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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断刃


越靠近过年日子过得越快,往常只觉得这雪下得大、下得冷,可是当挨家挨户的人开始挂上红灯笼,贴起春联的时候,这雪好像也变得喜庆了。

        每逢年节,上门来拜访的人便多了起来,她是长公主,现在又被陛下打压,真心来拜见的人就更少,李纯榴懒得应付,干脆让春水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大相国寺小住几日。

        本来是打算带着怀阳去然后把段礼送回段老将军那儿,但那夜醉酒,她隐隐约约觉得段礼有些不一样,思量再三,还是把他也带上了。

        大相国寺在雪窦山上,离皇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李纯榴坐在马车里打盹,春水跟在旁边伺候。

        果然不能放纵,宿醉之后她难受了好几日,到现在都犯困。

        走了一截,一点冷风吹了进来,李纯榴盖着厚实的墨狐皮子正捂得热乎,这点冷风陡然钻进来,激得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驸马,公主在休息,您能不能别动不动掀帘子看?”春水见李纯榴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被弄醒,忍不住出声说道。

        李纯榴摆摆手,到底没了那点睡意。

        本来让他俩跟她一起坐马车的,段礼偏不,非要骑马跟着,他不坐马车也不准怀阳坐,是以两人都只能骑马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冷风吹着他那腿好受。

        去大相国寺有一段很难走的山路,若是有人埋伏在这儿的话…李纯榴思绪不免偏远了。

        去年,大概是去年吧赵侍郎家的老太太来大相国寺祈福,连同一起来的还有赵家的幺女,就这么一段路,一来一回的人就没了。

        大理寺的带人去查,说是山贼作祟。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天子脚下的大相国寺,有山贼作祟。

        那折子刚到她手里,她要批下去再查就被李衡之扣了,那是李衡之第一次扣她的折子,也意味着年轻的帝王再不允许有人染指他的权利。

        后来这事到了监察院手里她也就不便再过问了。

        出来的结果是赵侍郎的小妾陷害嫡女,没想到把老夫人也害了,听说赵侍郎活活把人打死扔了出去喂狗,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小妾,李纯榴换了个姿势,要真是小妾做的,李衡之用得着扣她的折子?

        还不是拿来糊弄人的。

        正想着,马车一阵剧烈晃动,李纯榴一时没注意,被晃得身子一歪磕在了护栏上,闷闷地哼了一声。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惨叫,而她这辆马车的马发了狂,突然狂奔了起来。混乱中她听见段礼在叫她,一声比一声大,但李纯榴一时疼得说不出话也就没有及时答应,直到被春水扶了起来。

        春水护着她,急得满头大汗:“公主没事吧?”

        李纯榴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去看看。”春水紧紧抓着护栏正要探出头去。

        “趴下!”

        不安在这一刻席卷上她的心头,李纯榴莫名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全凭本能甚至来不及过脑子就用尽全力把春水按了下去,两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就在她们倒下去的那瞬间,一只利箭从小小的窗□□了进来,马车的车顶也在瞬间炸开。

        李纯榴倒吸一口冷气,刚抬起头来便看见穿着黑衣的人举着手中的刀刃向她砍来,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但这狭小的一个空间让她避无可避。

        明白躲不开这一刀,李纯榴下意识闭紧了眼。

        温热的鲜血喷了她一脸,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是时间在这一刻放的很漫长。

        她睁眼,望进了段礼纯黑的眸子。

        此刻段礼苍白的脸沾了大片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而他的肩膀处利刃在闪着寒光血很快渗透了衣服,但他没在意伤口,眼中的光比刀刃更利,身后袭来的黑衣人被他提剑狠狠割断了喉咙,像一头愤怒的、受伤的狼崽在保护自己的猎物。

        “阿榴!”他一开口血沫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李纯榴脸上。

        这人得有多拼命才能赶在这危急的一刻追上马车替她挡下这一刀…

        可当下的情况来不及多想,李纯榴接住段礼强撑着没倒下的身体后拼命往前爬拽住缰绳想控制住发狂的马。

        春水紧跟着她的动作,可是两个女子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制住马儿,反而粗糙的缰绳深深勒进了手心的皮肉,顷刻之间两人的掌心就磨破了皮,鲜红一片。

        “停下!停下!”这马儿已经跑偏了马上他们就要被冲下去!

        李纯榴咬了咬牙,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计可施。

        果然当马冲进山中树林的那一刻马车被两侧的树木拦住,轰然翻塌,而他们几人被狠狠地甩了出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纯榴才清醒过来,枯叶腐朽的味道和泥土的腥味呛得她不停咳嗽,刚才滚下坡被四周的树枝树叶划出的伤口隐隐作痛,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她爬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还算幸运她最后滚落的地方是一个小坑,堆满了落叶,替她承受了不少冲击。

        但是不知道段礼和春水在哪儿。

        段礼伤的很重,春水也手无寸铁的,万一那伙刺杀的人一路追了过来他们仨又都落单…

        李纯榴不敢再想,刚刚被马车震的那一下她不仅后背撞上了护栏,现在才发现脚也崴了,走起路来很费劲。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马上找到其他人。

        她扶着树慢慢站直了身体,四处张望,山中树林最怕的是迷路,而她根本不认路,李纯榴只能闭眼,万幸听见微弱的流水声从南方传过来。

        不管怎么说,得去有水源的地方。

        她刚要抬脚往外走,那堆枯叶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李纯榴毛骨悚然,“啊”了一声,吓得直接一脚踩了过去,但因为另一只脚崴了,随着这个动作她一时没支撑住,又倒进了落叶堆里。

        “是我。”段礼虚弱的声音从枯叶中传了出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纯榴下意识松了口气,赶紧把人从落叶堆里刨了出来。

        李纯榴半托半抱终于把他挪到一棵大树上靠着,只是期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段礼也没吭声,直到李纯榴松了手才看见他已经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两人此时都很狼狈,段礼尤甚。

        他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已经散了,有几缕被冷汗打湿,贴在了脸侧。俊秀的眉蹙成一团,脸颊的肌肉动了动,明显是咬紧了牙关强忍着。

        “痛也不吭声,你是哑巴吗?”李纯榴伸手摸上了他的脑门,扯出靠里边的衣袖给他擦了擦汗。

        他背上的伤口需要止血,四周能用的也就自己身上的衣服,李纯榴想了想,干脆把最外层大袖脱了下来把段礼裹了进去。

        她选了自己更里层的干净衣物打算撕一块先给段礼包扎止了血,哪曾想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撕动。

        这尚衣局未免过于尽职尽责了,做的衣服这样好冬天的衣服又厚她根本撕不动!

        李纯榴一筹莫展,正要找块石头或者尖一点的树枝再试试一转眼瞥见段礼紧紧捏在手里的一点寒光。

        她赶紧凑过去把他的手掰开。

        是一把剑的断刃,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已经砍进了肉里,骤然被她掰开手,没了那点压着的力道血就顺着伤口一点点冒了出来,越来越多。

        “段礼,段礼?”她不敢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动手拿,只能试探着叫几声想让他有点意识能听清她的话。

        段礼眼都没睁,另一只手直接把那截刀刃从手心拿出来,血淋淋地递给她,像一颗从胸膛里活生生挖出来的心。

        没安全感到极点,所以一定要把防身的东西紧紧握在手里,哪怕那东西在伤人之前先伤了自己。

        李纯榴迟疑了一下,到底接了过来割开了衣服。

        “知道你听得见,别动,我先给你伤口包扎一下。”她把那截刀刃也用衣服裹了起来,塞进了段礼没受伤的那只手里,又说:“疼的话就忍着,不准出声。”

        刚刚不小心碰到他伤口都忍着,这么喜欢忍着那现在也忍着好了。

        话音刚落,段礼睁了眼,很潦草地“啊”了一声,仿佛故意跟她对着干一样。

        还有精神这么干…李纯榴稍稍放了心,原本打算温柔点给他包扎伤口的,但现在不需要了,于是她干脆利落地用布条裹上了他的伤口。

        段礼抬起先被包扎的手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你不怎么会照顾人,没想到伤口包扎的却还行。”

        李纯榴的动作一顿,“段暄教的。”

        深宫之中多的是孩子间的“玩闹”,三皇子殿下,她敬爱的兄长,带着属于他的势力,同样也是属于他母妃德妃的势力把她和李衡之带去了骑射场。

        为了护着李衡之,她成了他们的靶子。

        头顶着苹果,瑟瑟发抖的一个靶子。

        大公主箭术不精,那支银头红尾的利箭擦着她的手臂过去,弄破了衣服,擦伤了皮肉。

        她也会害怕的,但是抬起眼却只能看见三皇子拉开弓,冰冷的箭直直地对着她,然后恶劣一笑,在她发抖想要躲闪的那瞬间对准了李衡之。

        李纯榴躲闪的心烟消云散,利箭呼啸而至,将她头顶的苹果射穿。

        直到他们离去后她把弟弟送回了寝宫,才敢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因为妧妃只会让她忍,他们没有退路,不能不忍。

        然后又遇到段暄,段暄当时被安排给了二皇子做伴读,所以经常在宫里。

        他那时问了她什么李纯榴已经忘了,但他细致地给她包扎伤口的样子和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却都记得。

        只是此时提起段暄,让原本缓和了些的气氛又凝滞了起来。

        段礼仰着头轻笑了一声,然后扶着树站起来,眉宇间都是郁色,他的嘴唇苍白干裂,语气虚弱却又带着嘲讽:“公主,起来逃命了。”

        春水还没找到,李纯榴不言不语,但也明白在这儿拖着不是回事,而且她也不能大喊大叫,只能按原来的想法去有水源的地方再说。

        两个人一个身上开了洞每走一步都疼得抽气,另一个崴了脚,踉踉跄跄地往前,却都默契的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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