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伊始


这些日子京城之中,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

        最热闹、最显眼的,还是朝堂上激烈又不乏狗血的争论了。

        大楚不设丞相,六部之一应事务,都直接由皇帝管辖,是以六部的尚书在朝堂之上的言语权颇为重要。大约每一代朝臣都不能和和睦睦地相处,总要分出不同的派系,你争我吵之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才利于皇上对朝中的控制。

        只是这些天,文臣之中,以礼部尚书姜文为首的派系安分守己着,可另一派,吏部尚书籍闫的党派之中,发生了激烈的内讧。

        原因无他,便是籍闫之女籍巧雁入宫之事又生变数。

        后宫与前朝到底是分不开的,若说送了女儿进宫,得利最大的还是籍家,和以籍家为首的吏部一派,可偏偏这一派里面有人不满了,便要生出许多事端。

        户部尚书宋高杰便是其中之一。

        宋高杰一贯是籍闫的最大助力,可今日,却全然不顾往日的情面,在朝堂之上便开始口诛笔伐、强力针对昔日之友:

        “启禀圣上!谋逆之罪,终身不恕!即便逢上大赦之际也不得开恩的,那罪臣之女流落在外,竟得逃脱律法惩治,还诞下一女,成了籍大人的夫人……此事荒唐之至!还请圣上裁决!”

        籍闫脸色铁青,怒视着宋高杰:“宋大人!说话要有凭有据,你从何来的根据,说我夫人身世有异,还是罪臣后代?”

        籍夫人原就不是嫡女,只是韦家庶出的一个女儿,养在嫡母名下,这才得以嫁到籍家做了一品诰命。此时籍闫心中一清二楚,只不过假作不知,一直过了这么些年罢了。

        韦康平自然知晓庶妹的身份,此时却不发一言,只垂着头站在一边。

        宋高杰丝毫不惧,对籍闫朗声道:“籍大人不必管我是如何得知的,可籍大人之女体内有谋逆罪臣的血脉,如何可堪入宫?!”

        籍闫年纪不小了,此时气得头昏眼花,只向皇上道:“陛下,微臣冤枉!小女一直养在深闺,夫人是韦家万千宠爱的嫡女,在韦老夫人膝下教养得极好,更是宫里敬妃娘娘的胞妹……如今有奸小之辈,给她们母女二人安上这么一个罪名,实在担当不起啊!”

        皇帝不由觉得一阵头痛。

        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朝堂上的争论,吏部和礼部动不动就乌鸡眼似的斗成一团,籍闫更是每每爱同姜文呛声。可今日里这是头一遭,吏部和一贯抱团的户部争了起来,一时间乌烟瘴气,把这好好的朝会搅成一团乱麻。

        皇上心里没有头绪,又瞧见姜文在一旁嘴角含笑作壁上观,一副纯看热闹的模样,不禁问他:“姜爱卿怎么看?”

        姜文上前一步,笑道:“户部的工作便是掌户籍,想来宋大人做惯了这些事情,说话也有底气。若为有无根据,调出来户籍一看便知……”

        见宋高杰脸上的表情不似有备而来,姜文可不想这场大戏轻易谢了幕,便口风一转:

        “不过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籍夫人是韦府出来的,自然有人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罪臣之后了。”

        皇上闻言点头,没想到这事还能这么简单地解决,便直接向韦康平道:

        “韦爱卿,舍妹的身世你最清楚,你来说。”

        韦康平见躲不过了,这才站出来一步道:“微臣的妹妹嫁与籍大人也有十余载,为籍家养育一子一女,侍奉公婆恭敬淑惠,教养子嗣恪尽职守,同籍大人也是琴瑟和鸣、恩爱十分……”

        皇上皱眉,不耐道:“问你她的身世!凭空扯些有的没的,这是做何?”

        韦康平嘴里发苦,终于话头一转:“只是她却是不是母亲亲生……”

        籍闫当即瞪大了眼睛。

        他虽一早就清楚,可装糊涂装了这么些年,一朝被人将夫人的身世摆在明面上、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还是忍不住惊怒:“韦大人!话可不是乱说的,慎言!”

        皇帝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帝王平生最恨之事,一是谋逆,二是欺君。

        他冷声道:“当日朕亲自下的圣旨,赐与籍大人和韦家嫡次女韦氏成婚。韦大人倒要同朕说道说道,这好好的嫡女,怎的又变成了不是亲生?”

        韦康平突然被发难,见瞒不住了,却又不知如何辩解,只急得满头大汗:“这,这……此事微臣,微臣不知啊!”

        大殿上原是肃穆的气氛,却听见“噗嗤——”一声轻笑,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发笑之人的身上。

        户部尚书原本一直同籍派关系甚密,可今日不知怎的,一改常态。他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笑意,直直看着韦康平:

        “韦大人这意思我不明白。令妹是个什么身份,韦大人能不清楚?怎么嫁去籍家的,仿佛不是你韦家的女儿呢?”

        籍闫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可以来形容的了,当即冷声道:“宋大人!此事乃我籍家和韦家之过往,宋大人将我夫人的身世放在朝堂上来讨论,是否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大楚向来看重嫡庶之分。

        若籍闫的夫人当真是庶女出身,且不说她是否真的是罪臣之后,单单一个“庶”字,便足以让京城贵族圈子所有人笑掉大牙。

        宋高杰冷冷地瞧着籍闫,嘴上却丝毫不饶人:“籍大人此言差矣。户部整日忙得什么似的,我哪有这闲心去操心籍大人的家事!可身为掌户籍的大员,若连未来嫔妃的身世都搞不清楚,想来户部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见籍闫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宋高杰乘胜追击:“籍大人自己糊涂了二十载,难不成让圣上跟着你一道糊涂?这罪臣血脉可不是好说的,祖上谋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哪一个不是要赶尽杀绝、担心他春风吹又生的?”

        籍闫还从未发觉过,这个被他一手提拔上来、一贯只会默默无声地支持自己的户部尚书宋高杰,竟还是这般牙尖嘴利的一个人。

        户部曾是籍闫最大的助力,如今一朝反水,打得他措手不及。

        姜文也不清楚户部和吏部缘何反目,可他乐得看籍闫吃瘪,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热闹。

        籍闫哪里肯罢休?宋高杰的官是他保上来的,有朝一日却来对付他了,如何不让人怒发冲冠、恨不得扒了宋高杰这个伪君子的皮?

        他当即道:“宋大人莫要忘了,你曾经也是谋逆反贼的亲信手下,若不是陛下开恩,今日如何还能立在朝堂之上?”

        皇上终于忍不下去,心中最隐秘难堪的一角被当众撕开,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勃勃怒意:“籍闫!你给朕闭嘴!”

        宋高杰见状,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太傅柳凛是朝中的老臣了,从来不爱卷进是非之中,可此时却站出来发声道:

        “籍大人慎言——若柳某没有听错,籍大人似乎说的是封晟,封将军一案?”

        封晟的冤案在当时也算震惊朝野的大事,爱国忠臣被污为谋逆大罪,铮铮男儿未曾马革裹尸、血溅沙场,却落得在京城中、刑场上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众人似乎都已经忘却了,户部尚书宋高杰年轻时,曾也在封晟的手下做过副将。

        当日不敢站出来为封晟说一句话的人,今日心中都有些蠢蠢欲动,见柳凛起了头,当即又有老将徐泽站出来冷笑:

        “封将军冤案早已平反,封家唯一的子嗣如今还在京城住着,籍大人还敢将他的父亲称为‘谋逆反贼’?即便那孩子不来寻你麻烦,皇上也是饶不了你的!”

        封晟这个人,朝堂上鲜少有人提起,若是再过上几年,恐怕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在人们记忆里淡去,最终一点点忘却罢。

        朝中众臣都知道此事是皇帝连听都不愿听的,又怎会傻乎乎地上来就碰他的逆鳞?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可以形容的了。

        他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对徐泽和柳凛道:“原是在说籍大人夫人和女儿之事,两位爱卿还是莫要扯远了罢。”

        两位老臣不好当面反驳圣上,宋高杰却开口了:“陛下,此言差矣!”

        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封晟一案牵连甚广,当日镇守云南的半数将士因着封将军‘谋逆’之事,被褫夺官职,随后再不起用……”

        皇帝缓缓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宋爱卿,这是何意?”

        宋高杰抬起头,身体绷得笔直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又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让人蓦地想起,这个在朝堂上沉寂了五年之久的文臣,昔日也是上过战场、手刃过敌人的血将。

        他直直看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朗声说出今日最大的目的:“当日陛下和朝堂之上众位大臣受宵小蒙蔽,将镇南大将军封晟定为谋逆之罪,封府一朝败落,早已无力回天……可其余那些被冤屈了的军士还在!微臣这些年来遍查户籍,那些因造反之罪名被打入贱籍的功臣之后,尚有三千之数!”

        宋高杰双目之中闪过不容人忽视的坚定光芒,宛若两道照透人心的探灯,凛然间还带着些许那些被冤屈了的忠肝义胆将士的不甘:

        “还请陛下为这些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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