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芮桃没有见过威赫道人，并不确定。
而且这个女人长得看起来比秦悦娘还要年轻几岁，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简单道袍，身量不高，看上去也有些单薄。
芮桃往她们的方向挪了挪。
她的动作僵硬，感觉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本来是想往前走，却是往左平移了一小段。
艰难地动了动眼珠，瓦蓝的钳子晃来晃去。
螃蟹！她成了一只只能横着走的螃蟹！
暗骂止皊这只鲛人的阴险——她现在想往前走，就只能挪动身体侧着走，但眼睛就没法关注海滩上的人！
手脚并用地爬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块石头后面，芮桃感觉自己都要被汗蒸成一只熟蟹。
威赫道人——暂且认为她是赫威道人，她正抬着止皊的下巴，端详着他那张清俊的面容。
很快，她就有了下一步动作。
目光扫到止皊的尾巴，赫威道人抬手，而后一巴掌拍到了止皊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无人的沙滩上异常明显，本来还在昏迷中的止皊纤长的睫毛抖动着，似是要醒来了。
赫威道人捏开他的嘴巴，将一粒丹药贴上去，声音毫无起伏地说：“自己吃下去。”
还在迷迷糊糊的止皊相当听话，将丹药咽了下去，片刻后猛地睁大了眼睛，挣扎着从赫威道人的手中跳出来，剧烈地呕吐着。
“你给我吃了什么？！”止皊抓挠喉咙。
赫威道人说道：“能治疗你的伤的药，不需要就给我吐出来。”
他白皙的脸因为咳嗽泛起阵阵红晕，眼睛瞪得很大，羞恼地看向赫威道人。
赫威道人倒是不在意他的表现，瞥了一眼：“你的伤还需要再养养，你是要回去还是跟我走？”
止皊身上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就是后背上的抓伤，已经开始溃烂了。
见止皊久久不回答，赫威道人干干脆脆地转身就走。
慌忙地抬手拉住赫威道人的衣摆，止皊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来：“我跟你走。”
芮桃这才看清赫威道人的样貌。
她有一张很寡淡的面容，丹凤眼，鼻梁高挺，嘴薄而小，在天青色道袍的领口处露出一截长而纤细的脖颈。
半弯下腰，她伸手把止皊拉了起来。
止皊的鱼尾化作双腿，无力地垂落在地上。他的体型比赫威道人高了大半个脑袋，但赫威道人很轻松地就将他甩在肩膀上扛了起来。
像是猎户扛着自己的猎物。
死鱼般的止皊捂住了脸。
他觉得丢鱼。
赫威道人并没有回分海派，她在附近的小渔村里租了房，把止皊安顿在里面。
止皊天天趴在床上，等赫威道人回来给他换药。
赫威道人并没有在小渔村暴露自己是修士的身份，她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百姓女子，单薄的身体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最开始出租房屋给她的渔民还担心她没法照顾止皊。
直到他看见赫威道人单手就把止皊给举了起来，再也没了顾虑。
芮桃躲在了止皊房间的角落。
她看着赫威道人每日外出几个时辰，回来便是给止皊疗伤，她的话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惜字如金，偶尔多说几句还会把止皊给噎得生闷气。
时间静悄悄地流失，止皊后背的伤口也一天一天好起来，他对赫威道人的态度也逐渐改变。
“那个，你……”止皊看着赫威道人熟练地替他换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叫什么？”
他被这个女人捡到小半年了，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赫威道人侧目看着他，似有些迷惑：“我道号赫威，我与你说过。”
“不是这个意思！”止皊挠了挠脸，“不知你们人族是怎么说的，我的名字是止皊，鲛人没有姓，这是我唯一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乱，特别是对上赫威道人平静的目光，就像是把他那点心思全部暴露了出来。
“算了，算了，道号就道号吧，你们人族真复杂——”
“寒叶。”
止皊猛地抬头。
那双没有多少波动的眼睛隐约有几分笑意。
她不说话时如石壁上描摹的菩萨，眼中的平静来自于她对苍生的一视同仁，就像是那日在沙滩上捡到他便替他疗伤，也像是这些时日她对渔民也是客客气气一般，他们在她的心中都是一样的存在，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她此时笑了。
菩萨从缥缈的云端露出了她的本性。
“我的俗家名字，袁寒叶。”
笑意转瞬而逝，止皊却呆呆地看着她。
她为什么笑？
是因为我吗？
是我的问题有些蠢，还是她只是想对我笑？
那晚止皊久久无法入睡。
他翻身看见的就是在另一张床榻上打坐的赫威道人，她闭着双眼，双手放在膝盖上，周身的灵力流动着，像是给她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他们之间并不了解，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便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但止皊还是觉得心里美得冒泡，他很想回到海中，告诉父母，他好像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鲛人和人族该如何厮守？要不多培养培养阿芩，让她接替王位，他便可以与寒叶在这人世间携手共度。
他幻想着以后美好的生活，直到日头升起，赫威道人睁开眼睛，与他直接对上了。
止皊红着脸，飞快地翻身。
“有人来找我了，”赫威道人看着他说，“你别出来。”
止皊几乎是马上接道：“男的女的？”
“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赫威道人眼中凶光一闪，但很快平和下来：“来寻仇的。”
止皊满头的问号，赫威道人给他一道符咒可以保护自己，便施施然推门而出。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
止皊推开窗户，往外看。
芮桃也往边上挤了挤，挥舞着钳子爬上桌，拼尽全力才看到外面的情况。
“赫威道人，你灭我徒弟满门，你可认罪？”
赫威道人不答。
她负着手，风吹动她的衣摆，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念你曾经除魔有功，和我回去领罚，兴许还能留条小命。”中年男人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妄图用身份去压她。
赫威道人忽地说：“百年前已经自请离开本家，赫威一介散修，并不受你们管辖，你如今追来，是想给你的好徒儿陪葬？”
“你！袁寒叶！”
“他害我徒弟受尽折磨，生死不明，”赫威道人的手中捏着黄符，惊雷如龙，追得中年男人节节后退，“他该死。”
杀招尽显，中年男人并不是赫威道人的对手，在她手上走不过百招，就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心口。
他倒在地上，难以置信赫威道人会杀他：“袁寒叶，我可是你表兄！”
赫威道人一脚踩在他的头上：“悦娘是我徒弟。”
他被碾入土中，死不瞑目。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落下，直到这具尸体化作了一滩灰烬。
止皊被吓得不轻。
他看着那天青色的背影，才惊觉她并不是什么菩萨，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强大的修士，更足够心狠手辣。
赫威道人回房的时候，止皊往床上缩了缩身体。
她的动作一停，与止皊保持了距离，回到自己的床上。
诡异微妙的气氛直到几天后，止皊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换药而引起了高烧。
他如脱水的鱼一般在床上难耐地翻滚着，赫威道人则是坐在旁边，冷眼旁观。
全身的肌肤都发着烫，高温烧得他的理智全无，艰难地撑起身体，他迫切地想回到海里。
“你做什么？”
止皊呻/吟着不回答，他的双腿已经维持不住了，变回鱼尾晃动着，眼中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赫威道人的手很冰。
冰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撩开他糟乱的长发，连说话声都轻柔了很多：“止皊，你要去哪里？”
小范围的舒适让他难耐地扭动起身体，止皊的下巴被赫威道人的手指抬起，呼吸交缠在一起。
“热……我想回去……”
“回哪里？”
止皊忍不住往前凑得更近，想要贴到更多的冷意：“回到海里，我不属于陆地。”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被放得无限大。
止皊张开双手，搂住一片冰凉，十指交缠。
芮桃背过身，开始数房间里的砖块。
清早，赫威道人盘腿而坐，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她看上去有几分疲惫。
止皊趴在旁边，手指缠绕在她的发端，他已经退烧了，还有闲心哼着鲛人的小调。
赫威道人捏住他的手腕：“换药。”
止皊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手指划过后背的肌肤，这里的伤其实已经长得几乎要好了，止皊心虚地看着远处，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伤快好了，”赫威道人说，“再等半月，你便可以回去了。”
止皊瞪着眼：“你赶我？”
“昨晚你自己说的。”
止皊我我我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气愤地深吸了一口气，环住赫威道人的腰。
半晌后，他似哭非哭，一颗珍珠落在赫威道人的锁骨处：“你和我回深极渊海好吗？”
“为什么？”赫威道人反问。
“什么为什么，”止皊说，“昨夜你都把我吃干抹净了，总不会不负责吧！”
赫威道人眯了眯眼。
止皊心一慌，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一根手指抚上他的嘴唇，赫威道人的脸靠近了些，说话的气息吹拂在两人之间。
“不是你勾/引的吗？”快好了的伤口可不会引起那么严重的高烧。
轰——
止皊几乎是跳起来，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见止皊慌得满地乱爬，赫威道人笑了笑。
她靠入止皊的怀中，听着来自鲛人胸口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眼皮下垂，挡住了许多情绪。
止皊絮絮叨叨地说着鲛人的地盘有多华丽，她捡着有用的信息听着，时不时回应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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