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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扬州


直到出宫的行装尽数打点好,元折柳也没能见朱闻一面。

        三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停在西华门内侧。

        元折柳站在为首的那辆马车旁,对着空无一人的宫道翘首以盼。

        暖橙色的日落光大团铺洒在青石板上,细碎的闪着金点,不远处,一道阴影斜斜的从宫墙贯穿而下,将空间划成两半。

        “主子,咱们别等了,”,小夏子走到元折柳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宫道上仍旧静悄悄的,没有车马要经过的迹象,“您看,这天色都晚了……”

        马车晌午就准备妥当了,可元折柳一直站着,直到傍晚。

        “主子,夜间行船,恐怕不妥啊。”,小夏子略带焦急的看了眼元折柳,忍不住出声提醒。

        元折柳最后失望的看了眼,说:“走吧。”

        一行车马载着人徐徐而行,越过西华门,一路走向外河渡口。

        元折柳坐在马车里,心绪格外复杂。

        少年掀开马车侧面的小帘,向后看去。

        西华门虽是禁宫的偏门,但亦是透着皇家的壮丽和宏伟,带着整个禁宫在元折柳的视线中逐渐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元折柳叹了口气,放下轿帘,遮住了远处连片朱墙琉璃瓦的宫殿。

        渡口,河面上早就停着一艘两层的大船,马车停下来,宫人们又陆续把马车上的金银细软搬上船。

        河面吹来的的风轻轻的,把沉静的河水吹出一层一层的波澜,把元折柳帷帽上的白纱吹的贴近少年的脸,勾勒出少年姣好的侧脸。

        元折柳抬手揭起脸上覆着的白纱。

        外河两边是连绵的山峦,河水流向之处,一轮火红落日静静悬在河水之上,金红色的光芒落在河面上,破碎的光随着河水涌动,波光粼粼。

        元折柳转身扫过一众跟随自己一起到渡口来的宫女太监,才终于有了出宫的实感。

        天朗气清,抬头看到的也不再是禁宫方方正正的四角天空,而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天幕,元折柳的心情也变得开阔起来,忍不住勾起唇角。

        少年抬起手,火红的日光透过戒指上冰透的翡翠蛋面,像一团火焰,被凝聚在一团晴蓝之中。

        元折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不远处的小夏子匆匆而来。

        “主子,”,小夏子带几个男男女女上前来,一一给元折柳看过,“这是常公公给您采买的几个下人,一路山高水长,有什么不周到的您先担待着,慢慢调教就是……”

        “给公子请安。”

        那几个人诚惶诚恐地跪下给元折柳磕头。

        元折柳被他喊得回神,却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嘴角带着笑对他们点了点头,伸手放下帷帽上的白纱。

        行动之间,手上的翡翠戒指散发着澄澈的光。

        装了满满两辆马车的行李终于全部被运到船上,元折柳理了理袖口抬步,却又被小夏子拉住了衣角。

        “主子……”,小夏子捏着袖口抹了抹眼角,话里带着哭腔,“您路上小心些,那些人的卖身契和路引银票都放在您自个儿的那个箱子里了,还有块钱庄的牌子,要是银子不够,您就就近取点银子……”

        元折柳被他带的也有些眼眶发酸,小夏子虽说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两人之间也格外融洽。

        经过方小满的事,元折柳不禁对身边的人都隐隐隔了一层,可即使这样,他也着实习惯了小夏子总在他心绪难宁的时候悄悄凑上来。

        元折柳忍住眼里的酸意,拽下腰间的荷包,笑着递给他:“这是我刚进宫时得的,年数多了,我也戴惯了的,小夏公公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小夏子忙接了过去,没忍住又擦了擦眼泪,“主子,要不您把奴才也带上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您也没怎么出过宫……”

        说罢又去骂那几个采买来站在一旁的下人,敲打他们不许偷奸耍滑,不许偷懒怠慢,直把那几个下人骂的畏畏缩缩,缩着脖子连连点头。

        “好了,”,元折柳看的好笑,笑着伸手拍了拍小夏子的肩膀,“我又不是出宫游玩,这一去……”

        元折柳轻叹了口气,“从此山高水长,公公保重……也烦请帮我带话给陛下,请陛下也保重身体……”

        小夏子见他说的决绝,眼圈愈发红了,袖子掩着面胡乱点头。

        两人又惜别一番,小夏子依依不舍地送元折柳上了船。

        船头划开水流,船夫打开风帆,两层的大船载着元折柳乘着江风顺流而下。

        ……

        一栋凉亭立在青翠茂密的山巅。

        凉亭中的男人负手站着,目光顺着流动的河水向前,定在接近天际的行船的影子上。

        那船行的太远了,很快在视线中变成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陛下,元主子走了。”

        小夏子气喘吁吁的爬上来,跪下向朱闻请安。

        男人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方才船还没走远时,少年清瘦的身影怔怔的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继而摘下帷帽,面朝禁宫的方向跪下,连磕了三次。

        朱闻沉下鼻息,用力闭了闭眼,问身后的人:

        “他给你什么了?”

        “元主子把自己进宫时的荷包送给奴才了……”

        朱闻背对着他点点头,男人沉静的声音背对着小夏子传来:“东西放下,你退下吧。”

        “是。”

        小夏子愣了一下,又不敢有异议,只好从袖管里掏出那个荷包,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上面绣的荷花,放在一旁的小石桌上,退了下去。

        退出凉亭之前,小夏子偷偷抬了抬眼,看见朱闻向前迈了一步,停在栏杆旁,低头伸手握住了冰凉的石头栏杆。

        等摒退了亭内的宫人,朱闻回过身,拿起那个放在石桌上的荷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体温。

        ……

        元折柳乘着船顺江而行,白日行船,晚上就静静浮在宁静的河面上。

        少年站在甲板上,看遍沿河两岸的秀丽风光。

        “公子,咱们预备在哪里停船呐?”

        一个清秀小童从船舱里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件薄斗篷,“这江面上风大,您要不加件衣裳?”

        站在甲板边扶着船舷的少年回过头,迟疑着摇了摇头,“我……我还没想好,我不冷。”

        “不冷您也披上吧,”,那小童上前把斗篷松松披在元折柳肩上,又帮他系好系带,”小夏公公嘱咐了咱们,说公子身体不好,要时时注意才是,连药方子都还带着几张……“

        说到这那小童焦急的皱了皱眉,“公子在船上几天,药就停了几天,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停下抓药才是。“

        元折柳无奈的笑了笑,“出来之前那些药我也不常吃的,“,顿了一下,又问:”那药方在哪?拿来我看?“

        小童应了一声,走进船舱里,不一会儿,托着几张方子出来,“都在这里了,小夏公公说也不许乱喝,要到了地方找了当地的好大夫给公子把把脉瞧过了,才好抓药呢。“

        元折柳接过来细看,掠过甲板的风骤然增大了,把那几页纸吹的簌簌作响,险些要拿不住,努力理顺了纸张,元折柳的视线也被风模糊了,却仍旧清楚的认出了周太医的笔迹。

        小童一口一个“小夏公公“,手上这几张熟悉的药方子,都把身在宫外的元折柳不断拉回曾经的记忆中。

        元折柳往前望过看不到边际的茫茫江面,泻力的垮下肩膀。

        其实上船第一天,小童就问过在哪里停船。

        可元折柳在禁宫中待了那么久,数年的时光面对的都是一成不变的熟悉景色,一时之间,元折柳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好吩咐船夫顺江而下。

        “咱们行了几日了?“,元折柳微微侧头问,”前面最近的渡口是哪里?“

        “足有十日了,下个渡口在扬州。“

        元折柳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就在扬州停一停吧,先休整一番,若是好,咱们就留下。“

        “是。“,那小童应了一声,忙去告诉掌舵的舵手。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的船稳稳停在繁华的扬州渡口。

        元折柳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道袍站在船舱窗边练字,执笔的手稳稳地在宣纸上方游动,写过的纸被一旁的小童尽数收好。

        “公子写的真好,“,苏安笑眯眯的,一张张把元折柳笔下的纸拿来铺平晾干。

        “你还懂字?“,元折柳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却见苏安扑哧笑出了声,说:”奴才不懂,凡是公子写的,奴才都觉着好。“

        元折柳也被他逗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想继续下笔,就被窗外传来的喧闹人声引的转过头去。

        苏安机灵的替他推开窗。

        扬州城的堤岸郁郁葱葱,从渡口到船上架起一片片木板,来来往往的工人忙碌的上上下下搬着货物。

        岸上不远处,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的汉子女郎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两边商铺林立,各式各样的幌子招牌挂在殿门边。

        元折柳颇为新奇的打量着这于京城完全不同的街景。

        少年一身竹青道袍,挺拔的站在窗边,像一杆竹,发髻束的一丝不苟,露出的一段脖颈光滑洁白,宛若夏日的嫩藕。

        他扶在窗边的手微微扬起,抬手间指根附近闪过一道晴色的柔和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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