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走也罢

“感觉自己好怂啊……”屈身在银杏树粗壮的枝叉里，听赵孟秋声情并茂讲述那天的事情，刘家泽不但感觉如同身临其境，热血贲张，更想到自己做了逃兵，加倍的脸上发烧。“你说的那个阿姨到底是谁啊？是咱们镇上的吗？”

        “你不认识，是我一个远房小姨。”雨晴妈妈的身份是赵孟秋唯一没有坦诚讲述的部分。

        “你小姨太帅了，简直就是超人啊！”

        “那是！”赵孟秋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真有这么个女神小姨。雨晴妈妈虽然遭人非议，却活得潇洒美丽，自己“本本分分”这么多年，心里却久已没有快乐的感觉。如果没有遇到淳之，恐怕连“爱”是何滋味都没机会得知。就这么平淡至平庸，无为到无能地度过一生，她又觉得可怕，又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想离开了。在这里，她不是家庭主妇，不是无人问津的小作家，她不用白天洗洗涮涮，夜里一盏孤灯作伴。她有了朋友，各种各样的朋友；有了近在咫尺的父母；她甚至拥有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勇气，有了“多管闲事”的品质，这样的品质使她得到了认可，收获了友情。赵孟秋感觉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那个自己，仿佛正在一点点风化消解，化作齑粉，被某种命运的风所席卷，从此刻的自己眼前飞过。

        虽然从29岁退化到9岁，她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是在成长。

        摧枯拉朽的力量在身体里像一棵树苗，生长得飞快，充盈着整个的她，抽枝发芽，长高长大，灵魂分裂又重新组合。

        她还是她，她又再也不是她了。

        如果没有淳之……

        其实，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挺好。

        赵孟秋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刘家泽，忍不住开口：“家泽。”

        “啊？”

        “你想长大吗？”

        “想啊，长大以后就能挣钱啦，想要什么都能自己买！”

        “要是挣不到钱呢？”

        “怎么会呀？只要现在好好读书以后就能挣大钱！”

        “嗯，好好读书。”

        “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以后要去杭州上大学。”

        “他们同意了吗？”

        “同意啊，他们说有志向是好事。”

        “你走了，会想我，们吗？”

        “当然会了，想咱们班的同学，想你，还有苏雨晴。”

        “会不会因为舍不得我们，就不走了？”

        “啊……”刘家泽瞪大了眼睛，“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逗你呢，你要是走了，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等我挣了大钱，你们来杭州找我，我给你们买大别墅。”

        “一言为定啊。”听着刘家泽无邪的承诺，赵孟秋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刘家泽早晚是要走的，她，不管以何种形式，也总是会离开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孩子已经成了靳淳之的影子，成为了她在这个时空的心理依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淳之。和淳之已是20年岁月之隔，不知还能不能回去，她怎能不深深依赖着这个和淳之如此相像的男孩。

        “要是我走了呢？”她轻轻的声音像呓语。

        “你？去哪？”

        “别管去哪，我走了，你想我吗？会不会过几年就把我忘了。”她心中忽地升起一份执拗，放任嘴巴说出自己也认为荒唐至极的话来。

        “把你忘了干嘛，你还得来找我玩呢！”

        “真的？”

        “真的啊。嘿嘿，到时候请你喝正宗的藕粉。”

        “好。”赵孟秋笑着点点头，强压内心的酸楚。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回避内心对刘家泽的喜欢。而这到底是对一个孩子的喜爱，还是把他当做了淳之的替代品，又或是纯粹的喜欢刘家泽这个人，赵孟秋不愿去深究，亦不敢去细想。

        管他的，找到方法，就回去。不能回去……也没有办法。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秋天终于有了点意思，微风中带着薄薄的凉意，赵孟秋裹紧身上的衬衣，斜靠在树干上，看着马上要褪青变黄的银杏叶子随风一摆一摆。

        哗啦啦，哗啦啦。

        风不懈地吹着，声音规律，仿若碧波涛涛，空气温柔，似乎能嗅到白果成熟的甜香。一只白头翁落在更高一些的地方，静静地打着盹。

        此心安处即为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不走也罢。

        心里响着这样一个声音，赵孟秋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很绵长，充满着新生活即将开始的愉悦，梦里自己和家泽一起泛舟在西湖之上，彼时他已经长成俊朗少年，由于鼻梁不像淳之那么高，反而显出别样的温柔来，完全没有靳淳之那份如影随形的阴沉。他们笑着闹着，一切动作都那么亲昵自然，好像天生就是一对爱侣。风吹过额前碎发，梦中的赵孟秋好像感觉到家泽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头。

        美好啊，真想永远不醒过来。直到，赵孟秋感到有人在强烈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刘家泽稚气未脱的小脸出现在眼前，满是焦急。

        “家泽……”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你快看那边！”

        “什么？”

        “芦苇地呀！”

        顺着刘家泽的手指，赵孟秋眯着酸痛的眼睛向那片芦苇水潭看去。映入眼帘的场景仿佛一道热辣的强光，让她的眉心突突跳了起来。

        又是那帮小混混，他们围在一起，嬉笑地堵截着一个女孩的去路。女孩奋力挣扎想要突出重围，却被青年们一次次推倒在地上，她的衣服已经被拉扯地凌乱不堪，头发也披散下来，乱作一团。

        她一定在哭吧，绝望而撕心裂肺，还是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距离太远，赵孟秋听不到。但她认得那件米白色连衣裙，虽然看不到是否有黑线分割出的小格子，但就是那件，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苏雨晴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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