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他们像是一对情意浓烈的眷侣，赫威道人总是撑着身体，抚摸着止皊的脸颊，状若深情地与他唇舌相贴。
她也将秦悦娘的事情告诉了止皊，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回到分海派的原因，总是会有人追上门来找她报仇。
止皊搂着她，安抚她因为失去徒弟而痛苦颤抖的身体。
用力地亲吻赫威道人的掌心，止皊一遍又一遍地说：“寒叶，我心悦你，以后的路我陪你走，好不好？”
窗外摇曳的月光映着止皊，他看起来如此虔诚。
于是赫威道人答道：“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止皊的伤很快就好彻底了。
这半年来他第一次与赫威道人一同出门，村里的渔民看见他也来关心了几句。
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被房东瞧见了，也是夸他们登对，郎貌女才。
止皊发觉自己好像成了赫威道人的小白脸。
特别是赫威道人举着斧头，两三下就劈了一堆木柴，他则是坐在旁边给她唱歌。
……小白脸就小白脸吧，反正寒叶喜欢这个调调。
他们很快就定下了回深极渊海的日子，止皊闹着要赫威道人陪他一起回去，打算将她介绍给母后父王。又发觉她穿得一直素净，决定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点东西装扮她。
止皊与赫威道人站在沙滩上，低头亲了亲她：“一会要是水压难受，告诉我，我带你回岸上。”
“好。”
海中世界光怪陆离，是与陆地上完全不同的模样。
止皊牵着赫威道人，游在她的前面。
另一边，芮桃扑棱着自己的钳子和脚，努力跟上他们。
欲哭无泪，她光是看这俩甜甜蜜蜜就够腻了，现在还要追在屁股后面，像个跟踪狂。
她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再搅进这种风流债里了。
谁来可怜可怜她一个没有道侣的单身修士啊？
几十年前鲛人的领地和现在的区别不大，止皊熟练地和鲛人守卫打了招呼，迎面与阿芩撞上了。
阿芩看看止皊，又看看赫威道人，再看看他俩牵着的手，小声地尖叫起来：“兄长，这是我嫂子吗！”
止皊笑着弹了弹她的脑袋：“小声点，她不太喜欢吵闹。”
她好奇地围着赫威道人转了好几圈，连连夸赞她长得好看，赫威道人只是略一点头，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止皊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叮嘱阿芩先不要告诉母后，等他们一会自己过去。
阿芩玩心大，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把兄长带着嫂子回来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赫威道人坐在贝壳床上，问道：“你妹妹的尾巴怎么是红色的？”
“她的血统返祖，比较特殊，”止皊翻着自己的箱子，“以后也会接替父王的位置，做鲛人族的女王。”
“那你呢？”
止皊将一串珍珠项链递给她：“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当真？”
“当真，比我的珍珠都真。”
赫威道人托着下巴，朝他勾了勾手指。
止皊相当乖巧地凑过去。
“止皊，”赫威道人看着他的眼，“等我把悦娘救出来，和我去游历吧。”
近在咫尺的菩萨脸把止皊迷得五迷三道，两人白头到老的场景在他的脑中来回闪烁。
他握住赫威道人的手指，眼神坚定：“止皊愿与袁寒叶生死相随。”
赫威道人看向高塔之上的蜃珠。
她问身边的止皊：“那是什么？”
“是鲛人族的圣物，蜃珠，凡它的光照之下，皆为鲛人族的故乡——它还可以破天下幻境。”
“原是如此，”赫威道人的眉毛挑起，“倒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这颗珠子与芮桃所见的那颗也不太一样。
七十年后，高塔之上的‘蜃珠’硕大，至少是比人脑袋大个好几圈。
此时的蜃珠，却只有人的掌心那么大，但它的光泽比大的‘蜃珠’要更加耀眼。
在深极渊海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止皊和母后一直在讨论该怎么培养阿芩，天天没事就盯着阿芩的学习，把她逼得慌不择路找赫威道人抱怨自家兄长的严厉。
赫威道人对她的耐心比对止皊还要好些，止皊有些委屈地问为什么，她只是淡淡地说：“偶尔会想起悦娘小时候。”
止皊大着胆子问：“寒叶，你到底多少岁了？”
“比你大个一二百岁吧。”
“……”
一日，阿芩正苦哈哈地跟着老师学术法，才勉勉强强召唤出一条水龙。
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在鲛人的宫殿四处响起，巨大的章鱼从海底浮出来，粗壮的触/手将装饰的贝壳打得稀碎。
止皊本是在监督她的功课，火速把她往密室那里推：“你别怕，先去躲着，我去找寒叶！”
他着急忙慌地回到房间。
赫威道人正捂着耳朵。
“寒叶！”止皊扑上去，替她捂住耳朵，“是海妖打了过来，你承受不住海妖的叫声的，你千万别离开我的身边！”
赫威道人点点头。
海妖的智力低下，对于他们的进攻鲛人族每次都能很快地抵御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不一样。
他们布下的防御点很快就被击破，就连止皊带领的突击队伍也被海妖拦截，若不是止皊被护卫送了出来，恐怕就要死在海妖的手上。
鲛人的行动几乎被海妖全部猜中了。
不可能。
止皊的伤口正在往外流着血，思考着这个问题。
赫威道人将伤药碾碎敷在他的伤口处，短暂的疼痛让止皊回过神。
“寒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鲛人里有内奸？”
“海妖并不聪明，”赫威道人面色平静，“何况有些行动隐蔽至极，恐怕真的有内奸。”
赫威道人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手下所管的几个侍卫长，若是有所怀疑，可以命令他们几个完全不同的行动方式，若是其中一人是内奸，那他的行动肯定会被海妖击破。
止皊觉得她这个办法简单有效，可以试试。
可等来的消息则是，全灭。
止皊难以置信——他将风险分割之后，每个队伍的能力虽是降低，但不可能他们全部都是内奸，往海妖的手上送吧！
海妖已经打到了宫殿的内部。
止皊举着长戟，与那只巨大的章鱼打了起来。
一只比其他海妖要高大一截的海妖攀附在章鱼的身上，肿胀的眼睛死死盯着止皊的身体，嘴里不断发出尖叫声。
他的肩膀被章鱼潜藏着的细小触手穿刺而过——
毒素让他瞬间麻痹，全身僵硬地摔了下去。
赫威道人伸手接住了他。
赫威道人按住他的伤口，他们双目对视着，这次却是赫威道人首先移开了视线。
一张黄符贴在了止皊的后背。
本就因为毒素而动弹不得的身体更是沉重，他的理智向着无边的黑暗坠下，被迫一动不动地看着赫威道人接下来的动作。
赫威道人抱着他，缓慢地靠近那只海妖。
“你要的身体，”赫威道人说，“现在我带走蜃珠，交易完成。”
这只海妖能通人言：“你自己去拿蜃珠，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快给我把咒解开。”
赫威道人冷笑道：“口头保证没有用，等我拿到蜃珠，自然会给你解开。”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把止皊的身体往海妖的怀中一扔。
她走得如此决绝。
连头也不曾回。
止皊只有眼睛能动，他仰面躺着，却疯狂地扭动眼睛，想要捕捉到赫威道人的背影。
带着黏腻液体的手掐住了止皊的脖子，它丑陋得让人恶心，也让止皊错失了赫威道人短暂的停顿。
“活在光下的鲛人——”海妖用力地挤压着，“我们本就是两面的生物，为何你们能活在蜃珠的照耀下，而我们却要躲在阴暗的海沟……”
止皊看见周围的鲛人都被海妖擒住，他们漂亮的鱼尾残破不堪，被海妖抓出更多的伤口。
“就把你的身体让给我们吧……”
粘稠的液体钻入止皊身体的各个伤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
暴虐、痛苦、疯狂、混乱。
这些属于海妖的特质覆盖他的全身。
他害怕，却又抱着微小的希望。
寒叶把他抛下只是权宜之计，寒叶只是想要蜃珠，当她拿到蜃珠一定会回来救他……
她与他约好了，等她救出徒弟，要和他一起游历的……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赫威道人。
海妖几乎和他融为一体，他的肌肤不再白皙，他的眼睛不再明亮，他从光芒处的鲛人，变作了在泥泞中挣扎的海妖。
那只杀了他无数族人的章鱼正用触/手亲密地贴着他的脸，它知道它的主人换了一身皮，它们才是同生共死的存在。
脑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厮杀。
很快，他爬了起来，游向托举着蜃珠的高塔。
赫威道人正漂浮在蜃珠旁边，她没法靠近蜃珠，因为鲛人族的王与后的结界还没有消失。
“赫威道人。”止皊听见自己的说话声。
赫威道人抬眸看他，还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就像是那些死去的鲛人护卫不是她出卖的，止皊的身体也不是她双手奉上的，她何其平静，当真是云端中没有感情的菩萨。
不，她从不是，她心狠手辣，她一开始就在骗他。
“将结界解开，不然我杀了你的父母。”
止皊往前，眼中的恨意却并不明朗：“你骗了我多少？”
赫威道人说：“问这些有意义吗？”
“你！骗了我！多少！”止皊尖叫起来。
水波随着他的叫声向着赫威道人冲去，她挥手解掉，眸光微晃：“鲛人族不会轻易将蜃珠给我，我只有和海妖合作。”
“你救我，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
“是。”
“你答应我，说要和我在一起，是为了骗我带你进入深极渊海？”
“是。”
“那你说要和我一起游历呢？也是骗我？”
赫威道人负手而立，过于寡淡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她说：“我既然已经骗你了，你又何须在乎有几个谎言？”
“好得很，好得很，”止皊手中的长戟猛地刺向赫威道人，“那你便葬在这深海之中吧！”
暴怒之下的止皊皆是杀招，赫威道人且战且退，落在了止皊的母后与父王的身边。
他们正维持着蜃珠的结界，对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赫威道人翻身躲在他们的身后。
止皊的长戟在击中母后的刹那停了下来。
赫威道人手中捏着黄符：“止皊，解开结界，不然我会直接杀了他们。”
脑海中的声音说道：“你不杀她，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鲛人？何况她现在还要杀你的父母！”
“杀了她！把她的骨灰埋入海底，永生永世和你在一起！”
“她骗了你，就应该付出代价！”
“寒叶，”止皊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解开结界，你拿了蜃珠救徒弟之后，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赫威道人看向他浑浊灰暗的眼睛。
他不再是那条清俊优雅的鲛人了，他现在像是海底可怕的爬行动物，嘴里的两排尖牙让人不寒而栗。
“我愿意的。”赫威道人回答。
她还在骗他。
止皊伸出关节肿大的手，朝她摊开。
心里最后那丝希望彻底覆灭，止皊说：“来，我们去取蜃珠。”
他是王族，蜃珠的结界他可以轻易打开。
那颗流转着明亮光芒的珠子，是他们鲛人族的圣物。
现在他无比痛恨这颗珠子，他的一生都围绕着蜃珠，出生起的职责就是守护蜃珠。
甚至他的爱人，都是蜃珠下虚假的幻影。
可破天下幻境的蜃珠，却破不掉他的执念。
赫威道人伸出了手，手指已经慢慢靠近蜃珠。
止皊比她更快，将她死死地拥抱在怀中，他一生所有的灵力汇聚在一起——
轰——
灵力爆炸之中，赫威道人天青色的道袍扬起，她仿佛是最后又看了止皊一眼，什么也没做。
止皊以为，灵力爆炸下，他会和赫威道人一齐炸成灰烬，融入这无边无际的深极渊海之中。
但是他活了下来。
是赫威道人给他的那枚保命的黄符救了他。
赫威道人的修为比他高，那枚黄符凝聚了她大部分的灵力，硬生生把他从必死的深渊中拖了出来。
而赫威道人只剩下飘扬在海中的灰烬。
止皊因为强烈的冲击被狠狠地撞在高塔上，蜃珠就在他的耳边盘旋，光芒一寸一寸照着他的肌肤，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他心里有了种疯狂的想法。
——毁掉蜃珠。
不等他付出行动，一团黑色的雾气盘绕在他身上，阴冷的声音直冲他的大脑。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一直在看戏的芮桃的钳子忍不住地竖起来。
老熟魔了。
该死的，也死在了她手上的魇魔。
魇魔低低地笑起来：“你的共生宠物还有点意思，你借给我，我帮你把一切恢复原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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