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疏远
和煦的阳光下，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青草的味道混合着花香，万千生灵正在身旁觉醒。
锦栎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春天，清珏山上一片青翠，四处都泛着生机与活力。
揽月阁里突然跑出一个低矮的孩子，因为跑得太急撞到了锦栎的腿，小孩子冲劲大，让锦栎轻轻颠了一下。
锦栎缓缓转过身去，小孩子名叫慕玹，才七岁，是自己前些天刚带上山的。
慕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锦栎又迅速低下。
他抠弄着指甲，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尊，对不起……”
锦栎轻轻碰了碰慕玹松软的头发，正欲说些什么，可周遭的景色倏然一换，太阳直直地照到了锦栎头顶，她皱着眉正想走到阴凉的树下，却发现周围没有一棵树。
这里，是天澜栈的校场。
一列弟子拉满了弓站在靶子对面，随着江睿一声令下，箭瞬间离弦，径直射向靶心。
几个弟子眯着眼看着前方的靶子，道：“慕玹又是第一。”
慕玹手里还拿着弓看见了这边的锦栎，笑着朝着锦栎招手，锦栎也朝他笑了笑。
天色骤变，雨渐渐从天上掉了下来。
锦栎朝着手臂上搓了搓，突然就感觉变得冷了。
他正准备转过身，一件白色的大氅就披在了她的后背上。
锦栎讷讷地抬起头，此时的慕玹已经比她高了，但是眼里还有几分青涩灵动。
慕玹拉着领口的绳子准备给锦栎系上，锦栎突然心口一悸，倏然朝后退了两步，慕玹懵懵地看着锦栎，锦栎尴尬地轻笑，说：“我自己来。”
半空中的雨滴在不知不觉中凝结成了雪，锦栎心如乱麻，手里也总系不上那个带子。
一双大手突然从锦栎手背上盖住，就在这瞬间，不测的预感涌上锦栎心头，她神色微凝，慢慢抬起了头。
“师尊怎么总是拒绝我？”
眼前的少年比锦栎高出了一个头，掌心温暖，可眼里却带着邪魅与冷冽，他微挑着眉毛，紧紧地握住了锦栎的手。
锦栎的肩膀发起颤来，她挣扎着大力推开了慕玹，可慕玹大步走近，长臂一揽又把锦栎捞入怀中，锦栎胡乱推搡着，心中只想逃离。
伴随着锦栎痛苦的挣扎，周围的景象忽然如镜子一样破裂开来，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变成了破碎的镜片，从锦栎的眼前闪过，锦栎奋力想要抓住那些快乐的瞬间，可那些镜片却被卷入了不远处的风暴中，离锦栎越拉越远。
“不……不……不！”
锦栎乱撞着倏然睁开眼睛。
“师尊。”
锦栎大口喘着气，头慢慢地朝着声源出转去。
慕玹的脸再次出现在锦栎眼前，魅惑的眼，挺翘的鼻，笑着的唇。锦栎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前推了推，掌间便触碰到了慕玹劲瘦的腰腹，而自己身后，正被一双手环抱着。
锦栎惊恐地望着头顶上墨蓝色的帷幔，这才意识到，她正躺在慕玹，不，是焇煴在魔宫的床上。
慕玹抱着锦栎朝着自己怀里带了带，他叹了口气贴在锦栎耳边，说：“刚醒来就想推开我，你是有多讨厌我啊？”
锦栎的脸被迫埋入了慕玹的胸膛，清爽的薄荷香气灌满了锦栎的鼻腔。
其实，是好闻的。
锦栎偷偷想着，脸就红了起来。
锦栎抬起头刚想说什么，慕玹心有所料似的按着锦栎的头埋入了自己的颈窝里，胸腔微微起伏震动：“别动。我有点累了，有什么话睡醒再说。”
慕玹是真的把锦栎抱得很紧，就像是在守护着一个随时可能会丢的宝物一样。
锦栎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仰了仰脖子想要透透气，可她一动，慕玹环着他的力道又变重了起来。
“求你了……”
不知道是真的在乞求还是在说梦话，锦栎的心骤然间像是一个原本平静的铃铛被榔头敲了一下，她抓着慕玹衣摆的手微微攥紧了些。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折腾得厉害，二人都累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锦栎醒来时，慕玹已经不在房间里面了。
入了夏后蛙叫与蝉鸣便不绝于耳，锦栎翻身下床走到门边，握着把手拉了拉，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她听着门外穿入的锁链声，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自己果然又被锁在房间里面了。
锦栎心不在焉地坐回了桌前，拿着桌上的白玉瓶把里面的液体往杯子里倒，锦栎失神地捏着杯子，习惯性地吹了吹。
可当口中品尝到那水的滋味时，锦栎才意识到那是酒。
“我这是怎么了？”锦栎扶着额头叹气。
锦栎轻轻敲着杯沿，心中有太多疑惑。
慕玹是什么时候找回以前的记忆的？
他有了前世的记忆还问了我是不是喜欢焇煴……
他就是故意在戏弄我吧！
还有中秋夜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吧……
我竟然还与他做了那事……
锦栎脸都红了，她捂着发疼的脑袋，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
她想着去沏一壶茶冷静一下，便扶着桌子站起，木柜与桌子之间的过道狭窄极了，锦栎刚迈开步子，肩膀就无意碰到了放在柜子边缘的一个精致的盒子。
木盒“啪嗒”落地，锦栎看了看那个盒子，又看了看它原本放的位置，想来，这是焇煴经常拿出来的东西。
她弯腰拾起已经被摔开的木盒，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截红线。
锦栎捏着红线愣了一瞬，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似乎是姻缘神寂谣的。
锦栎把红线放入盒中，正巧门口传来了铁链的撞击声，想来是慕玹回来了。
锦栎慌忙把合上了盒子，把它放回了原位，自己默默坐在凳子上，等着慕玹进门。
房门大开，慕玹走进来时手里还拿着铁链。
他见锦栎安静地坐着心里还有几分吃惊，他一边关门，一边平和地说道：“醒了啊。”
“嗯。”锦栎淡淡地回应。
慕玹把锁链随手放在了柜子上，然后走到桌前坐着，盯着锦栎桌前的杯子，看向她道：“你喝酒了？”
锦栎摇头。
二人静默，自从慕玹暴露身份后他在锦栎面前便感觉像是被扒了衣服一样，一丝不挂。
锦栎也是，过往与焇煴的种种在锦栎心里就是一颗埋藏了无数岁月的种子，就当锦栎以为自己即将把那颗种子遗忘时，种子突然爆出了嫩芽。
少顷，锦栎率先开了口：“你，是慕玹还是焇煴？”
慕玹顿了顿，回道：“这一世，我是慕玹。”
锦栎又道：“你是什么时候记起从前的事情的？”
慕玹如实道：“在我从神界失踪那会儿。”
锦栎垂着眸子，眼里沉了沉。
时间并不长，那他在找回记忆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在这一世他也已经早早的就存了那些心思了吗？
是因为中秋夜的那个错吻吗？
还是说更早……
慕玹拿过锦栎桌前的那杯酒灌入口中，他不轻不重地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脆响。
慕玹望着锦栎，眼眸变得幽深，他道：“师尊都问完了，现在到我问了。师尊，喜欢我吗？”
锦栎缓缓抬起头，冷声道：“不喜欢。”
慕玹眼中的闪过一瞬失望，他苦笑道：“看来徒儿还需要努力，才能让师尊喜欢上我。”
锦栎漠然道：“不必了。你现在已经是魔尊了，我作为清珏掌门，是绝对不会喜欢魔族的。”
慕玹攥着酒杯几乎要将它捏碎，他沉声道：“你不喜欢焇煴，怎么会吻我？”
锦栎淡然一笑，说：“我对焇煴，只是感到亏欠。”
她轻敲着桌上的那个白玉瓶子，继续冷淡地说道：“况且，都是酒后的事情，谁还没有个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呢？”
慕玹顿时被锦栎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捏着杯子把杯口倒扣在了桌上，起身走向锦栎。
锦栎见他前来，手轻攥着袖口，强作镇定，说：“有些话，终是要说清楚的。”
慕玹站在锦栎身侧，神情看上去也十分冷静，他说：“好啊，你还想说什么，你说吧。”
锦栎道：“当年的事情，这些年我心存愧疚，所以才将你接入了清珏山。现在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又再次成为了魔尊，那么我们之间的师徒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锦栎慢慢抬起头，与慕玹深邃的目光相对。
二人相视无言，房间里沉寂了须臾。
慕玹倏然低声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拍锦栎的肩膀，收了笑声，道：“到此为止？师尊想得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慕玹突然伸手扳住了锦栎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师尊，你好好看着我。”慕玹紧紧捏着锦栎的脸颊，追踪着锦栎反复挪动的目光，“我是慕玹，不是焇煴。”
锦栎抓住慕玹的手腕，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慕玹还是焇煴，于我而言，有何区别？”
慕玹继续盯着锦栎，微吼道：“当然有区别！”
锦栎被他这一吼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欲无求，清冷疏离的模样。
慕玹突然佝着背低下了头：“你愿意接受我，是因为焇煴，不愿意接受我，也是因为焇煴……”
他缓缓昂首，望着锦栎，薄唇轻启：“凭什么，凭什么我慕玹的命运要受到焇煴的制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一辈子做你的徒弟，一辈子和你待在清珏山罢了，我的愿望过分吗？”
慕玹抿紧了嘴，牙关轻磨。
良久后，他才继续道：“一点都不过分，这本身就是我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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