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毁约


近日京城中,接连发生几样大事。

        先是镇南王府太妃宾天,王府一夜间挂满白幡。夏日炎热,恐太妃尸身不耐,便在停灵三日后,同先镇南王一起,合葬在了周家的祖坟之中。

        出殡那一日,正是寂静无风,就连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听不到。

        京城大小街道,无一人不默然,为年轻善良的太妃的逝去而神伤。

        “老身这些年虽未见太妃,可从前,她对邻里都是极友善和蔼的,”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人,浑浊的双眼中似乎闪现着泪意,正同坐在自己脚边的曾孙诉说逝者生前的往事,“明明是王府贵胄,出门却极少乘坐华丽的马车……也从不像其他权宦人家,大张旗鼓地出行,喊着行人避让的。”

        她的曾孙不过总角年纪,天真地问道:“太妃娘娘果真那么好么?”

        老妇人笑着,脸上生出慈祥的褶皱:“从前你爹去南边打仗,你娘刚生下你那会儿身子不好,便是太妃遣人送了不少补药过来。你才不过周岁的时候,太妃娘娘还抱过你呢。”

        说着,她不禁又哀叹:“若非镇南王府一夕生变,太妃也不致郁郁寡欢,强撑了这些年,恐怕是再撑不下去了罢。”

        他们虽非权贵人家,却住在镇南王府邻里。王府向来对人友善,就连他们的下人,都不曾仗势欺人的,是以邻里之间,若有个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也会送到王府门前,供王府赏玩。若是哪家出了什么急事,王府也向来不吝施以援手。

        一来二去,街坊里没有谁不清楚王府的善名,也自然都知晓,镇南王府的王妃,最是个乐善好施、性情温柔可亲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向晴朗无云、碧空如洗的夏日晴空,口中喃喃:“这么好的人家,恐怕要到头了啊……”

        果然,在太妃下葬不过七日之后,朝堂之上便展开了一场争论。

        早朝之始,皇上试图削去镇南王府世袭尊称,只将爵位一代代削低顺袭。及至四五代,恐怕镇南王府的名称,便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永远消失了。

        此举文臣还未表态,却引起武将的大肆反对,一时群情激奋、争论不休。

        “陛下,不可!”年迈的老将虽头发花白,双目中却仍闪着精光,分明是久经沙场的大将,“镇南王府世代为我大楚保南疆平安,陛下一朝削爵,恐有鸟尽弓藏之名!”

        已到中年的帝王似乎还未完全学会喜怒不形于色,闻言脸上挂出了不满的神色:“徐爱卿此言何意?”

        徐泽历经三朝,早在皇帝的祖父在位时,他便已威震边境,是驻守北地赫赫有名的战将。虽未同镇南王府亲密交往过,却同为大楚边防将领,徐家同周家也是有些交情的。

        徐泽朗声道:“镇南王府三年前男丁尽数死在战场之上,仅留一个不过十二岁的稚子在京——皇上昔日执意削爵,那孩子便上了战场,用血和剑守住了王府的威名!如今周梓绡尚在,南疆在其拼杀之下,暂得安宁。即便陛下不看在父辈祖辈的功劳,也该看在现任镇南王从无败绩的份上,保周府百年荣耀!”

        见他慷慨激昂,一旁早就蠢蠢欲动的几个老将也纷纷上前:“臣附议!”

        “老臣也附议!”

        “臣附议!陛下,镇南王爵位万万不可削!”

        见武将们一个个耐不住性子,站出来大肆反对的样子,皇帝一时头疼得很。

        他只得将目光放在文臣一众,沉声问道:“其余爱卿是如何想的?”

        文臣行列大多沉稳,不似武将一般脾气不好,心中有了不痛快便要当即说出来。

        籍闫向来是个看皇帝眼色的,况镇南王府同他并无交情,削爵与不削爵,也并没有什么干系。

        此时他缓缓开口道:“臣以为,镇南王府如今不过剩了一个未加冠小儿……偌大府邸,如此荣誉,加之一人,恐怕有些不妥。”

        姜文当即驳斥:“昔日韦府祖上不过一个花匠,还得了那般荣耀。镇南王自小被其父悉心教养,如何担不起王府重担?”

        韦康平月前便已复官,原打算声援籍闫,却被姜文这两句话抢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皇帝头疼:“你们两个,给朕都先闭上嘴!其余爱卿呢?意下如何?”

        朝中自然也有赞同削爵的,不顾武将们竖起的剑眉,只一味陈述着,诸如镇南王无子、镇南王年幼、镇南王不堪重任之类言语。

        文臣大多不若武将心直口快,其中却也不乏耿直不懂变通之辈,尤其朝中一些老臣,说起话来更是毫无顾忌。

        只见太傅柳凛上前一步,直言问道:“不知陛下为何起意削爵?”

        皇上心中不满,心道,总不能让朕说,朕早就看他镇南王府不顺眼了罢?

        见圣上没有答话,柳凛又道:“昔日太祖打下天下,大楚原是四分五裂的,只因征圣帝英明神武,威名震慑边疆,这才换来数年和平。可毕竟大楚周边强敌饲环,太祖便立了身边亲信,也是周家的先祖,为第一代镇南王,替大楚镇守南疆。”

        这一段往事,朝中大臣鲜少有不知道的,可如今在柳凛年迈却慷慨激昂的声音中,众人仿佛又回到那一段热血沸腾的日子。

        “周家先祖骁勇善战,不过几年时间,便将异族尽数驱赶至百里之外,收回云南,并铸坚城,从此再没让南族进犯北地一分一毫!”

        “太祖感念周家英武,便许诺下世袭的爵位,声称,只要周家有一人能战,镇南王的称号,便永垂不堕!”

        柳凛年纪不小了,平日里也大多一副温吞的模样,可是今日,他的言语之间,却仿佛充斥着激烈和昂扬的情绪,为那战死沙场的将士不甘、为他含冤而亡的好友不平。

        许是后悔了当日在朝堂之上,封晟被众口指为叛国逆臣时,他不曾发声为他辩护。

        今日,柳凛再忍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也顾不得维护天子的威仪,只在金銮殿中高声喝问:“敢问陛下!镇南王自初上战场,首战便用兵如神,以大楚军士五千之数,伏兵南野,将敌军三万尽数伏杀!第二战,冒着必死之险,周梓绡同异族成名已久的战神夏启短兵鏖战,不仅一举击杀敌将,更是反败为胜,力挽狂澜!如此骁勇之子,难道担不起镇南王之名?”

        “敢问陛下!镇南王这三年以来,可有败绩?”

        “敢问陛下!镇南王府世代为大楚镇守边疆,可有不忠?”

        “敢问陛下!若是今日削爵,陛下可想好了,如何去面对周家历代镇守沙场的英魂?!”

        平日里不甚言语之人,如今洋洋洒洒慷慨陈述这一大通话语,令整个大殿中一时间都默默不语,哑然无声。柳凛问完最后一个字,便又退了回去,任他造成的激烈情绪在忠义之士胸内激荡,在畏畏小人心中羞愧。

        最后三个反问,更是问得御座之上的皇帝哑口无言。他原本打了半日的腹稿,如今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只听兵部尚书缓缓开口:“陛下若执意削爵,老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曾选好去南地戍边、顶替镇南王的人选?”

        南疆苦热,更有数不尽的蚊虫骚扰,若非对此地熟悉之将领兵士,恐怕难以胜任抵御外族之重担。况南族向来觊觎大楚疆土,云南重地,又是两国必争的城池。

        皇帝正是迟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才不敢轻易提出削掉镇南王府的爵位。

        如今被重重刁难,皇帝只得无奈退让道:“朕也未打定主意就要削爵……不过是同诸位爱卿商量商量,这世袭之爵,对一个未加冠的少年而言,恐怕有些重了。”

        这一句话,可算捅了马蜂窝。

        朝中武将不少同镇南王府有旧,也都是看着周梓绡长大的长辈们,如何听得皇帝这样的言语?

        当即有人站出来,火气十足地逼问:“镇南王年少,陛下此言,难不成是想说,恐怕他活不到有子的年纪?”

        今上薄凉,从来只见立功之人,不见那功勋之下堆砌的,是无数人滚烫的鲜血和鲜活的血肉之躯。若镇南王府后继无人,那世袭的爵位自然是还给了朝廷,可世世代代为大楚拼杀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功臣,他们的功勋,又有哪些人能记得?

        他皱眉道:“朕并非此意。”

        姜文见武将中,不少脸上已经带了勃勃怒气,不由出来打圆场:“太妃还未过三七,镇南王爵位此事,陛下还是过些日子再议吧。”

        那武将冷哼一声,显然不愿放过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收敛,只冲姜文撒气道:“不知姜家小姐和镇南王的亲事,姜大人如何打算?”

        姜文皱眉道:“太妃丧礼才过,镇南王也需守三年大孝,此事当从长计议。”

        御座上的皇上,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出声道:“姜大人爱女年岁也不小了,恐怕等不得三年。镇南王的亲事,回头朕再指给他一个别的,也便罢了。”

        言语之间,分明已然不承认前些日子,自己已经允诺了的为二人指婚。

        姜文才欲辩驳两句,可一想到家中乱糟糟成一团,爱妻在卧榻之际还操心着女儿的婚事,不由住了嘴,默许了圣上的决裁。

        朝中同镇南王府有旧的武将,闻言心中不由顿生悲凉,即便是曾出声同意削爵的,如今也默默地,谁也没曾开口。

        京中谁人不知,镇南王周梓绡心悦姜家女儿姜樾?

        显赫一时的王府如今仅剩周梓绡一个,独木难支不说,若连心爱的女子都成了别人家的——陛下此举,恐怕不仅会惹恼了镇南王,也要寒了朝中半数老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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