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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账全是坑


白欢进来的时候,李承泽就坐在成堆的书册中,埋着头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他的面上没了往日的闲适表情,看着很有几分焦头烂额的样子,甚至压根都没发现自己书房多了个人。

        白欢好奇地悄悄绕去他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他身前高高低低摊了无数的账册,一手拨着只白玉算盘,一手握着个笔,时不时便要在某本册子上记上几笔。

        她凝神瞧了几行,略算了算,发现几个数目与后面的计数相差甚多,不由开口问道:“你哪个铺子的掌柜偷账了?”

        李承泽一惊,下意识地合上自己手中的册子,然后发现自己桌上还摊着许多,他根本来不及一一合上,不免有些尴尬地将册子卷在手中搓了搓,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要离京一段时日,所以来同你告个别。”说罢,白欢想起他恐怕还天天往她爹那边跑去挨骂呢,又补充道,“我这趟要是事儿办的好,陛下就会帮咱俩把婚事定了,我爹那边反正说也说不通,你干脆避一避别去吃气了。”

        谁料李承泽没能安下心来,反而拧着眉头快速问道:“去哪里?做什么事?怎么忽然就能定了?”

        “去北齐,搅乱上京……我给你父皇出了个敛财的主意,你父皇高兴才应了我的条件……到时他一下旨,就是我爹也要听话的吧?”白欢答完他的问题,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还不知我那主意,将来会不会变成馊主意……”

        “去北齐?”李承泽面上惊疑不定,不知为何又很深沉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承泽欲言又止,最后认命似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瞒你了,早年我与姑姑关系好。当时只是觉得不用出力就能年年得一笔现银,不仅能解了我当时的难处,抛开各处的打点外还能多出许多另作他用。当时姑姑要给,我就欣然受了,后来也很自然地与她一起做着生意……可如今我看她偏向太子那边去了,便有意想分清瓜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惹了一身腥……这经年累月下来的亏空,恐怕轻易是糊弄不过去了……”

        说到一半,他又头疼地捏了捏额角:“看父皇的态度,似是想让范闲先去北齐攒些成绩,等他回来了恐怕立刻便要派去江南接管内库,到那时免不了要清账……姑姑自己的尾巴清得干净,却未必会管我的那份,到时一查,这库里缺的银子岂不是全推到我头上了?可若是要补……我虽然也开了些铺子,可那点收益也补不上这么大的窟窿……到时,以范闲的脾气,他可不一定会徇私……”

        白欢见他满脸愁容,也不免有些担忧,她细细想了一会,忽而问道:“你们合伙做生意,总要分钱的……她那份银钱你知道送哪去的吗?”

        “似乎是送去南边了吧。”李承泽思索了一阵,才道,“她封地在那边,她虽从未与我说过多少,但我也能隐约察觉到她是在那边养了一批人……”

        白欢在那些他整理出来的笔记上翻了翻,从李承泽抄出来的几个总数上看……似乎他的份额也不是很多。

        他们内库的生意本就一年差过一年,长公主又只知道一个劲地提价,那些奢侈品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买得起的庆国人家里又早有了更好的货色,哪里还看得上这些年出来的残次品?而北齐那边的人,也因这是敌国的商铺而不敢买多了,一年之中,基本只有年节前后和北齐那位老太太过生日时才会卖出一批。

        而那些诸如漏勺吸管卷纸海绵之类的日用品,虽然普通人家也不会吃饱了闲的去买那又贵又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的玩意,但家境好些的人家还是经常会在家里备一份的,这些东西虽比不得奢侈品贵重,但齐庆两国的人头数量却是十分的可观,仔细算一算,这些小玩意似乎反倒成内库盈利的主要环节了。

        或许和普通商户比起来,内库营收确实是不少,但这些收益中的大半都要送归国库去,李承泽最多也只能在李云睿偷偷扣下的那四成钱里边再和人划一划份额,大头估计还是李云睿自己拿了,或者还有些拿下标的商户们也要分一杯……大头没捞着,还被人拖下水了,如今还随时可能被人扣锅,他这生意做的还真是“赚”呢。

        她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她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总是装老成的少年原来这么容易被人骗。

        白欢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有了主意,忽地露出个有些狡猾的笑:“你这些年确实每年都能白得一笔钱,内库也确实每年都会被人私下拿走不少钱……可谁说你府里进来的那笔银子和内库丢的这笔,就是同一批了?银子是从内库出来了,可它最终到底是运到哪里去了,这可不是她李云睿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只管把自己开的那些铺子的账本做好了,收益就只管往大了写。只是要记得要做两份,一份价格翻倍,不论是乞儿还是富豪去用餐,费用都可以往高了写,另一份你用原本的账簿就好,但可以每隔几页就夹一些活页进去,上头就写些熟识官员或是商户往铺子里送的人情,你只管大胆地把这些年收的数目往那上头摊。”白欢抱胸,极为老成地在他头上拍了拍道,“不是我自夸,实在是我太清楚院里的那套模式了,他若是察觉北齐那边的账本不对,肯定就要派监察院的人手去查银钱去向。可这么多年了,那运钱的痕迹要怎么查?自然要从几位殿下与重臣们的钱财来源查起,只要有一家来路不明的钱财数目能与内库丢失的钱银对上,就基本能确认了。所以我们只需把你这些年的钱财来路确定下来就能混过去,只是假账做的再怎么天衣无缝,那些个纸张的年份是不可能逃过八处眼睛的,既如此,不如干脆把假的做得更假些,假账本底下再藏个真账本,让那找到账本的人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真的,如此便不会再千里迢迢再送去八处验了。”

        “收钱给人开道……虽然也有过错,但远远敌不过窃取内库钱财的罪过,至于那些官员与商户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就连京里的官员贪钱,院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些遍布全国的芝麻官们是数量何其的多,四处就这么点人手,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去查。”

        李承泽皱了皱眉,觉得她似乎落掉了最重要的问题:“可这内库里终究是有许多银子去向不明了,就算我们的账面上掩过去了,可这银子到底是不会从别的地方再冒出来……”

        “所以,咱们就得让那笔银子被人从别人的府上搜出来……”白欢一脸神秘地笑了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手上可有铁网?特别大,特别沉的那种。”

        李承泽有些不确定道:“应当是有的吧,可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要将那铁网送去儋州沉海。”白欢掏出自己刚从范闲那儿要来的珊瑚,摆到桌上问道,“你看此物。可认得吗?”

        李承泽细细观摩了一会,越看越是称奇,欢喜道:“此物……未经雕琢便有如草木姿态,颇为稀奇……明艳如玉,小小一块就能成林,倒是有几分像是古书所描述的,珊瑚?”

        “正是珊瑚。这是范闲从儋州渔人手中收来的,据他说这些珊瑚多是被渔民当作杂物捡出去扔了,少数颜色好看的才会被人带回家去,我想先去儋州收一些……”白欢伸手在珊瑚树上摸了摸,两只眸子似乎都冒了金光,她说着说着,忽而又转头横了李承泽一眼,“这铁网沉海……你不知道,这珊瑚并非金玉,金玉之类若是没个机遇即便过上千万年也未必会成形,而这珊瑚乃是海中虫骸堆积所成。这沉网就如农夫下种一般,只要找对了地方沉下去,待上十几二十年上面便会积满珊瑚,到那时再拉上来便会有大株的珊瑚了……我带一些先去北边卖了,补上你被人坑出来的窟窿,然后再传出消息去,说是我们庆国有人钻研出了养珊瑚的秘法,所以市面上才会流出这许多的珊瑚,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而这珊瑚少说也得一二十年才有成果,这沧海桑田的,谁知道那时已经换谁管天下了呢!说不准都没人记得有人种珊瑚这事儿了~”

        李承泽听到虫骸二字,倏地就收回了他放在珊瑚上摩挲不停的手,又有些紧张地拿帕子擦了擦,很是不自然地避开眼去,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盯着珊瑚看,想起自己平日把玩的那些个珍珠兽齿之类某种程度上也能算作是兽骸了,再看着这更美丽些的物什心理上也好受了许多,又沉默听白欢讲了一阵,他忽而问道:“那为何不去江南呢?”

        这会儿,李承泽已经相信这银钱确实是有着落了,只是仍觉得这事更适合偷偷摸摸的弄,毕竟一两个珊瑚是万万不顶用的,可若是一堆珊瑚……那么运输就成了很大的问题,首先这入境就很难,齐国与庆国之间本就相互防备得紧,忽然有个庆人孤身带了许多的珍宝要去北齐,谁看了都要觉得可疑,他便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咱们毕竟是要偷偷填账的,动静实在不宜太大,这江南离儋州更近,东西运得快卖得也快……而且江南人富庶,也更识货,但凡奇珍异宝就没有一个会被埋没的,北齐……那种地方,怕是连海都未必见过,哪里认得这水里的宝贝?”

        白欢叉腰,越发觉得这小子傻了:“这等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为何要卖给自己人,平白给庆国长了奢靡的风气?而且买珊瑚的动静可以小,但卖珊瑚的动静却是绝对小不了的,在庆国之内有忽然冒出来的赚钱买卖,如何瞒得过监察院的耳目?到时不但咱们的事情要败露,这珊瑚的生意恐怕也要被内库垄断。何况陛下让我去北齐乱国,这乱国,你以为我只是简单地向他们卖些东西就能乱了他们国祚?自然是要去东夷耍些手段,再将东西通过别人的手转入北齐……”

        李承泽有些担忧,放下账册将她揽紧了怀里:“可东夷的情形更是混乱,他们那位大宗师门下的徒子徒孙至少百人,其中过半的人都已是八品上的强者……而苦荷门下也至少有二三十位强手,还有两个弟子已入了九品,那个上杉虎又留在上京……一想到你要深入他国,斡旋在那种危险地方,我这心里便惴惴难安的……”

        “我又不是痴傻的人,跑到强者多的地方去,未必就是要和所有武者为敌,也可以和他们做朋友的嘛!”白欢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觉得这缎子舒服,正想再黏糊一阵,忽而想起一事,又钻出了他的怀抱,带着点戏谑地瞅着他道,“还有一事忘了说,我不在京的这段时间,你记得要多往流晶河跑几趟。”

        李承泽身子僵了僵,颇有些恼火地收回胳膊,对上她的眼眸:“我倒是还没见过哪家的女子会将自己夫君往那地方推的!”

        “弘成不是就开了好几家了,你跟他打个招呼,然后进去喝喝茶就是了。”白欢见他这反应,非但不怕还觉得可爱,伸出爪子捧住他的脸庞,他一但皱眉撇嘴,她就用两个拇指将他的小脸抚开一次。

        接连几次将他的火拱大了,她才解释道:“我虽然没上过学堂,可我也不傻呀~我知道你父皇有多——多疑,他两个儿子本来是半斤八两的,每边拉拢的官员都被他限制在了那些个无关紧要的职位上。像那个郭宝坤追在太子身后多少年了陛下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他爹,那个礼部尚书也跟着他儿子跑去太子那边儿站位了,这不就立刻被下了狱?平时你们斗起来也只是耍耍嘴皮功夫,再怎么闹腾也因为手下人的能力有限而根本没有动摇社稷的能力,最多也就是相互扔书册时划伤点皮……可现在,你忽然找了个九品的刺客定情,而他真正属意的太子手下却没有能与之对等的强者,这种时候你我俩人要是还整天玩什么相爱两不疑,你让陛下怎么想?”

        “总之这戏你是必须要做的~”白欢翘了尾巴,在他面上啄了两口,才继续道:“而且你反对也没用,我早已去陛下那告过状了,说你天□□三暮四还逛花楼,我请他帮我看好了你……其实到时你只要让他抓上个一两回,再作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过后就能乖乖呆家里思过了~”

        李承泽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自己该做出如何的表情来,只略顿了一会儿,便忽然捂着脸伏下身去,将自己整张脸都藏进了掌心。

        一半是羞于欢儿说的话用词实在露骨,一半是恼于如今这种自己要在面上与欢儿闹不和的情形,更愧于自己经营多年却经营出个大窟窿,如今还要欢儿帮他去填……

        还有他从未与白欢说过的,他小时候常拿靖王年轻时的花名开玩笑,尤其每回弘成被靖王训斥,他为了将弘成带出府去避风头,便要把靖王当年流连花丛数十载却只得了两个孩子的事儿拉出来说一说,靖王羞愤之时便是他俩出逃的机会……而现在他自己竟也要闹出跟靖王当年一样的名声来了,这日后的年节,日子怎么过啊……

        他纳闷了许久,终于还是抬起头来:“京里这些事情……我能忍,只你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白欢伸出爪子又在他面上抚了抚:“我自然会好好的,然后回来娶相公~”

        李承泽感受着这两人相处时难得的温情,垂了眉眼轻轻一笑,又道:“分量重的铁网,各衙门里应该会有,我一会儿会让必安去找找……嗯,那你今夜还是回范家去住?”

        白欢闻言挑了挑眉,忽地就凑近了,带着点戏弄地问道:“承泽这是……央我留下?”

        谁料这男人十分的不解风情,还板着脸瞥了她一眼:“……破坏气氛。”

        言罢,他就伏回桌案上去忙了。

        “小的怎么就破坏气氛了?”白欢也追去桌前,杵着下巴趴在他桌前,眨巴着眼问,“这位爷是恼了?羞了?亦或者是……”

        李承泽先是憋住笑,自顾自地垂头忙着整理账册,听她后面越说越离谱,便有些憋不住,随手往她脑门上盖了张纸,然后紧紧绷住的嘴角悄悄地绽出朵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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