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弦断（二）
世事看似过得波澜不惊，却在平静的水下暗藏汹涌的激流，它像不成型的怪物，有着暴戾的天性，偶然会张开獠牙冲出水面，给予世人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虹珠国被颠覆时，徵羽才堪堪化作人形。
他行走在世间熙攘，路遇许多凡人，挤眉弄眼地说着八卦。
“我听说，那个虹珠的王后表面上长得美丽圣洁，实际上是披了清纯少女的皮，真实的面容生得青面獠牙，还专门将童贞女子掳去剥皮饮血呢！”
“你这消息过时了！明明说的是她从巫山岭带来巫蛊之术，挖了王上的后花园，埋了七七四十九个处女，用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来阻断虹珠国运！”
“你们少造谣传谣了！我邻居的三舅姥爷的女儿嫁去虹珠，他说的才是真的靠谱！说的是王后善妒，将王上身边的女子全部打杀了，拿去喂养她的蛊虫，好维持她青春美丽的容貌，吸引王上宠爱！”
“……”
谣言不知有多少版本，传着传着，越传越骇人听闻，偏偏人心偏好负面情绪，越是曲折离奇受众越广，鲜少有人去质疑其中细节。
是否禁得起求证并非人们的追求，毕竟人们只是求个茶余饭后有些离奇事件解乏罢了，冤枉与否，误解与否，那么多人都那么说，哪里来的冤枉和误解？
徵羽灵智开了多年，好不容易化了形，还未能理解人言可畏四个字。他只是满心好奇地走在街头，对一切都摆着浓厚的求知欲。
天道是公平的，既然精怪一类修行不易，化形之后基本都生得俊俏好看，也有着相对好的气运足以安度此生。
他本是千年前一位制琴大师的巅峰之作。最后一根琴弦搭上调好音之后，他便徒生了灵智，但大师来不及给他取名便累及倒下，不久边撒手人寰了。
宫商角徵羽，是他所有的语言，于是他取二字为名。
千年的时光走过，他辗转多人手中，看多了悲欢离合。他的主人有当世最顶尖的琴师，也有附庸风雅将他买回来束之高阁的巨贾，他从肆意欢歌到沉默不语，日月轮转悄然而过。
可以说，他对人间并非一无所知，可他第一次以人形混入世俗人群中，却有种十分不同的感觉：从前他旁观了多少人的故事，如今也轮到了他走进世间的故事。
他感慨着，四处看看，发觉靠灵眼感受世间万物与真的拥有人形是不同的。各人的相貌，飘浮的尘埃，纷飞的柳絮，豆花的香气，沙沙的树叶……世界万物不止是三维的图像，更有着味觉，可以发声，最重要的是可以触碰。
世间如同一卷水墨画，在他面前打开，从前不过是旁观欣赏，如今却是入了画中，作一抹可浓可淡的丹青。
一处酒楼走出来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在顾自聊着天。
“听说了没？高老爷给儿子找琴师呢！”
“可是他家不是养着好几位么？还找琴师？”
“切，你这就不懂了吧！高老爷说了，那些充其量也就是隔三差五听个响儿来解闷的，哪有水平教小少爷啊！”
“高家当真财大气粗啊，儿子学个才艺也不将就……”
“可不是么……”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却全收入徵羽的耳中。
徵羽剑眉一挑，一路向很多人打听，这才到了所谓的高家门口。
这户人家坐落在街尾，坐北朝南，是绝好的风水宝地。三阶之上大门红漆鲜亮得如同才刷上去一样，门口蹲着的两尊石狮子不怒而威不染风尘，就连门上的铜环都不露半点磨损。
旁人家门前自有草叶堆叠，可他家却是干干净净，想必是常有下人打扫，这么看来，倒是个不缺银两的。
徵羽上前抬起铜环，扣了三声，又后撤了一步。
他自己还是琴的时候身价挺高的，买卖他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是以耳濡目染了许多富贵人家的礼仪。
在叶兰国，扣铜环三声，待半柱香无人再扣三声，最多不宜扣第四个三声，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
所幸他没有等多久，便有一个家仆打扮的门童推开门，先行了个躬身礼，而后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疑惑道：“小的是高家门童，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情么？”
徵羽因原形是大师用了稀世木料打造，上面不乏珍宝修饰，是以化作人形之后，穿着一身紫檀色长袍，腰间还别着一枚羊脂玉佩，周身虽不张扬，却也掩不住贵气。
这位大户人家的门童见的人多了，自然也挺有眼力见儿，看得出这位并非是单纯有钱打扮成这样，而是气度内敛沉静，真正的温润君子，自然称得上一句公子。
“听闻府上招募琴师，我便腆脸前来一试。”徵羽抬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礼，说道，“不知可否请报贵府老爷一声？”
门童受宠若惊地连连颔首，道：“烦请稍等，小的去去就回！”于是回身穿过庭院去寻自家老爷，真没想到这样一位公子竟然会对他一介门童行大礼，可既然穿着谈吐俱是不凡，又怎么会甘心到府上当一位琴师？这确实奇怪。
但这不是他一个门童应该考虑的事情，他迈着距离一致的足步，走进大堂，对正在品茶的老爷盈盈行礼，道：“老爷，门外来了一位衣着华贵极重礼仪的公子，说要试试应聘琴师。”
“哦？”高老爷素来颇懂用人之道，也知道自己调教出来的家仆用词严谨，心头突然浮起了对那位公子的好奇，道，“快快请进。”
徵羽一直站在门外那块地方，不曾多动，在主人家门前是万不可妄动的，直到门童来请，才抬脚走进府苑中，不急不慢，不骄不躁。
门童看在眼里，暗暗在心中点头。
“在下徵羽，见过老爷，此时冒昧前来是试琴师一职，如有叨扰，敬请海涵。”一进大堂，走至距离老爷五步处停下行礼，干脆利落又圆融如意。
高老爷看着这一表人才的长相与无可挑剔的礼仪，爽朗地笑道：“这位徵羽公子想必出身也不一般，怎么愿到敝府将就？”
徵羽一愣，没想到自己学着礼仪竟然造成这般误会，于是在心中掂量片刻，道：“老爷言重，在下并非什么贵公子，只是师门家训严格罢了。”
“什么师门？”
“在下师承东光君，祖师爷乃是清商子。”
东光君是他面不改色胡诌的，清商子却是真的。
清商子，千年前最负盛名的制琴大师与琴师，也是徵羽的创造者。
(https://www.23xsww.net/book/85233/85233772/565347594.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