那些原本有些负面的论调不知怎么都会被他转化成对自己的标榜。
这就是革鸣。
可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付栎懿不知道，只因为他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事。而且如果他革鸣想要隐藏什么，那件事必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或者就是在你知道那些秘密的瞬间，也是你将失去他的瞬间。
这就和考古挖掘一个道理。
那些深埋在土壤之中的文物本可以千年不死不灭，只要你不去窥探，它便可以一直安放在那里。可当你对它好奇，当你想要拥有，当强烈的情感占据上风时，你以为重见天日是它的新生，却不想也可能是灰飞烟散归于尘。
她与革鸣之间，应该也是这样。
付栎懿一直没有设置微信置顶的习惯，而革鸣也从不会出现在她对话栏中靠前的位置。两人最后的交流仍停留在昨天下午的3时19分，看上去是一句工作安排，而其实付栎懿也分不清这到底应该归属于工作还是生活：“帮我把地上的那包东西闪送了，地址你有。”
她的回复简单恭敬，就如同一名最称职的下属，“好的革总。”
他没有再回，一如平常。
可现在的自己似乎不再需要恭敬，也无需再惜字如金，指尖飞舞下一行字已经发了出去，“你怎么来s市了？”
她自是没来得及第一时间退出对话框，可当她准备点击返回去查看其他工作群跳跃的信息时，她发现原本“革鸣”的位置变成了四个字——“正在输入”。
这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截图纪念一下。可给她反应的时间到底太短了，因为那上面已经切换回了革鸣的名字。
手心一震，而同时震动的恐怕还有她的心。
“嗯，惊喜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出一个“惊”字，可这个“喜”字打出却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因为自己的手机竟然开始触电般震动起来，而不知道情况的只以为是她哪个休眠已久的群聊突然开始爆发了。
总之这一波是把付栎懿踏实地震了个彻底，浸了个干脆，指头也得此完全不听使唤了。
他有多久没有跟她说这么多和工作丝毫无关的话了？
“董总说你没有赶上下午的航班，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糊涂了？嗯？”
“司机接上你了吗？”
“到宾馆了来我房间坐会儿吗？”
“吃东西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吃个宵夜？想吃什么？”
似乎也是感知到了付栎懿内心的千回百转，车子在行驶过程中不知道为何突然急转了一下，她身子一歪，手机顺带着也在此刻离了手。
“啊，付经理，抱歉啊抱歉，刚地上有个东西，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将手机捡起后的付栎懿似乎打定了主意，她状似无意般将手机塞进了行李箱一侧夹层里，然后抬首与窗外的夜景交汇，模样恍若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怕自己就这么简单地答应革鸣，可一时又不知如何拒绝不引起他的察觉，所幸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做法，暂且先眼不见心不烦吧。
简单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也是想摆脱掉什么，付栎懿直起身开始与司机攀谈起来，“姚师傅，咱们还有多久到酒店啊？”
“付经理是这样的，我们的工厂在南城，董总这边为了避免明天早高峰把酒店也订在了工厂附近，机场正好在咱们的对角，不过好在现在这时间也不怎么堵车了，这路况我看半个多小时差不多能到，”许是看付栎懿神色恹恹，姚同发只当她是累了，“您可以先眯一会儿，我到了叫您。”
付栎懿笑着摇头，平心而论她这一天确实被折腾的不轻。白天为了赶原本的班次她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头，却还是在冲到登机口时被拒绝登机，而昨晚因为酒醉现在的她依旧头疼欲裂。可一想到计划中那些待办的事项，她自然也无法放松任意一根神经。更何况现在革鸣……
付栎懿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真没想到不过只是第一天，意料之外的情况就已经把她所谓的计划表变成了彻底的笑话。
可那又如何？最起码眼下这个司机并不认识她，他们也仅仅会是萍水相逢，她自然可以享受一段放松时间。
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皮肤上牢固附着着后的她不由抱怨，“我发现我是真的受不了南方的气候，总觉得被人箍住了一样，所以那时候大学毕业后我根本就没考虑留下来工作。”
“您是在南方上的大学啊？”
“昆明。”
“昆明是好地方，春城。这儿的气候北方人是受不了，到了六七月份是难受，您是没见过，那水汽都能结成串顺着瓷砖流……”
“听您口音您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不是，但我媳妇是s市的，我是山西人，在这里打工认识了她，就定这了，她喜欢这里嘛，也挺好……”
前一刻明明还在说着北方人难以习惯这里的天气的司机师傅这一刻洋溢着的是幸福满足的笑意，付栎懿看得出这就是爱情这朵花在心中盛开的模样。
真爱有着修复万物的能力，哪怕是在最恶劣的窘境，爱也会突破一切绽放出来，光耀万世。
更何况只是闷热的气候而已，又有什么难捱的。
两人就这么顺着气候的话题聊了起来。付栎懿向来擅长交际，调节气氛更是不在话下。而当这个憨厚的山西男人打开话匣子也顾不上她甲方的身份，开始从他自己的童年经历说到打工初期的艰难，路途的时间就这么哗哗淌过。
谈话之中付栎懿没有刻意附和，她是发自内心的表达着好奇。她向来都喜欢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于她而言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她只有有限的寿命，可她却想经历无数。
但是今天的这个交谈付栎懿承认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刻意了。尤其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故意放声大笑，甚至在车厢里频繁的改换座位，她知道说到底都是在抑制自己查看那个已经被她关了禁闭的手机的冲动。
而此刻在侧袋中的手机确实在一段时间里不间断的震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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