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常
温如珩住在梦曦旁边的这几日，梦曦一下学便去他的寝殿，仔细搜寻一番，奈何她白日空闲的时间少，那昙花妖又十分警惕，早早躲出去了，梦曦也就没能发现他。
梦曦决定，让弟弟再委屈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后依旧毫无异常，便让他住回去。
今日上课，尚学院的徐太傅一如既往，声音抑扬顿挫，讲着一篇古文，他微微闭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在意台下的孩子们听得昏昏欲睡。
便是梦曦也半趴在桌上，眼儿半睁，要暗中用力才能不一瞬间睡过去。整个课堂，也就只有温如珩还坐得端端正正，精神抖擞，是以他也最得徐太傅的喜爱。
徐太傅念完一段古文，忽然睁开眼睛，低头一眼看向梦曦，苍老的眼中却闪烁着蓬勃的光芒，仿佛朝气十足的年轻人：“大殿下！”
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喊，惊得梦曦坐直身子，一瞬间清醒。
怎么了？怎么了？
“殿下，正元三年，北狄进犯，不过月余取下寒关城，正元帝亲领三千骑兵驰援，一月后斩狄首领奚氏元首，大军未至便取得大胜。殿下可还记得，正元帝是如何做到的？”
又来了！又来了！
徐太傅忽然提问，倒是让这寂静的课堂活了过来，自梦曦上学，徐太傅教导她之后，课堂之上，总有这么一出。
有时梦曦答得出来，有时她答不出来。渐渐的，众人以猜梦曦能否答出问题为乐，甚至有的精明小鬼头，私下设了赌局。所以此刻许多人看着梦曦，等着她回答。
“正元帝亲率三千骑，自寒关之东陵城绕过，直奔奚氏后营，斩杀奚氏部族妇女孩童，断奚氏后路。时奚氏率军驻扎寒关补给，未料到正元帝提早抵达边关，且绕过寒关直取北狄腹地。正元帝调头回转后，趁着夜色降临，奚氏松懈之时，潜入寒关，先是火烧粮仓与奚氏营地，而后正面迎击。”
“本来，这一战也不会如此容易，但正元帝老奸巨猾，取奚氏一族族人性命之时，刮走了他们的贴身之物，奚氏首领看见自己妻儿老小衣饰之物后，心神大乱，一时不察被斩。”
老奸巨猾……
徐太傅听着大殿下对开国皇帝正元帝的评价，心中默念罪过，而后笑了一下：“殿下记得倒是清楚，若要殿下总结一番，殿下认为正元帝此一战赢在何处？”
“呃……”梦曦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正巧是前几天才和弟弟一起看了史书上的这一段，若要她说出个什么来，一时间倒是有些困难。
徐太傅一见便知大殿下虽然读了这段书，但并未深思，他鼓励地看着她，笑道：“殿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必拘束。”
梦曦犹豫了一会儿，怀疑地看着徐太傅，并没有随意开口，她可还记得之前几次，她说得不如他意，可是被罚站了。
徐太傅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想起之前几次她脱口而出的话，而后他罚了她，也只能保证道：“殿下想说什么就说，这一次就是说错了，臣也不罚。”
梦曦本不想开口，但是徐太傅从来信守诺言，又一直鼓励地看着她，她就说了：“赢在他运气好。”
听到这个回答，不等徐太傅说什么，其他人便已经笑起来了，除了温如珩和修莱亚。
“哦？”徐太傅倒是没有笑，示意众人安静之后，看着梦曦，“殿下请继续说。”
“当时雍和建立不过三年，正是休养生息，安抚百姓，百废待兴时，寒关一带地处偏僻，也不过留存几千守军，是以奚氏率军进攻时，不过月余便攻破寒关，甚至修养几日后，他们便能直取南城。”
“但架不住正元帝运气好，奚氏取得寒关之后，便下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阻了奚氏的脚步。偏偏那年，正元帝一时兴起，不顾众臣反对，非要前往浅野秋猎，带的还是他手底下最强的三千骑兵。浅野与寒关之间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并不受大雪封山的影响。寒关守将冒死送信，正好撞上打猎的正元帝，正元帝当即率兵前往，所以去得快也去得及时。”
“本来，正元帝只是想要来个瓮中捉鳖，才绕道陵城至寒关以外，哪知道那么巧，遇上奚氏派去接引自家族人的斥候，于是顺藤摸瓜去了奚氏后营。”
“其实这期间，也足够奚氏发现不对，奈何正元帝运气是真的好，那漫天大雪就没停过，奚氏还以为是天气缘故，所以斥候久久未归。”
“之后，正元帝直接潜入寒关，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我雍和大军也被冰雪阻挡了。”
梦曦一口气说完，口还有些干，端起一旁弟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
“殿下当真只觉得这是正元帝运气好？”徐太傅问道。
“这难道还不是因为运气好吗？”梦曦睁大眼，理所应当的模样让徐太傅忍不住咬牙，不过她之后又补了一句，“自然，正元帝能当机立断，也是成功的关键。”
徐太傅看着大殿下，忍不住有些头疼，但还是细细解释：“此一战，岂是一句运气好，便能轻易概括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才是此战大捷的关键！”
梦曦没有与他辩解，只是拍手赞道：“太傅说得对，是我想得太浅了！”
她好累，只想坐下。
徐太傅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梦曦，还是摆手让她坐下了。
梦曦坐下之后，自桌下接过弟弟送过来的糕点，悄悄塞了一嘴，心里还在嘀咕。
什么天时地利，不就是运气好吗？也就是人和这一点儿，能勉强沾个边。这场寒关之战，本就是无法复刻的胜利。
下课后，她便挪着凳子到了如珩身边，看着弟弟规规矩矩地写功课，她忽然开口问道：“阿珩，接下来我们看些什么书啊？”
狼毫笔尖停顿，墨汁滴在白如细雪的宣纸上，倒是毁了这一张初具风骨的好字。
梦曦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毁了字，她就不忽然开口问了。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前几天，阿珩忽然拉着她一起看史书，她还奇怪呢，但也没多问。刚刚回答完问题，她坐下之后稍稍仔细一想，就想起来他那日固执的模样，有些怀疑他早就知道徐太傅要给她出什么题了。
温如珩微抿着唇放好纸笔，抬头看梦曦，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短时间内，应该不用了。”
“阿珩，”梦曦压低声音凑近弟弟，满眼都是好奇，“你是怎么猜到太傅要出什么题的？”
“姐姐，上一堂课，太傅一时兴起讲了兵法中的这一段。”
“那怎么就一定是寒关之战？那日你可是直接拉着我看这一篇的。”
“徐太傅最是敬佩正元帝，这是其一。正元帝平生经历记录在籍之战大大小小六十九场，其中这场寒关之战最是特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正元帝三千骑兵覆灭北狄奚氏，亦最是辉煌，此为二。再者，之前我无意间看见了太傅对这场战役的批注，那批注才做不久，显然是在做准备。”
梦曦惊讶极了。
还不到七岁的小少年有些羞涩，脸上泛起浅浅的绯色，仿佛天边绮丽的云霞，漂亮惑人。
“阿珩，你真是太厉害了！所以，为什么姐姐不需要再看别的书了？”
梦曦觉得，自己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都不一定能有阿珩的这份缜密心思。
“姐姐，下一堂课，我们要学儒学，君子之道。太傅大约还会问姐姐这场寒关之战，寒关之战赢得轻松辉煌，但战后寒关城尸横遍野，而正元帝当时对待奚氏，亦是斩尽杀绝。为此事，正元帝不可避免落下残暴之名，下堂课，太傅可能会问姐姐是如何看待正元帝的。”
“哦，原来是这样。”梦曦放松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趴着。
不用再看书就行。
离梦曦较远的另一侧，几个八九岁的少年围在一起，他们之前对“昭和公主能不能答出题”下了注，赢的拿钱，输的付账，赖不了。
尚学院内，什么身份的学生都有，上至公主皇子，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你有能力考进这所书院，就能在这里念书。这里是天下所有学子都向往的地方，进入这里，意味着半只脚踏入朝廷，若是自己有本事，还未入朝廷，便先有了无人能及的人脉。
不过，梦曦入学两年了，没交几个朋友，顶多记住了几个常常往她面前凑的人的脸。
如珩是跟着梦曦入学的，虽然年纪小，但他从来比旁人聪明，也比别人刻苦，所以一直和梦曦进度相同。
下一堂课是骑射，梦曦穿着裙衫自是不太方便，拖延了一会儿，还是去换衣服了。
如珩留在室内，除了修莱亚，几乎不理别人。
但不是他不理旁人，旁人就不会来招惹他的。
一块沾着水的墨倏地自一个角落砸向如珩，幸亏他五感敏锐，及时往旁边一躲，又推开了修莱亚，两人才没受伤。
墨块直直砸在他桌上，浅灰色的水落在纸上，毁了他重新写的一张字
“对不起呀！差点砸到你了。”出声的少年看着比如珩高大壮实很多，面容还有些憨憨的，但开口说话的一瞬间，眼里划过的故意刁难显得他有些刻薄。
如珩沉默片刻，将墨块拿起丢到一旁，和修莱亚一起收拾桌子。
“怂包！”这少年对着身旁的朋友耸肩，眼角余光看着温如珩时都是讽刺。
他叫李羽，是兵部尚书李毅的嫡长子，虽然李毅曾是定安王温衡手下将领，他却不曾有和温如珩交好的想法，只因为一些事。
如珩刚来尚学院的时候，因为才四岁多一点，长得白白净净又可爱，所以只上文课，下午的骑射他都是不需要参与的。不过，为了和姐姐一起上下学，他下午都会在靶场边上等着梦曦。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练习射箭的好时候。这李羽天生神力，又在父亲耳濡目染之下，对骑射一事颇有天赋，那天忍不住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技术。哪曾想，一不小心脱了靶不说，还差点伤到温如珩。
而后，他就被罚了，先是在尚学院被先生罚，之后回家被父母罚，然后还被提溜着到陛下面前被罚。最后，他躺在床上养了足足一个月，才重新回尚学院上课。
本来，他心里也觉得对不起温如珩，但被罚得多了，便总也忍不住对如珩生怨。这本也没什么，顶多他躲着温如珩就是了。
然后，就是这么巧，去年他又闯祸了，好巧不巧，谁都没祸害到，偏偏祸害了温如珩。其他小国来贺，送了几只猛兽给陛下，陛下见那几只猛兽有些特别，便举办了个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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