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见
冲出马车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总算得救的样子。
太可怕了，这世上还能有比主子当马夫驾车而自己一个影卫坐在马车里更可怕的事吗？
为首的影卫熙云深吸了口气，安排几人迅速清理尸体血迹，方才刀光剑影的痕迹被慢慢抹去，徒留一地残叶。
傅懿手执长剑，将红木箱挨个挑开，皱了下眉，八个箱子，满满当当两箱紫妍花，剩下的似乎真是龙虎镖局的货物，箱中还有清单。
熙云检查完尸体，过来道：“主子，有几人衣领处有干涸血迹。”
傅懿看着清单若有所思：“看来原来的镖师已经死了。”
熙云看向那两箱紫妍，“那这些？”
“烧掉。”
“是。”
火光燎乱，一晌覆灭。
一行人将隐在山中的马匹牵了出来，傅懿翻身上马，思索了下，开口说：“熙云和照夜跟着我，其他人回奉州，沿途做记号。”
三人策马向江城而去，总算在天黑之前，在江城不远处的西林县寻了家客栈。
客栈生意兴隆，厅堂之中食客戏说笑谈，好不热闹。堂中小二迎了过来，“三位客官里边请。”
“三间房，再送些吃食上来。”熙云拿出钱袋将房钱搁下。立马就有小厮领他们上楼。
傅懿坐在窗前，窗外是皎然月色，灯火通明。楼下琴女抚弦之声模模糊糊传了进来，曲调略有哀伤，入耳即思乡。过了不久小二就送了吃食上来。
目光掠过长街秋水，波光粼粼，傅懿随口问道：“此处离江城还有多远？”
小二边上菜边笑道：“若是马车，需得两日多一点。客官是打哪来啊？可是去江城探亲啊？”
“奉州。”
“哎呀，居然从奉州过来，客官路上没遇到劫匪吧。”
“未曾。”
“那可真是万幸，我们这种小县的商人如今已许久都不敢去奉州了，就怕遇到劫匪。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不用担心了，听说皇城派来了一位大人，专门来灭这群劫匪。”
傅懿抬眸，似乎有了些兴趣，“是吗？”
“是啊，听说来的那位大人，可是位新科状元郎呢。”
窗外，一对夫妻在珠玉摊贩前挑挑拣拣，女子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再远处，是隐于夜色的青山白浪，白日的万里千叠尽数暗淡，徒留一地寂寥。
待小二离开后，傅懿从靠近胸口处的衣内摸出了一个锦囊，看成色已有些旧了，锦囊捏在手中，可以看见内里之物显出的些许轮廓，傅懿用指尖细细描绘了半晌，形单影只的感觉才堪堪压下去一些。
两日后，江城。
秋雨绵绵，清风浅雾，一只孤雁于无尽白幕中哀啼。
傅懿一路行来，查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就是长青山的匪窝。
长青山的位置有些尴尬，山前一带归江城云王管辖，山后洛河一带则归奉州。
要想对长青山出手，就需要与云王打个商量。不过这些其实都劳烦不到傅将军亲自跑这一趟罢了。
傅懿撑着一把油纸伞，换了身青白色锦衣，墨发随意用发带束起，低垂着眸子，少了往日的克几，看起来像个书生。
“照夜。”
“属下在，主……公子有什么吩咐。”照夜低垂着头，内心偷偷诽谤，这主子今天怎么这么……讲究？
入城第一件事是专门找客栈换衣服就算了，还是最不常穿的白色，这样子，活像要去见心上人似的。
傅懿从长袖间摸了封信笺出来，交给照夜，低声吩咐：“你带着这封信去西街北口第三个巷子，寻一个叫雪安的人。”
“属下明白。”转瞬之间，眼前身影已不见踪迹。
熙云光明正大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我呢，我干什么？”
傅懿理了理袖口，说：“你跟我去王府。”
说话间回身，眉间似有犹豫不决，良久才问了一句：“我这样，可还妥当？”
熙云：？
“啊？妥……当，相当妥当。”
人活久了果真什么都能看到。
傅懿理完了自己的衣角，回首盯着熙云的一身黑衣，凝眉半晌，冷着脸说道：“你也去换一身。”
熙云：“……”
昨夜霜降，寒风吹落梧桐满地。
王府中，乔书绝与楚玉尘对坐整理查看长青山周围村落的案宗，古卷竹简堆了满帘，雨滴顺着窗口落了进来，在墨香盈盈的书房内洇染了一小片秋色。
一个侍卫匆匆冒雨而入，“王爷，乔大人，门口有两个人说是……说是乔大人的亲戚。”
乔书绝懵了一下，眉心跳了跳：“？我哪有什么亲戚？”
“他说他姓苏，单名一个懿字。”
乔书绝：“……什么？”
心中已有想法，只仍不敢置信。
可山高路远，如何……如何得见？
此行之前，乔书绝也生过这个念头，那般距离，虽依旧遥远，比之皇城却也算得上咫尺，若以公徇私一回……
檐前鸟啼匆匆，乔书绝低头闭了下眼，拿着卷宗的手隐隐有些不稳，“王爷，我出去看看。”
“带上……”话未说完人就没了，“伞。”看着乔书绝不同往日悠闲的身影，楚玉尘无奈摇头，这是来了个什么人物啊。
这一桌的卷宗今日大抵也看不下去了，楚玉尘索性将其全部收了起来，抱臂等在门口。
傅懿自王府侍卫进门后就一直紧抿着唇，握着伞骨的指尖不自觉用力，许久不见，难免生出一丝紧张来。
未及深想，就见一身白衣冒雨而出。
乔书绝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想开口，又觉喉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懿何尝不是，想责问他怎么不撑伞就跑出来了，话到嘴边，见他怔忪的样子，顿时心软了，又想问问他这些年做了什么，过得如何，千言万语，最后只得全部汇成一句：“别来无恙，书绝。”
别来……无恙。
乔书绝眼眶有些发涩，矮身撞了过来，傅懿无奈轻叹一声，上前将微凉寒意揽了满怀。
时间过了一瞬，又仿若过了许久，可连枝头残叶都未及多落几分。
楚玉尘抱臂望了许久，啧，有点累，换个姿势，才好不容易等到那两位进了府中，待到近了，才发现，这位倒是生的极为俊朗，只是面上总不经意显露一丝若有似无的肃杀之气，许是长年习武？
乔书绝：“王爷，这位是我的兄长，苏懿。”
傅懿抱拳：“王爷。”
楚玉尘摆了摆手，对着乔书绝不甚在乎道：“你先去换身衣服，莫要着凉。”
然后转向傅懿，思虑了下，神情凝重，问道：“你……可有婚配？”
傅懿：“？？？”
已经迈出半只脚的乔书绝：“……”
乔书绝：“……兄长方才被我抱了一把，想必衣服也湿了，还是跟我一起去换吧。”
楚玉尘咳了一声，他就是平生见不了正经人，见了就想逗一逗：“我去看看卿绝，你们便好好叙叙旧吧，”
待到了客房中，二人换了衣物，乔书绝还在想经年不见，方才再会的惊喜心绪逐渐平静，尴尬与生疏一同泛上来，然后乔书绝就听见傅懿一言难尽道：“……齐王他，平日也如此么？”
乔书绝回忆了下他来江城后的岁月，同样一言难尽道：“差不多。”
傅懿：“也好。”
乔书绝：“什么？”
傅懿伸手触了下茶壶，试了试水温，信手提起，倒了杯热茶递给眼前人，道：“你新官上任，哪怕奉皇命而来，但强龙难压地头蛇，还好齐王是个好相与的，否则，定会受人蒙蔽刁难。”
“你们性情相似，有相交之望，即便我不来，想必你也会过得很好。”
乔书绝双手捧着茶盏懒洋洋浅酌，从中挑出了自己想听的东西，肯定道：“所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傅懿并不回答，只在他对面坐下：“我有公务在身，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许久不见这般放松的傅懿了，乔书绝抿抿唇，极为不舍，试图威胁道：“那我明天去揍一顿齐王，他就会同我交恶，到时候，泸州想必会收留我吧。”
傅懿笑出了声：“从哪学来的顽皮性子……”
乔书绝：“你从前教的。”
傅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变了许多。”
乔书绝沉默一瞬：“你不也一样。”
傅懿起身，踱步至雕花窗前，窗外雨打残花，“我是因为家事，你呢，你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啊。
只是这话不可轻易说出来。
“傅将军和夫人当年待我极好，我就不该难过吗？”这话委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乔书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若是从前的傅懿，自己说错话，他要么插科打诨，要么调笑倜傥。但如今的傅懿只是愣了愣，“是我失言。”
乔书绝：“……”
乔书绝最见不得他这副把什么都抗在自己肩上的样子。
这样的傅懿一遍一遍提醒着他，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被肩负的家仇，将士的尸骨，塞北的寒风，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磨平了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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