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时的事

第二个来探病的是孙苗苗，按理说她早该来，毕竟是共患难的朋友，经历这件事儿她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赵孟秋对这个女孩很好奇，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说明两个人后来没有一直维持非常好的友谊，但是如果真如母亲所说，自己落水的第一时间她没有被吓得失魂落魄跑掉，而是拼命呼救找人，足以证明这是一个勇敢又讲义气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友情没有在小学毕业后持续发展，反正现在赵孟秋还蛮喜欢她的。

        今天邻床也有人来探病，病房里闹哄哄的，直接导致人站在面前，赵孟秋都没有意识到她就是孙苗苗-----她还以为是邻床亲戚家的某个小丫头。

        “嘿。”孙苗苗尴尬地笑了笑，喊了她一声。

        本该是凡事不过大脑的年纪，一个小女孩脸上竟然会出现这种犹犹豫豫的神情，赵孟秋感到有些诧异，但是她旋即意识到来人是来探自己而非邻床的。

        “嘿。”她只好也“嘿”了一声，也冲对方笑笑。心中暗骂自己，连和小姑娘交流都不会了吗？搞得好像在模仿对方，这照镜子似的开场白真是愚蠢至极！

        果然，孙苗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孟秋，你好点了吗？”

        “恩，我没事，不用担心。”幸亏这一回对方的问话可用万能句回答。

        “听说你从楼上掉下来才把腿摔坏的？”孙苗苗脸上露出非常担忧的神情-----一个小姑娘表情总是这么老成可不好，赵孟秋这样想着。孙苗苗又问：“你怎么会爬到窗台上去啊，是不是被那天的事情吓坏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啥了。”她那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仿佛在说“我理解那种感受”。

        “啊，是啊哈哈。”赵孟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好像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肯定害怕，我没掉到水里都害怕，那天我看你在水里扑腾吓得腿都没劲儿了，回到家每天做噩梦都梦见自己被水淹了，喘不上气！”好像那画面又出现在眼前，孙苗苗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显然还没缓过劲儿来。

        噢！她是孙苗苗。赵孟秋心里终于亮堂起来。既已知道来者是谁，那么她终于可以解放语言，主动说几句话来缓解之前奇怪的气氛了。

        “真的很谢谢你没丢下我，不然我就死了。”

        “哎呀，我要是丢下你跑了，就要做噩梦被吓死了！你都那样了我怎么能自己跑呀！”小姑娘一身正气凛然，赵孟秋简直要爱死她了，原来老想要个儿子，现在她又开始幻想，女儿也不错！

        “真的很谢谢你。”赵孟秋真诚地拉起孙苗苗的小手，“再次感谢！”

        “你变得好正经哦，真的受刺激啦？”孙苗苗装作嫌弃地吸着气，抽出自己的手，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孟秋暗叹，看来大家都知道自己精神错乱跳楼的事情了。唉，一条伤腿还明明白白地挂着，又有谁会不知道呢。

        “我听刘家泽说你这两天上学还哭呢。”

        “嗯……我本来特别害怕，不想去学校了，可是在家呆了一天我觉得更害怕了，在床上躺着，睡觉也做噩梦。我妈看我这样就非让我回去上课，可是上着课我还是总想起那天的事，太吓人了，我，我忍不住老想哭。”孙苗苗撇撇嘴，好像又要开哭的样子。

        “别别，别再哭了，掉进水里的是我又不是你呀。”小女孩就是爱哭鼻子，自己可哄不来，赵孟秋心里暗自好笑。

        “可是，可是你在水里扑腾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我看那个小湖特像要把你吃掉。”

        “湖怎么会吃人呀，应该是湖底泥巴太多了吧，要知道如果有淤泥……哎呀你别哭呀！”

        果然，小女孩的眼泪说来就来，断线的大珠子似的掉得飞快，赵孟秋手忙脚乱起来。这要是放在从前，自己作为大人，可以马上承诺买一些零食或者玩具来止住孩子的哭泣，可现在大家都是小孩，和眼前忽然爆发了大哭的孙苗苗一样，她没有钱，没有威严，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去抱抱她。“你别哭了别哭了，你是来看我的，怎么自己哭上了！”

        哭泣依旧。

        “你再哭我也哭了！”

        “你哭得我腿都开始疼了！”

        “别哭了！”忍无可忍的赵孟秋终于从好言相劝转为了原始性的大声喝止，“都过去了呀，以后咱们再也不去了，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是因为她的声音很大，还是因为话语的具体内容，孙苗苗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眨巴眨巴红红的泪眼，看着赵孟秋说：“以后再也不去了？”

        赵孟秋没想到她所关注的是这个问题，“当然，都差点死在那了，还去干什么？”

        “噢。”孙苗苗垂下头，低声嘟囔着，“我以为你还要去的。”

        “为什么？”不管是九岁还是二十九岁的自己，都不可能再去那片水域吧，再好奇再贪玩，毕竟差点被那池塘要了命。赵孟秋对孙苗苗这个没来由的猜测感到非常诧异。

        “那……你那天说的话是啥意思啊？”孙苗苗有些怯怯的，小声问。

        “什么话？”难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竟然还另有隐情？

        “咱们在水边洗手的时候，你特激动，把水撩得老高，把底下的泥都搅起来了。”

        “啊，我听我妈说了。”赵孟秋不自觉地撅起嘴来，孙苗苗也真是的，这么一个小细节不但记得那么清楚，还逢人就说。难道把水搅浑就至于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

        “我就说你呀，让你别那么使劲儿撩水，我都没法洗了。”

        “哼。”赵孟秋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不知道孙苗苗到底要说些什么，小女孩的心眼就这么针尖大的一丁点儿？难怪自己和她后来也没成为好朋友。

        “然后你就不理我，还是洗得特别闹腾。我就扭过去看你到底在干嘛，结果啊，我看见你的表情好像特别着急，所以你也特别着急地洗，把水全搅浑了。”

        “嗯？”赵孟秋直了直身体，她感觉重点终于要来了。

        “我就问你，‘孟秋你怎么了？’结果你也不理我，还在狂洗，我就又问，‘孟秋你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离他们下班还有一会儿呢。’你看了我一眼，你的眼神有点吓人……”孙苗苗看了赵孟秋一眼，心有余悸地撇了撇嘴，“我就感觉好可怕，因为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看人的。然后你又开始在水里搅和，嘴里还说，你说……”

        “我说什么？”

        “你说，‘得快点，来不及了，就快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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