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
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沐辉辉和池月大婚的日子。
众所周知，沐家和池家向来不和，堪称宿敌，到了沐将军和池相这一代可谓变本加厉，但凡两家的马车街边偶遇，那便是吃瓜群众的盛事，必有一场大战可看。
大概是为了丰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时光，半个月前，陛下突然给池沐两家赐了婚。
尽管两家都对这桩婚事有着诸多不满，却也不得不领旨谢恩。
毕竟御赐的婚姻，婚仪自然盛大，整个南梁都城仿佛都被喜庆笼罩着。
直至夜深，月色涌起，前厅的喜宴临近尾声，宾客们正嚷嚷着要闹洞房。
见状，池月的陪嫁丫鬟神色慌张地穿过花园、绕过回廊、直奔新房。
和前院的喧嚣热闹不同，位于南院的新房很静谧，只有燃烧着的喜烛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而本应端坐在床边的新娘此刻正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酣甜。
丫鬟走到床边，屏住呼吸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罩在新娘头上的喜帕……
她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跟一道鹰隼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吓得丢开了喜帕，惊叫了声，“呀！”
“……”床上的人没有动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慢慢回过神，鼓起勇气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颤着声问：“少、少爷……您醒了吗？”
这一声“少爷”让池晟意识到来人多半是府里跟来的丫鬟，这才放松了警惕，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镜子。”他确实刚醒，声音还有些干哑，着实不想多说话。
“啊？”小丫鬟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池晟微微蹙了下眉端，不耐地道：“给我拿面镜子来。”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后，小丫鬟连忙劝道：“还、还是别了吧，夫人常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活得更开心。”
“……”池晟懒懒地刨了她一眼。
明明他什么话都没说，连眼神都算不上凌厉，可她却觉得脖子上像是架着把刀，不自觉地就走到状态前，去了面铜镜后又折回了床边。
池晟抬手接过铜镜，深吸了口气，看向镜子。
一旁的小丫鬟则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虽然夫人说少爷不会迁怒无辜，可是……搁谁一觉睡醒发现自己顶着这么一张不男不女的脸都很难不迁怒吧？！
老实说，倒也不算丑啦，少爷的眼眉和小姐有几分相似，颇为秀气，点了妆之后更加柔和了，高挺得鼻梁虽不像小姐一般娇俏，但也不算违和，问题是脸型……男人的骨骼线条到底还是硬朗，任凭她再精于妆容也无法修饰，好在这一看还是能用“我们家小姐长得比较英气”来糊弄一下的。
只是，这张英气的脸越来越扭曲了！脸色铁青了！绝望地闭上了眼！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还笑了啊！
……咦？笑了？
没错，笑了。
池晟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浅笑，唇瓣轻启，柔声询问：“你叫什么？”
“香福……”她怔怔地回道。
少爷点了点头，飘出唇间的话音简直就是沁人心脾的酥软，“香福，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跑了，陛下赐婚后没多久她就跑了，留了封信，说什么不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说待她找到如意郎君后自然就会回来的。老爷和夫人都急疯了，迫于无奈，就只好让你男扮女装先顶上了。虽然夫人说小姐从未出过远门定是走不远，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届时再让你们换回来就成了，可是这都已经找了快半个月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少爷您还是自求多福比较好。”
他连情况都还没搞明白，怎么自求多福？
回想起来，他回京数日确实一直都没见到过池月，按他娘的话说，成亲前几日不能见人，这是规矩。
这规矩倒是自古有之，他并未生疑，直到今天早上用完早膳后，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已经身穿嫁衣、头盖喜帕、身处新房……
“我娘是在早膳里头下了迷药吗？”这种荒谬的行径也就只有他娘干得出了。
“嗯。”香福老老实实地作答，“夫人说，少爷您生性狡猾，所以这事得先瞒着您，要不您肯定跑得比小姐还要快。”
“他们就不怕我醒了之后一样会跑吗？”
“夫人说，少爷您生性狡猾，被坑得那么惨一定会想法子报复，不会大度到一走了之一笔勾销。”
“……所以为什么非得是我？池月一直被养在深闺里，整个南梁都城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随便找个姑娘冒充她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
“夫人说，少爷您生性狡猾，善于应变，若是由您来冒充小姐定是能想到法子他化险为夷。”
“……”差不多就得了！他就只有狡猾这一个特性吗？！
“少爷……”香福偷偷瞄了他眼，见他好像并未生气，这才继续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确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池晟深吸口气，问：“我和沐辉辉拜堂了吗？”
“拜了呀。”
“……怎么拜的？”他不是被迷晕了吗？！
“我和喜娘扶着您拜哒。”
“……”沐家的人脑子还好吗？就没觉得这新娘有什么不对吗？！
香福给出了解释，“少爷，我跟您说，老爷和夫人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小姐刚离家那会老爷就跟沐将军提过，说是小姐身子弱近来正在调养，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一定是想着能拖延婚期自然最好，就算拖延不了也得为把你迷晕送上花轿这事做准备。果然啊，今日大伙见了您那软趴趴的模样都觉得沐家小姐还真是身子骨弱得很，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那我爹娘可有计划过之后的事？”池晟问。
“之后？”
“嗯……”他一脸苦恼地道：“你可能不太清楚洞房要做些什么，这事我也不便与你细说，简而言之得把衣裳脱光了睡一块，我这身份要怎么瞒过沐辉辉？”
“哦！”香福很激动，这道题她会答，“夫人说了洞房的事您不用担心，今日喜宴上有一大半都是池家的人，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是夫人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务必要把沐少爷喝到不省人事。这样一来，别说是洞房了，他能直着走进新房就算不错了。”
“以后每晚都要找人来灌醉他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有，我和池月长得完全不像，就算之后找到池月了，要怎么在不被沐辉辉察觉的情况下跟我换回来？”
“……”香福被问懵了。
见状，池晟溢出一记自嘲苦笑，“看来他们就只是想让我来解这燃眉之急，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啊。”
“不、不是的……”眼瞧着少爷陷入低迷，香福连忙鼓励道：“老爷和夫人只是太过信任您了，觉得如果是您的话一定有法子应付各种状况的！”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池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会，“只是需要委屈你一下。”
“少爷您尽管说！我不怕委屈！身为您的陪嫁丫鬟，为您赴汤蹈火是应该的！”
池晟重拾笑容，不同于方才的温柔，这一次他笑得很灿烂，“那把衣服脱了吧。”
“脱、脱……脱衣服？！”香福惊恐地瞪着他，“少爷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说的赴汤蹈火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对您只有主仆之情，绝无其他非分之想！您也应该注意一下才是，身为婉婉娘娘的人，怎么能这么不自重呢……”
“别跟我提沐婉婉。”池晟蓦地收起笑容，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欸？”这判若两人的模样让香福有些愕然。
池晟也意识到了，他沉了沉气，站了起来，边缓缓解开嫁衣的扣子边道：“我们俩换一下衣裳，从今天起你就是池家二小姐，女儿家的事你比较懂，没那么容易穿帮。放心，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沐辉辉碰你！”
“……你才不会呢。”
“嗯？”
“说什么会保护我，一旦我换上嫁衣，你肯定就头也不回地遛了！”香福终于清醒认识到自己被愚弄了，气呼呼地道：“夫人说的没错，少爷你果然生性狡猾！”
“哦？”池晟凉凉地挑了下眉梢，索性也不装了，瞬间收起了那张虚伪面具，冷声道：“夫人还说什么了？”
“夫人说，少爷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千万不要听信你的任何话！你一定会觉得擅自把你丢上花轿的老爷夫人也好、明明知道真相还‘为虎作伥’的我也好，全都不无辜，活该自食恶果！所以你的报复手法无外乎让我假扮小姐然后自己一走了之！”亏她之前还觉得夫人怕是误会了少爷，殊不知，是她太年轻，知子莫若母啊！
“那夫人应该有教过你该怎么应付我吧？”
“说是让我问您两句话。”香福原封不动地复述起了夫人的话，“你忍心把一个爹不疼娘不爱为了养活弟弟被卖身为奴的无辜丫鬟丢在火坑里吗？你放心把有关池家上下上百条人命的大事交给一个连字都不识的丫鬟吗？”
“道德绑架吗？”换做从前，他可能还真会被绑住，看谁还没点成长呢，“抱歉啊，我不吃这套。”
“……”
“把你卖给池家的是你爹娘吧，与我何干？枉顾池家上百条人命的是池月吧，又与我何干？”
“可是……覆、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池家出事了，您也无法独善其身啊……”
“这话也是我娘教你的？”
眼前的这个少爷过于咄咄逼人了，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就是暖春和凛冬的蠢逼，香福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很没底气地“嗯”了声。
“话倒是没错。”池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可是我生性狡猾啊。俗话说，狡兔三窟嘛，南梁又不是我唯一的巢。”
“……”这何止是生性狡猾啊，根本就是无情无义吧！
“夫人的招用完了？”见她不说话了，池晟好笑地问。
不，还没完，还有最后的大招。
香福深吸了口气，“砰”的一声跪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死死地攥住了少爷的裙角，“堂也拜了、礼也成了，池家的欺君之罪已经坐实了，您要是就这样走了，陛下或许会看在池家世代功臣的份上轻判，可我作为陪嫁丫鬟定是难逃一死的……确实把我卖入相府的我爹娘，与您无关；可是逃婚的是池家二小姐，又与我何干啊？少爷，就当是我求您了……我还不想死啊……”
夫人说了，少爷软硬不吃，唯独怕这死缠烂打。
这一招确实让池晟头皮骤麻，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死皮赖脸纠缠了整整三个月的人。
少爷的身子有些僵直，莫非这绝招真的凑效了？就在香福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新房的门“唰”的一声被打开了。
她猛地一惊，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喜服的沐家少爷……
完蛋了！香福屏住呼吸，目光慢慢挪回了自家少爷身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千钧一发了吧？上百条人命可全都系在少爷眼下这一念之间啊！
值得庆幸的是，她瞧见少爷把方才解开的嫁衣扣子又一粒粒地扣回去了，这是……打算演下去了？
但诡异的是，少爷和沐少爷正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气氛好似有点暧昧？
暧…暧昧？！
这不对啊！性别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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