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意
周梓绡日日练武不辍，自然有本事把姜樾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韦府，又抱着她回到了绯园。
这一日小姐出府赴宴，又正是烈日炎炎的酷夏，绯园里静悄悄的，下人们大多去凉快的地方躲清闲，偌大的园子里竟一人也无，只有阵阵蝉鸣在蓊郁的树丛中不知疲倦地嘶叫。
周梓绡抱着姜樾穿过丛丛树木掩映下的小路，来到她的卧房。
房中也似园子里一般安静，只角落的三腿桃木长凳上摆着的莲纹青铜小香炉里，清淡的香气袅袅飘散而出。
“到家了，”周梓绡把姜樾轻轻放在了床上，“我去叫人。”
姜樾满脸烧得通红，滚烫的胳膊却环着周梓绡的腰，不肯放开。
周梓绡又问：“你感觉如何？我去寻大夫过来，可好？”
见姜樾没有答话，他轻轻拉开姜樾缠在自己腰上的手，把她平放在榻上，起身便要出去。
姜樾一声也不吭，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周梓绡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他大步走回床边，看见她沉默着掉泪的模样，顿时有些心慌：“好了，别哭了……”
周梓绡捡起床边挂着的青色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少女擦去脸颊上滚滚而下的泪珠，却发现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尽。
那一瞬的感觉仿佛刀枪不入的心被钝刃不停割锯，因她而重新变得鲜活的画卷一下失去了色彩。他心疼不已，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听从本心，俯下身去吻着姜樾的眼睛，口中唤她：“姜樾，姜樾……”
周梓绡赶去的及时，姜樾才被撕扯了上衫，头发虽散乱了些，口脂却未花。否则周梓绡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当场斩掉韦正铭的下体。
他动作温柔地吻过姜樾的额头、脸颊，蜻蜓点水一般拂去她的泪水，末了用自己的唇轻轻蹭着姜樾的，把她的口脂一点点吃进了自己嘴里。
方才险些被人欺侮的恐惧慢慢褪去，姜樾感受到周梓绡极尽温柔的安慰，不由得渐渐放松下来。可另一种担忧，一时间却牢牢占据着她的内心，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姜樾迷恋着周梓绡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和满满的爱意，同时又因害怕失去而惶恐绝望。
“周梓绡……”她呓语似的喃喃地问，“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被韦正铭那般对待，还被他看见了自己的身子，若是，若是周梓绡从此不愿……
少女忍耐一般闭着眼睛，颤抖的睫毛像是受惊的蝴蝶振动的翅膀，被泪水打湿后越发显得浓密纤长，楚楚可怜。
周梓绡迷恋地嗅闻着她脖颈后的香气，只哑着嗓子低声说：“姜樾，睁开眼睛。”
她下意识地服从了，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仿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片幽深无底的潭水之中，被周梓绡的视线牢牢缠住，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潭水渐渐泛起波澜，里面困着一只名为爱意的凶兽，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便要破潭而出，一把将心爱的女子拖入永不见底的暗夜，让她同他一起孤独，一起沉沦，一起为世人所弃。
“我周梓绡，发誓会娶姜樾为妻。从此爱她护她，直至身死。”
他简短的誓言，在姜樾耳中，竟像是这十几年来听过的最美好的话语。什么山盟海誓的诗词，至死不渝的故事，都抵不过周梓绡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的短短几字。
周梓绡又道：“姜樾，我不会放开你。”
哪怕有一天你爱上别人，我也不会放开你。
姜樾终于笑了：“我想让你抱我……”
周梓绡深深拥住姜樾，久久不曾言语，却听到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周梓绡没有问。可他知道，他爱的少女，与他是同样的心意。
姜樾决心从此不让自己置身任何危险之中，不再让他担心。
周梓绡回来之后，她知道他变了许多。三年前镇南王府将倾，在他心中如山一般稳健可靠的父兄亡故，母亲也一病不起。一夜之间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独独剩了他一个，苦苦支撑着即将倾覆的王府。姜樾以为周梓绡是坚韧、无所畏惧的，可是今日，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在害怕失去。
那一刻，明明她是最害怕被丢弃的那个，却在感受到紧紧抱着自己那人更加深刻的孤独时，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责任感和爱意。
姜樾没有再说话，靠在周梓绡的肩膀上，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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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梓绡把姜樾带走后，刘若琪很快就回到了众小姐赏荷的凉棚下，只见柳如嘉已经端坐着在品茶等候自己。
等刘若琪来到近前，柳如嘉才攥紧袖子底下的双手，脸上摆出轻松的样子，低声问她：“樾儿呢？出了什么事？你可寻到了人？”
刘若琪小声说：“姜樾姐姐没事了，柳姐姐，我们先回去罢！我路上同你说。”
柳如嘉点了点头，随即起身。
此时也顾不得礼数周全与否，柳如嘉只对在一旁服侍的韦府丫鬟吩咐了一句：“府上有事，家父方才遣人来寻，今日也坐了不短时间，我便带着姜小姐和刘小姐先行一步了。”
丫鬟疑道：“怎的不见姜小姐？”
刘若琪道：“方才我去更衣，姜樾姐已经先出去了。怎么？韦府的下人这般厉害，连主子的行踪也要管了？”
那丫鬟连道不敢，刘若琪却理都未理她，拉着柳如嘉，也不同众闺秀打招呼，头也不回地出了韦府。
待二人离去后，一直看着她们动静的丫鬟便急匆匆地跑出了园子，向主子报信去了。
及至柳如嘉和刘若琪坐上回府的马车，辘辘驶出韦府门前街时，刘若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柳姐姐，今日多亏了你，”刘若琪后怕道，“否则姜樾姐真的要出事了。”
柳如嘉闻言，不由问道：“你快同我说说罢！樾儿究竟如何了？”
刘若琪忙道：“姜樾姐没事，柳姐姐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方才柳姐姐被叫走后，我借口要去更衣，便顺着来路一口气跑到了前院去。谁料路上碰见周家哥哥和封家哥哥，他们二人说前院的席早散了，姜二哥也提早回了府。”
柳如嘉一心挂念姜樾的事，听到封连的名字，也顾不上多想了，只问道：“那后来呢？”
“我当时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柳姐姐说姜樾姐出了事，要寻姜二哥，一听他走了，便不知如何是好，”刘若琪有些惭愧，“还是封家哥哥多问了我一句出了何事。事关姜樾姐安危，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了。”
“结果封家哥哥和周家哥哥一听都急了，还是封连哥哥心思活泛，一时间便想到宴席结束前不见了韦家大少爷韦正铭的人影，又说他言语形容有异，便带着我们去找。”
“封家哥哥果真厉害，也不往韦家少爷居住的院子里去，只让我们分头去寻一些不常有人的小院子。后来果真找到了姜樾姐。”
柳如嘉见她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不由出声打断道：“人怎么样？”
刘若琪讪讪道：“周家哥哥先寻到的，我跟着进去了，他挡着姜樾姐，不给我看……”
柳如嘉恨铁不成钢：“他不让你看，你便乖乖地不看么？你怎么放心！也不怕他欺负了姜樾去！”
刘若琪大呼冤枉：“不会的啊！房里还有一个人，约莫是韦家少爷的衣着，已经被周家哥哥打得不成人形……”
柳如嘉一惊，何时又冒出来个韦家的少爷？！
饶是柳如嘉性子沉稳，此时也受够了她这颠三倒四的言语，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连个话都说不清！到底如何了，也一问三不知！”
刘若琪却道：“柳姐姐，我虽未瞧见姜樾姐确实的模样，可也看得出她并无大碍。你没瞧见周哥哥方才寻姜樾姐时要杀人的模样，若是她出了事，韦家的少爷岂还能活？不过是被打了一顿，昏了过去，便知姜樾姐无事了。”
她接着又道：“况姜樾姐一直抱着周家哥哥，可见她是极信任周哥哥的，又怎会被欺负呢？”
刘若琪虽性子单纯些，做事不够缜密，可她在看人心这方面却有独到之处。
柳如嘉也是关心则乱，此时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刘若琪做的确实没错。
若是姜樾真的被韦家少爷欺负了，恐怕镇南王真的会提剑砍了他。
柳如嘉不禁道：“方才是我急了，琪妹妹莫要同我计较罢。”
刘若琪大度地摆手：“柳姐姐也是担心嘛，我没放在心上。只是若琪有一点想不通……柳姐姐是怎么知道，姜樾姐要出事的？”
柳如嘉一向心细，于细枝末节上很是注意，闻言为她解惑道：“端阳节那次你没有去看龙舟，不曾瞧见樾儿和籍家小姐的矛盾。籍巧雁被掌掴了两次，以她的脾气，若是今日来了韦家，怎会不过来寻樾儿的麻烦？”
“因着韦家是她外祖家，我们来韦府赴宴，自然要多多留意。今日韦玉珠特特跑过来献殷勤，后来又有送糕点的事，我颇觉蹊跷，却也想不通，只觉她应该不会当着我们的面给樾儿吃些不好的东西。况且那糕点，你也吃了不少，想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后来樾儿去更衣，去了许久不见回来……我又发现，有个韦府的丫头一直注意着我们的动静。见我想要去寻，便借口带我去见韦玉珠。”
“此时自然不能打草惊蛇，我只能悄悄告诉了你，让你去找姜二哥来寻。”
刘若琪不禁哑然，半晌才道：“柳姐姐，你好生厉害。”
柳如嘉却摇头道：“我到底还是低估了韦家的底线……原以为，顶了天不过是樾儿被籍巧雁欺负一通，让姜二哥过去自然没有什么不妥。谁料，谁料他们竟然敢——”
刘若琪一时间也有些默默然。
若是寻常女儿家，遇到这种事情，一辈子都要被毁了。更何况那个韦正铭，又是个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膏粱纨绔，姜樾姐若真的落在他手里，哪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二人没有多言，却都打定主意将此事深深埋在心里，不能让旁人知晓一分。
柳府的马车先是绕去了后街，把刘若琪送回了京兆尹府上，接着又顺着来路向柳府的方向行去。
谁料没行几步，便被拦了下来，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从帘子外传了进来，让柳如嘉心中一颤。
“柳姑娘，冒昧打扰，能否前往酒楼一叙？在下有一些疑惑，还请柳姑娘帮忙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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